我又在朗山等了一天,还打电话要符启明给我请假。那一天是在胡思乱想中度过的,我不断想起老焦说话时毋庸置疑的样子,然后又把这表情从脑海中清除。天擦黑时我见到了沈颂芬,她脸色憔悴。她说她妈病已经极大程度地好转,治疗已进入扫尾的查漏补缺阶段,不日即可痊愈。她还批评我:“幸好我妈不在医院,你突然去看她,不是要搞得她再次发病吗?”我真想问问,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等一会儿她还要回去,我当然不能去她家。我磨磨蹭蹭喝完了饮料,把糖果、水果递给她,要她拎回家,要不然就只有扔掉。她说了声谢谢。接着我又将金色望远镜递给她,她疲惫的眼里闪出一丝光芒,冲我说了声谢谢。
“那么多东西,我帮你拎到家门口吧。”
她说:“不用,你自己早点休息。”
7.捉奸未遂
符启明帮我在所里续了两天假,我在朗山陪着沈颂芬。我不能见她的家人,只能入夜以后偷偷摸摸地见一见面,还尽找僻静的地方。两天以后她跟我回到佴城。
打开我们租住房间的门,她就闻见一股霉味,条件反射地捂住鼻孔。我发誓我没闻到,但她还是敞开了窗户进空气,说敞上一天再住人吧。她收拾了几件她的东西又要走,我拦住她:“你怎么搞的,回了几天朗山,变上流社会了?”
“我不是你老婆!”她振振有词地推开我。
我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或许,她妈的病对她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我感觉到她身上有了巨大的改变,具体体现在哪,又摸不准。那天我仍是在胡思乱想中度过,并且,脑海里几度浮现老焦预言家的模样。有的场面里,预言家老焦不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骷髅,张开黑洞洞的嘴,每说一个字就喷出一股白烟。晚上躺在床上,我忽然担心沈颂芬会再次消失,越想越是这样,掏出电话趁她蒸发之前拨打了过去。
电话倒是马上就接通了,一片嘈杂。她问:“又怎么了?”
“还没下课啊?”
“几点了都?正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派对,要搞到十二点。十二点正点吹蜡烛。”
“要这么精确吗?你……”
“还有什么事?”
“你多保重啊!”
“神经!”她挂了电话。
通电话时,我听见那一头有男有女,还有酒杯碰撞的清脆响声。他们爱搞派对。派对是什么东西,也是沈颂芬解释给我听的,不是请人吃火锅,不是露天舞会,当然更不是茶话会,比这些都要洋派。所以我理解,派对派对,什么都可以不是,但要有洋派,这他妈才对头。
次日我和所里的几个兄弟在金泉茶楼打了一天牌。昨天还担心沈颂芬会再次消失,这天不担心了,心里想着,她若真要消失,即使我把她捂住,她也会像时间一样从我指缝间溜走,我又何苦来哉?我不愿回到那小房间,陷入无尽的猜疑,和这帮兄弟打牌是不错的选择,一开始还在岔神,连输了几把我的心思全到牌面上了。
中午,符启明带着几个外地人坐在雅8谈生意,春姐被他叫来作陪搞气氛。现在春姐日益成为他的生意帮手,她可以随时放下卖春药的生意帮他打点生意场面上的事。一个晓事的女人助阵、陪衬,符启明自身的能耐和魅力将进一步体现。春姐也似乎乐意帮这个忙,在男人之间穿梭游弋说不定能让她一次次焕发青春。
沈颂芬打来电话,说你死哪去啦,我辛苦了一天回来,屋里什么吃的都没有。听着她娇嗔的声音,我心底小小地温暖一下,冲电话说就来就来。我让出牌位,几个兄弟等着接。
我买来的食物在小方桌上堆得琳琅满目,恰逢她胃口大开,挑挑拣拣吃饱了肚皮。
“你知道吗?”她剥着卤煮花生,嚼得满口溢汁,舌头仍是闲不住,跟我说,“今天小末抓到符启明有奸情。”
“是吗?”我怀疑她今天回来得早就是要跟我说这个。
“在君悦达生酒店门口,小末撞见符启明和一个女人走进去开房,勾肩搭背。”
“不可能,今天中午我们都还在一起。符启明和人谈生意,一帮浙江佬和他在一起。怎么又变成个女人了?”
“下午的事情。中午可以谈生意,下午偷情也来得及。你这人怎么是个死脑筋?”
“捉奸在床吗?”
背后说人小话,容易口干舌燥,沈颂芬拧开一瓶雪碧,一仰脖喝了半瓶,又说:“小末想跟进去捉奸在床,搞得他铁证如山,但她自己沉不住气一下子暴露了。符启明见她跟进来,有的是办法对付。小末冲上去想拽住那个女人当面对质,符启明把她拦住。那个女人一转身就没影子了,看样子偷男人很有经验,溜起来也有经验。”
“男未婚女未嫁,怎么算是偷呢?你们真是神经错乱,一会儿开放得不得了,一会儿保守得像是小脚女人。”我以一种马弁的职业精神替老大说话。
“少来教训我!这个符启明,竟然是个草料胃口。那个女人走得再快,小末也看清楚了,至少都有三十来岁……”
我打断她:“……女人穿着绿衣服,上面绣着金色的牡丹花,对不?”我忽然想起中午时候,春姐也在。
沈颂芬知道得没这么清楚,她很有实事求是的精神,发短信向小末求证。很快,小末也回来短信,她手机发出一声牛吽。她看了看短信,说:“呃,你怎么知道?”
确认是春姐,我就松了一口气。我严肃地说:“你不要疑神疑鬼,也不要以讹传讹,不是她,绝对不是她。那大姐是符启明生意上的伙伴,姐夫还是所里的兄弟,怎么可能吗?”
“那是谁?……对的,你以前说过,符启明还有个女人对吧?是谁?”八卦起这些,沈颂芬眼珠子一阵一阵地发光。
“别再八了,你毕业想进狗崽队?”
据我所知,符启明现在一心扑在事业上。跑不脱的赌档只经营了个把月,他小赚了十来万,就赶紧关张。他是见好就收的人,赚钱求个稳当。赌档关掉之后,他跟着何冲转入其他行当,在何大道的楼盘里拿到一些基建项目。为赚钱,他可以是万能选手,赌档和基建项目在他看来其实差不多,懂不懂没关系,先把项目拿下来,请一个内行的人当经理,或者转手让出去赚差价。有天他专门跟我感叹,现在事情越干越大,自己操心操不过来,玩女人都没兴趣。那个夏新漪,他已经不沾了。以前夏新漪每天泡在他的赌档,他给她一成利润,一个月下来打发了她万多块钱。那天,他蛮有心得地跟我说:“女人还是不能光看脸,漂亮当不得饭吃。她打针打得一身浮肿,我和她搞亲热,抱在一起,不剧烈一点没味,剧烈了真担心搓下她一块皮子。他妈的,本来以为是上演激情片,没想到搞成了惊悚片……找老婆,还是你找你的颂芬我找我的小末。”
“给我一个吸粉的仙女,我都宁愿换成一个有狐臭的妖精。”符启明善于总结,说到此处还拍拍我肩,语重心长地叮嘱,“这种女人,你也不要再去想啦,她早就不是你读书时见到的那个粉嫩妹子。”我“呃”了一声,不由得苦笑——是不是还要感谢他,竟然记得夏新漪曾是我少年时代的梦中情人?不过我乐意看他这种历尽沧桑的模样。我曾朝思暮想的女人,却被他随手泡来,转身丢弃。奶奶的,人不能跟人比,这他妈才叫生活呀。
接下来一段日子沈颂芬越来越爱搬弄是非,和我在一起时,总要提一提符启明和小末的事。那次小末捉奸未遂以后,两人关系就变得很僵,碰着面就吵架。沈颂芬对此津津乐道,很详细地告诉我每一次吵架是因什么而起,因哪句话不对劲而掀至高潮。全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小末每次吵架后都会找沈颂芬倾诉,她听完,回到我们的小屋子里跟我现买现卖。她爱讲是非,我洗耳恭听。我要感谢符启明,他那边状况层出不穷,两人关系日益恶化,却给我这边提供了无尽的话题。
符启明这一阵脸皮总是拉长,愁眉紧锁。他也跟我说到那事。
“其实你知道,我跟春姐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天那帮浙江人先上了楼,我和春姐后一脚跟进去,十来个人都在一个大厅里洗脚,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小末完全变成个泼妇。我叫她别吵,上楼看一眼就全明白了,她却不肯,还说你又不是白痴,我现在上去还能看到什么好戏?这个泼妇,我把她当老婆,她把我当戏看。”
“后面你俩吵架,都是因为这事?”
“是啊,哪有这道理?当时她发泼,我还当她是爱我的表现,越往后越不对。该解释的我都解释了,她还没完没了。丁兄,你说说,哪有得个感冒就迅速扩散成肺癌晚期的道理?反正,她冲着我发脾气,有点像是演戏。丁兄,你看是不是……她自己那边出了问题?”他目光如炬地看着我。
我说:“这就是你的不对,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何必倒打一耙?她毕竟是女人嘛。”
“呃,好的。你有空的时候,帮我劝劝小末。”
我答应他见到小末时一定劝劝。我知道有关春姐的事一定是误会,由我开口澄清说不定会有效果。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小末了,想让沈颂芬邀她出来涮一顿猪杂烩火锅。
回到出租屋,沈颂芬却告诉我,小末已打算离开符启明。她没法和符启明同床异梦地过下去。
“上次的事真是误会,小末又没捉奸在床,何必小题大做?”我忍不住说句公道话,然后凑过去压低声音问她,“告诉我,是不是小末因为男人要把符启明甩了?”
“符启明真就没有别的女人?”沈颂芬玩针锋相对。
过不了几天,从沈颂芬口中得知,小末已经收拾自己的东西,从梦窟里搬回学校。我找符启明证实,他告诉我这是真的。小末看样子是铁了心要离开他,他最大的痛苦是竟然摸不清头脑。他觉得小末给出的理由不充分,但小末即使不给出任何理由,也有权利这么做。挽留一个必将离去的女人,就好比爬上一堵正倒向你的墙。
那一段时间,在所里上班或者在茶楼打牌时,我一抬头就能看到符启明落寞的脸。他不是喜欢将心情溢于言表的人,但这是他头一遭失恋。我不主动问他什么,等待着他有什么话找我说。如果他觉得我和沈颂芬能帮上什么忙,我乐意当和事佬,为朋友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圣诞之后,元旦之前的一天,符启明脸上挂出喜悦,要我跟着他去周围一带的农村买一只肉狗和一只羊。
“又怎么了?”
“元旦那天,我要和小末结婚!”
8.天空很近
“结婚”是小末灵感突至想来的主意。她搬下山住回了学校,符启明当然不愿意接受分手的现实,继续去佴大找她,向她承认错误(纵不认为自己有错),请求她回心转意。为了她重回自己身边,符启明可以搞得自己穷形尽相。之后不久,小末果然被符启明打动。据符启明说,小末出了个难题考验他,或者说,给自己找个梯子下楼。
“……要是真喜欢我,你就和我结婚。”
“我无所谓。”符启明相应摆出成熟稳重的表情,跟她说,“但你还没毕业。”
“哪有那么麻烦?结婚就是好玩,用不着去登记,直接结了就行嘛!你只要出点血办几桌酒菜,找一帮人聚一起热闹一下。你当新郎我当新娘,怎么样?”
他扑哧笑了,这不就是小时玩的过家家嘛。花点钱对他来说不是问题,只是有些费解。“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
“就是好玩,真的。前几天去参加我表姐的婚礼,忽然就想结婚了。”
“那好的。”他不由得感慨,“想结婚就结,这才叫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