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平安进了屋子,耷拉着背,走到屏风后,将食盒放到窗前的木几上。萧溯见此,笑嘻嘻地道,“小平安,快给你哥哥盛饭。”
“你自己起来吃吧。”夏平安闷闷地答道,没有搭理他,径直躺到右侧的一个小榻上。他神色不好看,将身子朝里靠着,没有了平时的灵动。
“哎,你怎么了?”萧溯用手撑着头斜躺在床上,奇怪地盯着他的后背,“外面谁来了?这么不高兴。莫不是……你师傅来了?你快告诉我啊。”
萧溯在那里胡乱猜测,不知道夏平安听到“师傅”二字后,心里是更加难受。明明曲一映都说了,要当她师娘的,可是现在又来了一个与她这般亲密,长相气质还不差于师傅的男子。他从小就四处漂泊,接触的人物很多,心思敏感细腻,这下看见颜宁,就觉得师傅多了一个情敌,暗自为师傅着急。
而且,他也有些害怕若是别的女子成为了师娘,就不会像曲一映那样带自己的孩子去看外面的世界,不会像曲一映对他这样好了。
“你到底怎么了?”萧溯还在问。
夏平安没有回答,只是面向里面的身子动了动。
萧溯望了望左侧案几上,明明离他只有一臂之遥他却够不到的食盒,没好气地大叫道,“我饿啊,要吃饭了!”
夏平安依旧不理他,看样子像是准备在那儿躺一整天。
半响,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萧溯忽然又开口,悠悠地道,“小平安,哥哥我给你讲个笑话,你听不听?”他估计夏平安不会答话,就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自顾自地朗声说道,“从前,有个人叫小明……”
“有一天,他跟着他爷爷去一个亲戚家吃饭,这个亲戚是小明的爹的弟弟的正妻,平时就不太爱管小明和他爷爷这两个穷亲戚家的事,每次他们来她家,她就没有好脸色。其实吧,小明也清楚,你说平白无故地跑到人家家里去蹭饭吃,又不给钱,论谁心里都有点不舒服……”
夏平安心情郁闷的闭着眼,现在听萧溯聒噪地讲起了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郁闷的情绪变得更加烦躁了,他正准备不客气地打断他,却听萧溯语气变急,“所以,这个小明就想着要做点事来报答人家,就算没钱,也不能没有知恩图报的心思。”
“在亲戚家吃完饭后,小明就立即勤快地帮忙收碗,说要洗碗,那亲戚本来不想让他洗的,可是又看见堂上有那么多人,不好意思把不想让他洗的原因说出来。”
“等到小明一个人在后院,大冬天的,搬了一大堆碗用冷水洗碗的时候,亲戚就走了过来,站在他身后说‘小明,你还是用热水洗吧。’”
“小明一听,以为人家是关心自己,泡在水里已经冻红的手还加大了力气使劲搓碗,连忙笑道,‘没事没事,我不冷。’”
“结果那亲戚在后面,颐指气使地回道,‘我是怕你用冷水洗不干净。’”
讲完以后,夏平安还是安静地面朝里躺着,萧溯却抱着肚子猛地大笑起来,他一直笑着,还笑得眼泪都差点流了出来,“你说好笑不好笑?小平安,是不是很好笑?哈哈……”
“你怎么不笑啊?”萧溯还在大笑着,身子左摇右晃,骨折了的右腿忽然碰到了床的木栏上,他又开始呲牙咧嘴地叫着,“好疼!好疼!”
这时,夏平安从床上坐起身,乌黑的眼睛盯着抱腿的萧溯,轻声说道,“那个小明就是你吧。”
闻言,萧溯笑容顿时僵住,那张少年还未成熟的脸上,眉眼处似有一丝忧伤蔓延,不过片刻他就恢复了常态,嘴角挤着笑,“你可是听这笑话,第一次没笑的人。”
夏平安叹了口气,走到床边,“别动了,我给你看看,你的腿是不是又被你弄坏了。”他将萧溯右腿上的白布小心的拆开一点,仔仔细细地观察着。
午后,萧溯和夏平安吃过饭,两人就一起头靠床边,平躺着,谈天说地。萧溯右腿受伤不能动,将左腿翘在木栏上,撑着手,像是觉得好玩一样,把左腿一会儿放上,一会放下。
“小平安,”萧溯开口道,“我们俩来交换秘密吧?”
夏平安望向身侧的他,眼里闪动着犹豫,“我可没什么秘密。”
“谁还没有个秘密啊?我知道,你不说是因为我还没说……”萧溯偏着头,平日音量高,粗声粗气的嗓音这下变得小了起来。
夏平安见此,暗自好奇,也竖起耳朵仔细听。
接着,萧溯仿佛是在诉说心底深处,最柔软,最脆弱的那一寸故事,声音轻轻的道,“其实,我不是孤儿,我只是被人生下来,却无人照顾。”
“那你娘呢?她不管你吗?”夏平安生气蹙起眉头,脸色严厉地问道,心里却渐渐有股悲哀在升腾。
萧溯无所谓的笑了笑,“我娘?”
盯着头上雪白的帷帐,他眼里隐约浮现着泪光,“曾经她和我爹相识,没有成亲就生下了我,后来我爹跑了,抛弃了她。她为了生存,就嫁给了别人,现在身边已经有了四个孩子,哪里还顾得上我……”
夏平安在旁地听着,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他虽是个孤儿,却一直有师傅关心照顾着,至少还能得到一半像父亲一般的疼爱,如今他同情萧溯无父无母,觉得若是有这样的娘还不如没有。他愤愤不平地道,“你娘可真是个混蛋!为什么只顾自己不管你?”
半响,萧溯说道,“许多人同情我,可怜我,都认为我娘是一个狠心的人,以前我也认为她根本不是我娘,抛下我不管,恨极了她。”他又摇了摇头,轻声道,“现在我却不这样想了,我虽不会原谅她,可也不会再记恨……”
他忽然看向夏平安,少年的脸上流露出少有的沧桑,“因为她不是不想关心照顾我,而是没有那个能力。我时常想着,也许她小时候也根本没有得到那么多的疼爱……若是一个人连自己都保存不了,又何以保存别人?”
“所以归根到底,我都不想去怪她了,只希望以后,能尽自己力量,做一个好父亲,再也不让我的孩子像我一样,吃那么多的苦……”
起先夏平安垂着眼,听到这话,那已经完全被回忆所吞噬的黯淡眸子里,忽然有宛若黎明前天际的一束光,正一点一点亮起来。
房间里静悄悄的。
这两个有着相似伤痛,相似经历的少年,此刻好像心连着心,成为了一家人,因为曾经那些残忍的抛弃,无休无止的流浪,餐风露宿的苦涩,以及对温暖,母爱,幸福的极度渴望,都有了另一个人来分享或是承担。
这种感觉,仿佛是痛苦卸了一半,快乐却成倍的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