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多变的词语意义
词语的意义是一个复杂的集合体,任何一个词语都是多种意义的集合。我们平时使用词语,是一种整体性的使用,关注的焦点是整句的意思,对词义的把握是在潜意识中进行的。但是口语交际中,在很短的时间内,选择最恰当的词语来表情达意,还是需要我们对词语的丰富内涵有充分的把握和理论的认识,这样才能在词语选择时游刃有余。
1.概念意义
在词的意义集合中处于核心地位的是概念意义,这是人类思维对词语的指称对象进行的理性概括,反映了指称对象身上的特有属性。词典中所描绘的词义一般是概念意义,如:
“杯子”的概念意义是“盛放液体供人饮用的圆柱形器皿”。
“书包”的概念意义是“上学时放书的包”。
词语及其概念意义也是思维活动中概念的物质载体,思维中的概念不能赤裸裸地存在,只能依附在词语上,以概念意义的方式存在。我们不能想到或说出一个概念,想到和说出的必然是一个穿上了语音外衣的词语。
在词语概念意义的使用中,我们还要区分日常概念和科学概念,日常概念依赖于日常语词而存在,是语言使用者常识认知的结果,只要能做到把一类现象和另一类现象分开就可以了。如“水”一词包含的日常概念意义是“无色透明供人饮用或洗涤的液体”,我们据此可以在日常生活中把“水”和“冰”“酒”“奶”等区别开来。而科学概念依赖于科学术语而存在,是对词语指称对象本质特征的概括,必须把握现象的本质属性。有些科学术语和日常词语是同形的,但两者的理解完全不同。如“水”同时也可以作为一个科学术语,但它包含的科学概念是“两个氢原子和一个氧原子化合而成”“PH值为7”“一种很好的溶剂”等。在日常口语交际中,我们使用的都是日常概念,一般不能使用科学概念,否则会使表达佶屈聱牙、晦涩难懂。
概念意义是词语在使用中体现出来的主要意义,也是其他各种意义的依附对象。
2.文化意义
在特定的文化环境中,词语的指称对象包含了这种文化的一些特定观念、社会心态以至于错误偏见,它们就会形成该词语的文化意义。如“女人”一词的概念意义是“女性成年人”,但在具体使用中还有很多由社会传统和习俗带来的丰富的文化意义。英国语言学家杰弗里·利奇对英语中“女人”一词的文化意义分析如下:
爱聚群、有母性本能、善于辞令、精于烹调、穿裙子(社会特征)
脆弱、易流眼泪、懦弱、好动感情、缺乏理性、反复无常(社会偏见)
文雅、富于同情心、敏感、勤勉(优点)
我们发现汉语中“女人”一词的文化意义与之相仿,我们也有“红颜祸水”“头发长、见识短”“女人心、海底针”“三个女人一台戏”等等说法。但是“女人”一词在日本和伊斯兰国家的文化意义就与汉语、英语国家大不相同。“女人”在日语中的内蕴意义有“不工作”“服侍丈夫”“无社会地位”“穿和服”“性格温柔”等,在伊斯兰国家有“戴面纱”“保守”“一夫多妻”“不工作”等,这些都是由不同国家的社会文化风俗决定的,在跨文化交流时尤其要注意这个问题。
在一定的文本或语境中,文化意义会取代概念意义成为词语所表达的主要意义。比如在我国的古典诗歌中,有一些常用的意象,如梅、兰、菊、竹(岁寒四友)、杜鹃、小桥流水、明月等。这些意象在使用时,其概念意义已经退居次位,更重要的是文化意义的表达和理解。
此外,有些同语式现象也可用此来解释。鲁迅小说《祝福》的首句“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就是同语式,判断词“像”的前后两项都是“年底”,这在逻辑上是无法解释的。实际上,前后两个“年底”在意义表达上侧重不同:前一个侧重概念意义,表示的是“年终”的时间概念;后一个侧重内蕴意义,强调的是“热闹、喜庆、忙碌”等。这样一来,同语式就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再如“战士到底是战士”“孩子就是孩子”等也可作如此读解。后一个“战士”强调的是“勇敢”“无所畏惧”“正义凛然”等内蕴意义,后一个“孩子”强调的也是“无知”“幼稚”“顽皮”等内蕴意义。
案例 “紫罗兰”和“白象”
如果我们不了解文化意义的民族性特征,在对外交流中就会闹笑话。这里有两个真实的例子:
20世纪50年代,中国有一个著名的内衣品牌“紫罗兰”,物美价廉,品牌名字也取得很好,富有神秘感。但出口欧美以后却成了滞销产品。原来,“紫罗兰”在欧美语境中隐指“同性恋”,这个文化意义阻碍了顾客的光顾。
无独有偶,上海有一个著名的“白象”牌电池,出口欧美后却成了积压产品,乏人问津。原来“白象”在汉语中寓意吉祥,但在英语国家中,“white elephant”却有“白痴、无用的人或物”的文化意义,比如澳大利亚悉尼的体育场在奥运会以后用处不多,却耗费了大量纳税人的维护费用,就被报纸评价为“white elephant”。试想,一种“大而无当”的电池怎么可能畅销呢?
提示
文化意义无处不在,决定我们思维方式的往往不是事物的实质,而是我们对它的看法,这种看法中又浸透了集体文化的无意识。要想真正学会一个词语,就必须深入到它的文化意义中去。
3.情感意义
词语在使用时,往往还会带上使用者的主观评价以及情感体验,这就形成了词语的情感意义。
情感意义包含两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是对词语所搭配对象的情感意义,这就是所谓的褒义词、贬义词。如团结—勾结、鼓动—煽动,前者是褒义词,和好的对象搭配;后者是贬义词,和坏的对象搭配。再如爱护—保护—庇护,第一个是褒义词,第二个中性词,第三个是贬义词。
第二种情况是对词语的所指对象的情感反应。如以下三组词语:
第一组:鲜花、母亲、春天、故乡;
第二组:桌子、橡皮、马路、花盆;
第三组:癌症、细菌、脓血、鼻涕。
以上三组词都无所谓褒义、贬义,但是由于所指对象的性质不同,显然给人带来了不同的情感体验。第一组是好的情感体验,第三组是坏的情感体验,第二组则几乎没有什么情感体验,也就是说没有情感意义。
4.形象意义
词语在指称对象时往往还会在头脑中激活该对象的鲜活形象,这就形成了词语的形象意义。形象意义能因各种语言手段而得到改变和强化,如“滑雪衫”“面包衫”“羽绒衫”指称的大致是同一类事物,但它们的形象意义不同。“滑雪衫”让人联想起“滑雪”的场景,有一定的形象意义;“面包衫”让人联想起一个个鼓鼓囊囊的面包状突起物,具有较强的形象意义;而“羽绒衫”则不具有鲜明的形象。再如“斑马线”和“人行横道线”是同一样东西,但形象意义不同,前者让人联想起斑马身上的条纹,形象意义很强,后者几乎没有什么形象意义。
形象意义往往与情感意义关联,好的形象带来好的情感,坏的形象带来坏的情感。如广东菜单中用“凤爪”来代替“鸡爪”、用“猪手”来代替“猪蹄”、用“龙虎斗”来代替“猫肉炖蛇肉”,就是在选择好的形象意义,从而避免坏的情感意义。
好的形象意义还能带来好的文化意义。如“牛仔裤”一词容易让人联想起粗犷豪迈的牛仔在草原上策马扬鞭的形象,这是语素“牛仔”在其中起作用,由于“牛仔”的文化意义很好,“牛仔裤”也带上了“回归自然”“狂放不羁”等好的文化意义。
5.语境意义
如果一个词语只在特定环境中使用,那么就会带上相应环境的联想,这就形成了词语的联想意义。所谓特定环境大致有时代、地域、社群、语体四类,相应语境意义也就可以分为时代意义、地域意义、社群意义和语体意义四种,例如:
时代意义:“鄙人”“府上”“户牖”“擘画”都是一些文言词语,让人联想起古代,具有时代意义。
地域意义:“家俬”“埋单”“雪屐”“老火靓汤”让人联想到广东和港澳,具有地域意义。
社群意义:“围脖”“酱紫”“神马”“有木有”让人联想到网民,具有社群意义。
语体意义:“老爸”“搅和”“背气”“作死”等词语带有典型的口语色彩,具有语体意义。
一般情况下,具有特定语境意义的词语总是在特定环境中使用的,但是当它们出现在其他环境中时,就会产生形象、生动、幽默的艺术效果。
6.搭配意义
某个词语如果经常与另一个词语搭配使用,形成了稳定的联系,以至于单用时我们也能感受到搭配项的意义,这就形成了该词的搭配意义。比如“狼藉”常和“声名”搭配形成“声名狼藉”的说法,这样“声名”的意义就会投射到“狼藉”的意义上,即使在一定的场合中只有“狼藉”出现,“声名”不出现,也能让人感觉到“声名”意义的存在,这时我们就说“声名”成为了“狼藉”的搭配意义。
有搭配意义的词语在组成词组时,往往表现为一种选择限制。英语中的pretty和handsome分别具有不同的搭配意义,就会有不同的搭配对象,pretty经常和女性、阴柔的事物搭配,handsome经常和男性、阳刚的事物搭配。汉语也有类似的一对词——“英俊”和“漂亮”。“英俊”形容男性,“漂亮”形容女性。即使出现“英俊的女孩”和“漂亮的男孩”的不寻常搭配,“英俊”和“漂亮”的搭配意义还会在词组中起作用——我们发现“英俊的女孩”必须富有阳刚美和男性气质,而“漂亮的男孩”也有一定的阴柔美,不可能膀大腰圆、胡子拉碴。
案例 西宝兴路和东宝兴路
上海市区只有两家殡仪馆,一个是龙华殡仪馆,另一个是西宝兴路殡仪馆。西宝兴路殡仪馆是中国最早的殡仪馆之一,拥有百年历史。时间一长,“西宝兴路殡仪馆”就成了固定搭配,即使不说“殡仪馆”,我们也能感受到“西宝兴路”成了不祥之地的代名词。“送你到西宝兴路去”,成了上海市井生活中恶毒的但又是家喻户晓的骂人话之一。从词义的角度说,“殡仪馆”成了“西宝兴路”的搭配意义。日常生活中,很多人甚至都不愿意提到“西宝兴路”四个字,更不要说去西宝兴路办事了。
其实最早的西宝兴路全长800多米,火葬场和殡仪馆只是很小的一块地方,却影响了整个地段的评价。西宝兴路上的厂家无法推销产品,濒临倒闭;居民居住在简屋陋室中,没有开发商愿意改造;甚至,住在这条路上的姑娘小伙都找不到对象……
改路名显然是无济于事的,因为改名字并不能改变客观事实,改了一个名字就会“污染”一个名字。最后,上海市人大想了一个巧妙的主意,把西宝兴路从中山北路到宝山路的一段划归东宝兴路,这样一来,这一大段就从搭配意义的阴影里“解放”出来了。而剩下的一百多米西宝兴路呢?索性建设成殡葬文化一条街,倒也兴旺发达起来。
提示
语言的问题从来不是理论问题,它和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重视语言,善待语言,然后才能成为驾驭语言的主人。
7.联想意义
围绕着某个词语存在着多种意义时,如果使用其中的意义A同时会使我们感受到意义B,B就是A的联想意义。
比如市面上曾有一套《世界童话选》,各分册是用颜色词来命名的,如《红色童话选》《蓝色童话选》等。其中有一套《黄色童话选》让人看了书名很不舒服,这就是联想意义在作怪。“黄色”在汉语中是一个多义词,有两个义项,一是指黄颜色,二是指淫秽、下流。《黄色童话选》中的“黄色”肯定指“黄颜色”,但是由于“淫秽、下流”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义项,它就成了“黄颜色”的联想意义,在使用中若隐若现。因此我们说,这本书的命名是不太成功的。
表示颜色的词语不少都具有联想意义,如“绿色”有“环保”的联想意义,“红色”有“革命”的联想意义,“白色”有“反动”的联想意义。
联想意义的另一种情况是由谐音引起的,即A词语和B词语的语音形式相同,因此我们在使用A词语时B词语的意义也会浮现出来,这时候B词语的意思就成了A词语的联想意义。
如汉族人忌讳给情人送伞、给病人送钟,而民间习俗在结婚时要吃枣子、花生、桂圆、瓜子,都是语音上的联想意义在背后起作用。“伞”和“散”同音,“钟”和“终”同音,“枣子、花生、桂圆、瓜子”和“早生贵子”谐音,后一个词语的意义就成为前一个词语的联想意义了。
案例 丈夫、先生和老公
新婚后,夫妻关系确立了,妻子常常会陷入如何称呼丈夫的烦恼中:好像叫什么都别扭。
想想看丈夫是如何称呼妻子的:轻松一点叫“家里的”,随便一点叫“老婆”,正规一点叫“爱人”,庄重一点叫“太太”,老家来客人了叫“媳妇”,想把家务活赖掉时叫“贤内助”,开玩笑时就叫“娘子”……花头还真不少,所以丈夫从不为称呼的事烦恼。
可妻子怎么称呼丈夫呢?粗看似乎选择也不少。
“丈夫”,是最普通的。可是稍嫌文气了一点,再说,它只能在向人介绍时使用,不能当面称呼。“丈夫,帮我倒一杯水来”,根本就不成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