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对于我的态度没有感到丝毫意外。但显然她并不死心。
“同样是在感情之中受伤的人,为什么就不能同情同情我?”她试图把我拉到与她同一条战线上,似乎希望我能本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中心思想稍稍改变一下决定。
“你不觉得这个世界上在感情生活中受伤的人太多了么?”我觉得我自己都能感受到我语气之中的嘲讽,“我当然同情在感情之中受伤的人,但仅限于同情而已,毕竟连我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更别说去满足你那种就像是救世主一般的要求了——说这种话,不觉得太幼稚了么?再者说了,你一直在说你自己有多悲惨,可你想过你的初恋男友没有?他好像比你更惨吧?你想宣泄自己的不满,可他的不满又要往哪里宣泄?”
或许是刚才梦境中的景象再一次深深刺激到了我,我能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不得不承认,听完她的故事,我可能更加同情她的初恋男友——我知道我在潜意识之中已然情不自禁——或许是自作多情——地将自己完全代入了她初恋男友的角色当中,在我看来,我与他才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同病相怜。虽然明知道这种略带幸灾乐祸意味的嘲讽是不理智且不道德的,甚至有可能招致她的攻击也说不定,可在这种情况之下,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显得无足轻重,就算死在这个梦里也不足为据。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都是我自作自受,我活该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连城并没有如我想象那般攻击我,反而太高了声调,试图跟我讲道理。
不得不承认的是,我心中确实萌生过这样的想法——她嫌贫爱富,她辜负了初恋男友的深情厚谊,她选择了自认为更好的出路……可这又如何呢?我的确是在借着两个本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在发泄我自己感情生活中的不满,且这一套理论中的任何一条放到微博上估计都会被众多女权捍卫者口诛笔伐到体无完肤。于是,我沉默了——毕竟谁都有决定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且没有人能够预见到每一个选择所对应的后果。至少在这件事情上,连城也是无辜的受害者。
“抱歉,我有些失态。”我深吸一口气,双手胡乱在自己的脸上抹了抹,极力驱散这个梦给我带来的所有不良情绪,说道,“没错,在这件事情上,你确实是受害的一方。可是我要说的是,即便你杀了他,又能怎样?死去的人难道能因此重新活过来?即便张弛曾经犯下了滔天罪行,能够惩治他的也只有法律吧。”
“你认为,法律在他的身上能起到什么作用?”连城苦笑,显示出对于我这种乌托邦式的天真理念的赤裸裸的嘲讽。于是,我又沉默了。基于某种世人心照不宣的原因,张弛这类人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可以躲过法律的制裁。说来说去,我也只不过是因为害怕麻烦而给自己找了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吧了。
沉默许久,我才终于说道:“总之,我只能对你说抱歉了,无论你怎样看我也好,这件事情,我没办法帮你。剩下的这三天时间里,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者有除了杀人之外有什么还未完成的心愿,这种事情,我或许可以进我所能帮你。”
“算了,”连城的声音略带哽咽,似乎做了很大决定似的,说道,“我这样的要求也确实有些难为人了。暂且放他一马吧,就算我不收拾他,总会有人收拾他的。”
随后,我又和连城聊了许多,对于鬼魂的一些特质也多少有了些了解,一些残存于心中的疑问也得到了解答。
按照连城的描述,当鬼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她不能吃不能喝,无法触碰到现实之中的任何物体,所以,她若想要攻击活人,只能通过影响活人的思维与情绪,让他们在无意识中自残或者自杀。
凝聚于周身的阴气虽然会让她感到寒冷无比,但这阴气也是确保她能存在于世上的关键所在。她也会趋向于更强大的阴气所在,并且不断从外界吸收阴气,吸收得越多,那么她存在的状态也就越稳定,其自身也就会越强大。据她所说,那一晚她被追捕时,便感觉到了从我身上散发出来的巨大阴气,且并没有感受到任何敌意,情急之下,就毫不犹豫地进入了我们宿舍。
说道那一晚追捕连城的东西,她也不清楚那具体是什么?总之,避开那家伙的追捕时她作为鬼魂的本能。据她说,她死后不久,那东西便找上了她,她几次三番逃过追捕,前不久才终于找到了对张弛下手的机会,就被我误打误撞破坏掉了。至于昨晚在有来无回咖啡厅这次,她失去了最后的机会——张弛一直和那个女人——也就是那个所谓的“原配”在一起,而那位“原配”的身上似乎佩戴着什么驱邪避凶的物件,她没办法靠近。
哦,对了,另外要补充说明一点的是,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人对于鬼魂都有一种误解——我们通常认为鬼魂在白天是无法活动的——这种理解是不准确的。白天虽然天地间的阳气旺盛,但也不至于像我们认为的那样只要碰触到阳光,鬼魂就会灰飞烟灭——阳光只能让鬼魂的行动受到巨大限制,不至于将鬼魂杀死。当然,白天的时候,能少见阳光自然是最好。
在我们这次谈话结束之前,我表示我可以带她回家看看,权当做是我为没能帮到她而给她的补偿。可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对我的提议并不感冒,从她一脸突然变得阴沉的表情之中也能看出其中必定有隐情,我也没再追问些什么。
连城离开我的梦境之后,我再次陷入沉睡,直到被尤有余的闹铃吵醒。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下意识地向着尤有余的床位瞟了一眼,顿时吓了一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又加了一床被子,整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看上去俨然成了一个巨大的蚕蛹。只见他哆哆嗦嗦地关了闹铃,也下意识地朝我的方向望了一眼:“我说,知非,求你件事,能让那位大姐离咱们宿舍远点儿吗?忒冷啊,两床被子都不好使。”
尤有余的异常反应领我疑窦丛生——我确实能够感受到从鬼魂的身上散发出来的阴气,但也决不至于会冷成他那样的地步。我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问道:“眼睛怎么样?”
尤有余表示自己的眼睛好得很,就是冷得要命。被我们之间的谈话吵醒的孙子楚愤愤不平——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对于他来说就是一场相声,我是逗哏的,尤有余是捧哏的,没有他什么事情,这让他觉得实在没有办法和我们一起玩耍了。
按照尤有余今天的日程安排,为了保险起见,他上午决定请半天假去医院检查一下自己的眼睛。他和我似乎对这件事情根本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事实也正是如此,经过一番细致入微的检查过后,他的眼睛也没有出现任何病变。
时间就这样悄悄溜走,转眼两天过去了。在我认为这短暂的拥有视力的三天会如这般平平淡淡地过去的时候,意外发生了——第三天清晨十分急促的电话铃声,是我人生轨迹之中又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折点。
来电显示是我母亲的电话号码,我顿时心中一沉——毕竟,眼睛发生变故之后,我就没有主动给老人家打过电话——我害怕在我的心绪没有稳定之前漏出什么破绽而被她发现惹她担心。可显然,此刻我依然没有准备好如何面对这个电话。
我颤颤巍巍地滑动了一下手机屏幕,颤颤巍巍地将手机放在耳边,颤颤巍巍地叫了一声:“妈。”
“喂,是知非吗?”领我倍感意外的是,手机中并没有传出那个我熟悉的平日里总喜欢唠叨个没完的声音。
“我是。”反应了许久,我才终于恍然道,“汪姨啊,我妈呢?”
用我母亲的手机打过电话来的是住在我们对门的邻居,和我妈算是老相识,据说曾经一起插过队。
“你赶快抽时间回来一趟吧,你妈在家门口晕倒了,我已经叫救护车把她送到医院去了!”汪姨焦急地说道。
我的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真的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我二话没说,孙、尤两人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便火急火燎地向着京南市火车站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