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王府,没有见到素素和晓黛。
晓莺说:“她们刚刚出去了。”
凌薇哦了一声,抬头去看重楼,重楼的脸上依然是水波不兴。
逃跑不成,反而将地下同志给暴露了。
凌薇突然觉得很疲惫,对晓莺道:“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对重公子说。”
重楼闻言抬头。
等晓莺走出去,凌薇静静地开口道:“我不想再玩捉迷藏,我想离开这里,你愿意留下就留下,你想以雍和王妃的名号做什么事,我都不拦着你。”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步远,但重楼却觉得隔着天涯万里。
幼时的诺言,不管当时觉得有多郑重,终究抵不过岁月无情。
再重逢时,岁月忽已晚。
他恨西岳,恨慕渊,恨西岳的每一个人,包括她。
本是一脉相连,却在关键时刻背弃东岳。因为西岳的无情,他和他的族人被禁锢在长安城内,每天卑贱地活着。
凌薇静静地望着重楼,见重楼的眼中一道凛冽的光芒闪过,心中惊骇。
可重楼忽然笑了,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像极一只魅惑众生的雪狐狸。
凌薇见了,只觉得窒息。
重楼万分慵懒地开口:“玉霞郡主真的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凌薇怔怔地看着重楼,她没想到他会挑明了说。
重楼微微一笑,正待开口,忽然将头转向门外。
凌薇一惊,只见晓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不好了,王妃——”
晓莺吞了好几口唾沫,才将话说完整:“王府被包围了。”
凌薇还没从重楼刚才的话中缓过神来,呆呆地望向重楼。
重楼眉头微蹙,微一思索,什么也没说,起身往门外走去。
凌薇注视着重楼的方向,惊诧得嘴巴都忘记合上。
重楼去的是后院的方向。
不是吧,大难临头各自飞?
大难?
凌薇猛地回过神来,竟然有人敢包围王府,真的是大难临头了。
“带我去看看。”凌薇沉声道。
等到了门外,凌薇倒吸一口凉气,王府被羽林军包围得水泄不通。
红楼梦里抄贾府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见凌薇出来,本来还有些嘈杂声的人群,一下子寂静下来,定定地瞅着凌薇。
凌薇的目光落在领头的将军身上,高头大马,衬得整个人也很高大威猛,凌薇看着他的脸,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那人从马上下来,来到凌薇面前,抱拳道:“末将右羽林军副都统花铸,打扰王妃,多有冒昧。雍和亲王生前欺侮主上年幼,任意妄为,惑乱朝纲,本将军此次来,只是奉了皇上密旨,查抄王府。”
文邹邹的一段话,倒是将该说的都说了。
右羽林军,花铸。
凌薇猛地抬起眼眸,眼前的这个将军就是那天和萧初过一起追杀重楼的那个人。萧初过是右羽林军正都统。
凌薇愣愣地盯着花铸半响,花铸一直是低垂着眼眸,感受到凌薇的目光始终锁在他脸上,疑惑地微微抬起下颔。
凌薇冷笑着开口:“密旨?就凭你带来的这几个人,本宫就要相信你是奉了皇上的圣谕来的?”
花铸一惊,慕凌薇果然不是池中物,这种情况下竟然能稳住阵脚,还将他一顿抢白。
未待花铸开口,凌薇继续道:“就算是朝堂上有人贬低王爷,以王爷的身份,一道密旨就想查抄雍和王府,怕也是很难服众的吧?我朝皇上向来英明神武,怎么可能如此没有轻重?今天莫说将军休想动王府一毫,本宫现在开始怀疑,你在假传圣意,乱我法纪。”
包括花铸在内的羽林军所有人都有些失神,这个装扮古怪的异族女子果然不是一个好惹的主,牙尖嘴利得紧。
花铸是个行动派,冷声吩咐道:“竟然敢怀疑皇上的圣意,给我拿下。”
凌薇倒也不惧,莞尔一笑:“我想见萧初过。”
“夕阳西下时,带她来见我。”
世界上的事,要是连萧初过都谋算不到,那真的是天意。
国公府竹枝苑。
萧初过抬起眼眸,来人一身青衣,要是不看她的脸和头发上的珠钗,他肯定会以为来的是一个清瘦的少年。
第二次逃跑失败。
萧初过暗叹一声,起身向来人走去。
“王妃玉驾光临,初过有失远迎。”
凌薇轻笑一声:“我是有事相求。”
开门见山,慕凌薇永远是出其不意。
萧初过浅笑吟吟,右手一展:“王妃这边请,我们去小镜湖上的凉亭内说。”
凌薇望过去,不远处有一个还蛮大的湖,夕阳下,湖面上波光粼粼,湖中央有一个精致的八角亭,黄金琉璃顶,长了个歇山式的脑袋,要是再稍微大点,倒是可以和黄鹤楼相媲美。
凌薇转头望向萧初过,萧初过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脸上,目光澄澈,看上去就如同小镜湖里的湖水一般,没有任何杂质,但也如湖水般深邃,任何情绪都被掩藏住。
凌薇的内心其实是忐忑的,找萧初过帮忙,会不会刚出险境,又入魔掌?
不过,人生从来都是福不是福,祸不是祸,很难说清楚,就目前的遭遇来看,找萧初过还可以搏一搏。
凌薇看着萧初过的眼睛,嫣然笑道:“那个亭子叫什么?”
萧初过一愣,脸上的笑容随即漾开,“王妃觉得该叫什么?”
“小镜亭?”
萧初过轻笑,凌薇走在他前面。
因为二人相隔不远,萧初过又比凌薇高出许多,萧初过的头微低着,凌薇翻飞的衣袍落在萧初过的视线里,如同一道青烟。
萧初过不禁哑然失笑。
身穿长衫,明明是一副公子哥的装扮,头发却没有用冠带束起。呃不,束起了,只是,她将所有头发盘在了一起,然后用丝带缠了好几道。
男人这么打扮——也行吧。
萧初过心中总结,可她头上的这朵珠花又是怎么回事?
直到凌薇已经在亭中落座,萧初过的目光还绞在她的头发上。
凌薇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怔,笑道:“因为天气有些热,穿男装可以少穿点,将头发盘起,也会凉快很多。”
萧初过看着她,脸上似笑非笑。凌薇忽然想起上次逃跑,好像也是这副装扮。
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觉不是太好受。
凌薇顿了一下,接着说下去:“这样戴草帽也方便,草帽还可以遮阳。”
萧初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倒是个好办法。”
凌薇笑道:“这个法子完全是为公子量身打造的。”
萧初过愣怔。
凌薇粲然笑道:“公子不是一向低调么?”
萧初过先是如吞了个癞蛤蟆似的说不出话来,后来突然大笑起来。
凌薇始终微笑着。
宾主双方在友好的氛围中开始了交谈,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凉亭里的石桌上备有果品和酒,从水果的色泽来看,刚放上去不久。
凌薇扫了一眼石桌,抬眼正好撞上萧初过似笑非笑的眼睛,也弯眼笑了一下。
萧初过和凌薇对面坐着,凌薇背对着太阳,萧初过正对着太阳。两个人之间离得不远,只有一张石桌相隔。
夕阳照在萧初过脸上,凌薇都能看到他脸上的细小的绒毛。
萧初过微微眯了下眼睛,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圈剪影,衬得一双黑亮的眼睛格外动人。
凌薇这才发现,她盯着萧初过的时间好像有些长了。慌忙开口道:“花将军去查抄王府,是公子下的命令?”
萧初过笑道:“是太后老人家的意思。”
“可以劝说太后收回成命么?”
“总得给出理由吧。”
“抄家也不会有什么收获。”
“雍和王府抄不出东西来,说出去怕也是没人相信的吧。”
心知肚明,却在这绕圈子。
不过,凌薇听了这句话,头脑中灵光乍现。对着萧初过莞尔一笑:“王爷留下的东西都在重侍卫那里,有本事问他要去。”
近三个月的相处,凌薇和重楼之间就算是相互算计着,也算取得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可今天花铸来查抄王府时,重楼的那种人走茶凉的薄凉还是让凌薇有些心寒。
萧初过盯着凌薇,眸光灼灼:“是你想摆脱他的控制吧。”
萧初过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凌薇从来没想过在他面前隐瞒什么。越是隐瞒,可能越显得像跳梁小丑般可笑。
凌薇也不否认,只淡淡笑了笑。
萧初过忽而一笑:“现在后悔那天救了他?”
“我来找公子,只是想请公子帮忙。”跟萧初过对话,还是直截了当得好。
萧初过微微扬起下巴,笑道:“你相信我能帮你?”
凌薇盯着他的如漆般的黑瞳,笑道:“要是公子都帮不上忙,我想,整个靖朝也不会有人能帮上忙。”
高帽子在任何时候都是有些用处的。
果然,萧初过嘴角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传说中如神祗般的人物也有不能免俗的时候啊,凌薇静静地望着萧初过。
“你相信我?”
听上去,这个问题和刚才的问题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将后面“能帮你”去掉了。
可是,一旦去掉后面几个字,涵义就截然不同。
萧初过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的笑容收起一点,整个人看上去亲和中透着庄重。他望向凌薇的目光,莹洁似雪。
这样干净的人,这样干净的目光,怎能让人不相信?
凌薇下意识地想说:“我相信。”
话刚到喉咙里,湖面上一阵秋风吹来,凌薇猛地一凛。
相信他?
不,她不信。
要是他可以相信,天底下就没有不能相信的人。
来找他,不过是没有其他人可以求救。
凌薇道:“公子不愿意帮忙?”
皮球又踢回去。
有一点,凌薇一直没有提,那就是,她好歹是西岳国和亲过来的公主。苏月容这么针对她,其实是不明智的,正值内乱,还这么开罪西岳,要是西岳在这时候插上一脚,靖朝会腹背受敌。
或许,苏月容并没有将西岳小国放在眼里;也或许,苏月容另有谋划,想让她有求于她。
不管怎样,慕家是她来找萧初过的唯一筹码,通过她结交慕家,萧家手中就多了张牌。
凌薇相信,她和萧初过之间有这样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