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着以前妈妈捂着腮帮子的样子,不禁为小灵的娘亲担忧。
褚泽站在花坛边,认真地注视着她,见她紧蹙着眉,盯着自己,眼里是不言而喻的焦虑,而且她嘴角自然的下垂,明显很不高兴,脸颊也绷得紧紧的,表明她正在担忧或是害怕。
看来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试探,也不像兰芝那样冰冷无情。
一霎那,褚泽感到一丝放松,虽然对这样的结果依旧疑惑,但他还是放松了下来。
因为不论身在是南楚还是北楚,不论是身为大夫还是皇帝,他由里到外,都戴着一个外壳。那种终日假装,终日奔波的生活,只有在这小小药铺里才能稍微有所缓解,他才能得到几分安宁,但如果是以前的兰芝在这里,那份安宁就要被打破,即使他不愿让出自己心中的田园,可他也不得不这样做。
本来也是,他连自己最亲的人都能让出,又怎么会舍不得这一方寸?
褚泽转过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嘴角忽然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背对曲一映,语气却依旧平淡地道,“那我明日就去看一看,你也睡吧。”
听到这话,曲一映放下心来,她看着即将要踏入房门的褚泽,又忽然有些犹豫地问道,“伍大夫……那个,那个药我能不涂吗?”
那会使自己容颜变丑的药膏,她现在还是接受不了,不论是她,还是对小宁,她都觉得这种考验来得太快,她害怕他一旦看见自己那副模样,他们之间本该自然快乐的生活,就会因彼此的怀疑或是间隙而消失,再也回不到从前。
褚泽停住脚步,望着她,“若是你要摆脱沈家,就得改变自己的容貌,否则沈君意很快就会找到你。”
“可是,我……我……”曲一映埋下头,心里纠结万分,她本想告诉伍大夫自己的顾虑,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在那里吞吞吐吐半天,等到褚泽打算开口问她的时候,她却忽然抬眼看着他,像是憋了很久一样道,“伍大夫你还喜欢我吗?”
闻言,褚泽素日清冷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点惊愕,他被她问得莫名其妙,沉默几息后,他将视线移向院中的花坛,既不说喜欢,又不说不喜欢,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见此,曲一映那双黑眸里却闪现出兴奋,她走向院中,走到褚泽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可不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
褚泽见她一脸认真,不像是开玩笑,倒还有些好奇这个变化如此大的女子到底要问自己什么,他答应之后,坐到院中的花坛旁边,曲一映也将半开的纱帽取下,跟着坐到他身侧。
月光皎洁,她看着他轮廓柔和的侧脸,清声问道,“伍大夫,你觉得,如果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他会很看重她的外貌吗?”
这时,褚泽偏头望了一眼她,注意到她说话时面目含情,隐带娇羞,再联想到先前发生的事,不用问就清楚到她说的是谁。
可是他这人,最不相信的就是世间的情与爱,或许可以说,是他觉得在这充斥着利益金钱,私心权欲的俗世之中,在这红尘滚滚的庸俗男女之间,找不到那一份能令他相信的爱情。
曲一映问完后,一直看着伍大夫,见他忽然笑了笑,便以为他可能是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幼稚,她目光黯淡下来,想着,也许只要人有眼睛,会看见你的长相,就不可不能不在意你长什么样子吧。
她正失望地胡思乱想,旁侧褚泽仰着脸,忽然轻声开口道,“其实外貌形体,谁不会在乎?人人都喜欢美,看着一个美人,都会觉得赏心悦目,这也是常情,世间原本是丑陋不堪的,正因有了美,大家才会觉得自己活着,不区别于其他草木。”
“可我以为,形貌之美虽也美,却是一种肤浅,表面的下等美……”
“下等美?”曲一映有些疑惑不解。
褚泽点点头,继续说道,“音乐有音乐之美,书法有书法之美,还有文字之美,雕塑之美,建筑之美,甚至是兵家作战,杀人犯罪,到达一种高超的境界,都会追求美的产生,不过这些……都比不过一个人,比不过一个人的心灵美,因为人心才是最难把握,却也最为宝贵……”
曲一映静静地在一旁听着,见伍大夫凝视天空中的那轮明月,仿佛已经失神,低声道着,“所以若有真正的爱情,那必定是一个人明明身处万紫千红之间,心里却始终念着一个你。”
夜里,两人各自回了房。
可曲一映再也睡不着,她躺在床上,不断思索着他的那句话。
第二日,褚泽去隔壁小灵家看完病后,又回到药铺,见曲一映的房门紧闭,猜想她应该是昨晚没睡着,现在睡得正香。他走向长廊准备离开,却突然停住了脚步,接着,他转身走到她房外的小窗旁,放了一些铜币才离去。
几天后。
夏平安还没回来,药铺中就只剩下曲一映一个人,起初她看见窗栏上的钱,还疑惑伍大夫为何要给她留这个,可等到她肚子饿了,自己又不会做饭的时候,就知道那钱的用意所在了。在玉琉城里,有人家自己在院子里种菜吃,也有去菜市场买菜,冬河附近还有供人饮食的餐馆面铺之类,虽然夏平安不在家,曲一映这下倒也不担心吃食。
她闲来无事,或在药铺的各处逛,看花坛里栽种的药草,或立于前院的药柜前,将抽屉一个个打开仔细观察里面是什么,倒还发现了不少新奇的东西。
曲一映坐在前院的那颗大树下,手持一株已经晒干了的忘忧草,她低头注视着它的花苞,这花苞可以用来做菜,吃起来味道还很不错。而且颜宁曾经告诉过她,《诗经》里有说,其实忘忧草原名并非忘忧,而是萱草,只是因为忧思不能解,所以种萱草欣赏来忘掉忧愁,如果有人想要忘掉忧愁,便送他萱草,故名忘忧。
如今她看到忘忧草,便忆起了颜宁,心里渐渐生出几分惆怅。
她安居于药铺,四周清幽,生活闲适,而他现在却身处另一个地方,面临的是亲人的离世,悲痛的眼泪,生命的终结。虽然她不能亲自体会他与爷爷之间的温情,以及十几年陪伴的深刻记忆,可依旧能感受到那份哀痛。
此刻,虚掩的大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脚步和人语声,曲一映抬头望去,见夏平安拎着药箱推开了门,他小脸上满是笑容,显然很高兴,她站起身走向他,又注意到他转身朝外说道,“快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