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午后的阳光透过竹林倾泻下来,照在萧初过俊秀的脸上,仿若玉石般晶莹剔透,光华流转。
花铸不是一个好男色的人,但每次和萧初过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微微失神。
萧初过正盯着眼前的棋盘,嘴角含笑,气定神闲,但眼中的眸光却狡黠而凌厉。
“太后要查抄雍和王府,还是你去吧。”萧初过抬起眼眸,正色道。
花铸皱眉,有些不解地望向萧初过。
萧初过淡淡道:“大概是国库亏空,拿不出钱来平乱。”
花铸冷笑一声道:“雍和王府现在也不过是个空架子,钱早就被重楼搜刮走了。”
萧初过似笑非笑地望着花铸,道:“不过是杀鸡给猴看的戏码,不过,我和苏月容也算是殊途同归。”
花铸道:“我有个问题一直没有想明白。”
萧初过笑道:“我既然派人去杀她,为何又在那天夜里救了她。”
花铸点头。
萧初过嘴角的笑容漾开,“我并没有打算杀她,只是有些事没有搞清楚。”
花铸不解。
萧初过接着道:“慕非利用她去害容恪,但她却活了过来。慕非那么阴狠的一个人,我不相信他会在最后一刻心软。可从禁苑的情形来看,慕非对这个妹妹,终究——”
萧初过顿住,花铸的眉头锁得更紧。
停了一会儿,萧初过轻笑道:“终究还是喜欢的吧。”
微风徐来,竹林簌簌作响。
花铸道:“慕凌薇那天要是不回头救重楼,你就这样让她走?”
萧初过正凝望着不远处的小镜湖,瞳仁如同潋滟的湖水,听了花铸的话后朗声笑了起来,“她又走不快,追上她还是来得及的。”
花铸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棋盘,笑问道:“世界上有什么事是你算不到的?”
萧初过微微一怔,和煦地笑了声,“很多事都不在我的谋算中。”
花铸抬起眼眸。
萧初过笑道:“容恪从禁苑逃脱,苏月容有意放重楼一马,这些都是我没想到的。”
花铸眼睛眯了眯,“三只雕逃了两只,重楼还三番五次地逃脱。”
萧初过愣了一瞬,哈哈大笑。
江湖中人和朝廷中人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很多士族子弟都有到某一门派拜师学艺的经历,萧初过就是一个例子,可学艺归来,回到朝中,江湖和朝廷依然是尘归尘,土归土,分得很清。
当然,江湖上也有些俊才,立志要居庙堂之高,到朝中谋个一官半职,或者当了门客。这样的人不是纯粹的江湖中人。
遇到萧初过之前,花铸绝不认为自己属于这类人。以前不属于,将来也不会属于。
花铸就是这般执拗的人。他脸上的表情常年一致,就是没表情的表情。
他有一个原则,从来不曾打破过,那就是,他只杀人不救人。
这样一个执拗到近乎顽固的少年,背负着汲水寒剑,逍遥自在地走在江湖的千山万水里,无门无派,无字。
可花铸终究还是碰到了萧初过。
初遇时,花铸正在和慕名要和他比试的人打得正酣,萧初过冷眼旁观。
那人被花铸打得落花流水,萧初过笑道:“本来只需要两招就可击败对手,你却用了五招。”
花铸转头,萧初过一袭白衣,长身玉立,对他微微一笑。
花铸不禁愣怔,眼前的少年看上去不过才十四五岁,比他还要小两岁,却在有板有眼地点评他的武功。
花铸冷哼一声:“你也来向我挑战?”
萧初过轻笑了声:“我打不过你。”
我打不过你。
花铸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就算打不过也要打。
十几岁的少年总是心高气傲的,从不妥协。
要是听到别人这么说,花铸肯定会非常鄙夷地看他一眼,然后离去。
可眼前的少年竟然如此从容地道来,身形虽瘦弱,但却有一种强大的气场,让人不得不注意他。
花铸不由得细细打量起萧初过来,单是看眉眼,就知道是个非常秀美的少年,眉似春山,眼睛黑亮得如同水墨画一般,透着无限风韵。
以貌取人是人之常情,就算是男人,看到形容姣好的其他男人,心中也会对他平添几分好感。
花铸的长相其实也属于俊朗的类型,浓眉斜飞入鬓,鼻梁俊挺笔直,但他看到萧初过,内心还是禁不住仰望。
萧初过笑道:“我是萧初过。”
花铸禁不住错愕,萧初过的大名,在整个大靖,谁人不知?
天底下应该没有第二个人敢叫萧初过。
萧初过继续道:“我是特地来找你的,想和你交个朋友。”
花铸迟疑了片刻,轻声道:“好。”
满座衣冠胜雪。
自从花铸入朝为官,以前很执着的东西几乎都淡了,脸上的表情也日渐丰富了起来,唯有一点不变,就是说话几乎都是严肃的。
此刻,一向严肃的花铸竟然也嘲讽起萧初过来。
花铸抬头看了看天空,慕凌薇大概也已经回到王府了,起身离去。忽然又转过身道:“你说慕非喜欢慕凌薇?”
萧初过笑道:“怎么,你也有兴趣?”
花铸道:“那么精明的一个女人,我可消受不起。我只是奇怪,慕非既然喜欢他妹妹,为什么还要给她那么毒的药草?”
萧初过嘴角的笑容僵住,忽而又笑了声,对面的花铸都觉得他的笑容中有一抹自嘲的意味。
萧初过道:“你不也说了么,慕凌薇是那么精明的一个女人。你都知道的事,慕非何尝不知?慕非料定慕凌薇会拿着药材去查验,他同样也料定我会偷梁换柱,我被他虚晃一招摆了一道。慕非唯一没想到的是,慕凌薇在我将药材拿出来之前就已经藏起了一部分。”
静默了一会儿,花铸笑道:“也就是说,你和慕非都败在了一个女人手里。”
萧初过莞尔一笑道:“世界上的事从来都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好象容恪,我和慕非都杀他不成,终究还是逃不过死。倒是慕凌薇——”
萧初过执起一粒棋子,冲花铸和煦地笑了笑,“夕阳西下时,带她来见我。”
凌薇终究还是冲重楼扯起一个笑容,扬声道:“这么巧啊,没想到还能在这里撞见你。”
人在心虚的时候,为了掩盖谎言,总是说得很大声。
这一点,凌薇是知道的。可是,凌薇的声音要是不大,她的声音肯定会发颤。
重楼的表情没有因为凌薇熟络的招呼而缓和,依然面无表情地盯着凌薇。
凌薇有一个很好的优点,就是越到紧急关头,越容易冷静下来。
她是雍和王妃,而他不过是人们口口相传的她的男宠,她从相国寺回来后来这里,没什么不对,只是她掀帘向后院走去的意图被他看穿了而已。
穿越之后,凌薇越来越像一个赌徒,喜欢剑走偏锋。
这样也好,看看重楼的极限到底是什么。
想明白之后,凌薇平静地望着重楼,等待他的反应。
此时,正是王婆铺子生意最好的时候,铺子里来来回回的人很多。看到重楼在挑选披帛,不管认不认识重楼,一眼扫过,就不敢再直视,低眉顺目地瞅了几眼之后,立刻闪人。
凌薇高声一句话,铺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扫向她,然后扫向她脉脉望着的重楼。
寂静的铺子里,凌薇和重楼隔着几步远对望。
重楼将手中的披帛放下,然后转过头,冰冷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众人慌忙垂下眼眸,不敢再望。
重楼嘴角扯了扯,冲凌薇笑道:“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王妃。”
重楼的声音很轻,但却像一颗定时炸弹在众人当中炸响。此言一出,众人都猛然抬起头,眼中尽是惊愕。
能长成这样,就算不认识重楼,也大致猜出来了。可没有人想到,刚才向他打招呼的竟然就是包养绯闻中的女主角,可能是不敢朝这个方向去想。
反应过来后,众人都心道:原来传言非虚啊。
就算心存害怕,极强的好奇心还是让众人的目光再次射向重楼。
因为心中有了一个设定,不管重楼以怎样的眼光来看凌薇,人们都觉得他眼中尽是温柔。
首先打破沉寂的重楼。
重楼略一思索,又拿起刚才的那条披帛向凌薇走去,脚步虽缓慢,但坚定。
等重楼一步一步走到凌薇的面前的时候,凌薇已经猜到他要干什么了。
重楼黑曜石般的瞳孔依然深不见底,但嘴角呈现一个柔和的弧度,将手中披帛慢慢环上她的肩膀,动作轻柔之极。
凌薇看着精美的披帛,下意识地想扯掉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左手刚搭上右肩,就被重楼握住。重楼的力气不大,可却一下子将她往怀里带了一下,待凌薇反应过来后,重楼已经站在她的左边,微微笑道:“王妃该回王府了。”
凌薇从来没有此刻觉得愤恨,满腔怒火似要将自己烧焦一般。
可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深深看了一眼重楼,重楼微微弯腰,往后退了一步,凌薇大踏步往门外走去。
因为战火即将波及到这里,长长的街道上有些许冷清。
凌薇走得很快,重楼追了上来,和她并排走着。
“从这里到王府还有很远,王妃以后还是做马车或者轿子吧。”
睁着眼睛说瞎话,明知道她是逃跑被发现,还来嘲笑她。
凌薇的脚步猛地顿住,重楼也停下,未待凌薇开口,转头悠悠道:“也不要一个人出门,我不放心。”
重楼淡淡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绝没有嘲讽之意,这一点,就算是盛怒中的凌薇,也是能依稀辨别。
可等凌薇彻底领悟其中的涵义,凌薇心中却似堵了一团棉絮似的,一腔怒火也没了,整个人蔫蔫得,被重楼牵着手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