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薇眼前一黑，头脑空白了须臾，反应过来，伸手去推重楼，可重楼却像一座雕塑般纹丝不动，凌薇整个身体禁不住开始痉挛。
好几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害怕和绝望。
原来，世界上最让人恐惧的不是死亡，是窒息而亡。
兔起鹘落的时间，却像是经年已过。
好容易获得的新生，就要这样再次凋零么？
凌薇不甘。
凌薇伸手不停地敲打重楼的胳膊，重楼的胳膊坚硬得跟石块似的，凌薇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可还是顽固地敲打着。
不能停下，不能停下——
凌薇的手最终还是停了下来，身体瘫软在椅子上，眼前黑茫茫一片。
就在凌薇以为又死了的时候，一声巨响将凌薇拉了回来。
接下来，一股冰冷的气流灌进口腔里，凌薇的嘴张大着，呆呆地看着重楼一只手撑在翻倒的椅子上，口中鲜血喷涌。
“重——”
凌薇的声音还没有发出来，重楼已经一阵旋风似的跑了出去。
这是什么状况？
凌薇看着门口发怔，素素慌忙跑了进来，凌薇也好似没有看到一般。
熏香！
“跟我走。”凌薇当机立断。
“郡主——”素素追了上来：“已经是夜里了。”
凌薇顿住脚步，抬头看了看天空，月黄星稀，夜风刮到身上，寒意沁人。
凌薇不会骑马，但慕凌薇会。
当凌薇和素素骑马赶到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素素问要怎么进去，凌薇楞了下，这才明白素素的意思。
整个靖朝的军队几乎都掌握在萧家手里，上次凌薇敢找萧初过帮忙，也是仗着萧家手里有军权，说的上话。
一国帅府，想要硬闯，肯定是活腻了。
“走侧门，敲门进去。”
萧府的小厮将门开了后，惊诧地看着来人。
深更半夜的，来的还是两个姑娘。
“我找萧初过。”凌薇直接说明来意。
门上两只气死风灯在夜风中摇曳，小厮的脸上被照得忽明忽暗，可凌薇还是能看出小厮嘴角的抽搐。
寂静的夜里，一阵阵脚步向这边移了过来，听声音，像是一个列队，足音整齐划一。
这哪里是私宅啊，分明就是一个军营。
这时候，足音却突然消失了，一个人声传了过来：“我去看看就好。”
花铸走到门口，看到凌薇和素素，微微一愣，慌忙行礼：“王妃深夜造访——”
“萧初过在哪里？”凌薇打断花铸的话，声音带着些许冷意。
“请王妃随我来。”
远远看到萧初过一身白衣，站在院子里，淡淡的月晕衬得整个人更加长身玉立。
凌薇的脚步顿住，怔了片刻，走了过去。
萧初过看到凌薇面上些许愠色，心中大致明白了几分。不过依然问了句：“出什么事了？”
萧初过在说这话的时候，面色有些凝重，话语却温温软软，透着几分担忧，几分关心。
凌薇本来就是来兴师问罪的，被萧初过和苏捷联合摆了一道，差点命丧重楼之手，此刻，听了萧初过装腔作势的话语，心中更是愤懑，冷声道：“为什么要利用我来害重楼？”
萧初过面露恍然之色，悠然笑道：“被你发现了。”
凌薇沉声问道：“熏香中到底加了什么？”
“熏香没有问题。”
凌薇疑惑更甚。
萧初过闲闲道：“豆蔻香加上熏香就有问题了。”
凌薇只觉得脊背嗖嗖发凉，豆蔻粥她也喝了。
“什么问题？”
万籁俱静，萧初过又是习武之人，耳力惊人，凌薇的声音落在他耳朵里，一丝不稳，他听得分外清楚。
眼前的女子，平素总是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原来她也有害怕的时候。
萧初过忽生恶作剧的心思，凑近凌薇的脸，低如鬼魅的话和温热的气息一起灌进凌薇耳朵里：“五脏绞痛而死。”
凌薇被萧初过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下，头本能地向后仰，抬眸却看到萧初过轻扬的唇角。知道他在开玩笑，凌薇心底的害怕去了大半。
萧初过直起身，笑了声：“你应该庆幸，你没有习武。”
凌薇沉吟须臾，斟酌着问道：“传说中的散功？”
凌薇平素说话都会注意，不将现代的话带进去，但也有疏忽的时候。
萧初过忍俊不禁，没有回答凌薇的问题，转而笑问道：“深夜来找我，就是为了他？”
凌薇僵立在那，这话好像不太对吧，什么叫“就是为了他？”
萧初过依然是一副从容持定的模样，抬头望了望，笑了声：“今晚的月色真正好。”
凌薇抬头，月亮正被乌云遮了一半，哪里有多好。
萧初过望着凌薇愣怔的模样，但笑不语。
忽地，凌薇一拳击中脑门。
真是傻了，重楼和萧初过之间的恩怨，其实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上次已经傻过一次了，回来救重楼，差点被苏月容弄死。这次更傻，好容易从重楼手中逃过一劫，竟然没有趁重楼受伤的当口逃走。
千载难逢的机会，转瞬即逝。
凌薇望向萧初过，萧初过眸如点墨，月色虽不明朗，凌薇仍能依稀看到他眼底的一抹笑意。
凌薇心中哀叹，再次抬头望月，这样的月色，不好不坏，最适合逃跑。
当凌薇的目光再次回到眼前萧初过身上的时候，心中了然，自己败给他，不是一件多奇怪的事，重楼斗不过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实在是聪明到骇人的地步，任谁到了他面前，都不过是只玩偶。
这样的人，任何情况下，局面都在他的掌控下，就算偶尔偏离了方向，他也能及时扭过来。当然，手段也是不择的。
夜风忽盛，凌薇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太晚了，我还是回去吧。”凌薇望着萧初过说。
萧初过凝望着凌薇，目光专注而柔和。
凌薇不知道这样的目光代表着什么，只是本能地保持警惕。
萧初过轻声开口道：“想不想听我吹箫？”
什么什么？
凌薇睁大了眼睛，不相信萧初过的话。
飞雪擅箫。
他的箫和他的人一样被神话，提起萧初过，必然要提的就是他的箫。
他的箫声和他的相貌一样，据说是优美的，但也只是据说，因为很少人见识过。
还未待凌薇回答，萧初过已经从袖口里掏出一支玉箫，玉箫在月光下，碧绿通透，玉石光华。
凌薇在石凳上坐下，萧初过背对着凌薇站着。
寂静的深夜里，低沉的箫音破空而出。带着几分恬淡，几分柔和。切切箫音，如烟雨西湖，断桥流水。
柔和的月光下，花木扶疏，竹影婆娑，夜风带来远处一阵桂花浓郁的香味。
而吹箫的人也和眼前之景一起融入箫音中。一袭牙白长衫，若秋霜般洁白，乌发在夜风下翩翩起舞。
画中人、天上仙，怕也不过如此。
凌薇望着萧初过挺直的背影，忽生一种错觉，以为整个世界就剩下竹枝苑，就剩下她和眼前吹箫的少年。
何为良辰美景？
这便是了。
可，太美好的东西总是很短暂，就好像“好景”后面总是带了一句“不常在”，“好花”后面总是带了一句“不常开”。
就在凌薇神思有些恍惚的时候，箫音陡然拔高，穿云破空，若吹响的号角，寂静的夜里喷薄而出。
凌薇似是从梦境中幡然醒悟，两只手不禁去扶坐下的石凳，下一秒，不远处竹林里似有飞鸟扑腾飞出，和着箫音，直冲云霄。
凌薇不会吹箫，不是行家，但作为听众，她总觉得萧初过转音转得太快了，快到让人觉得尖锐。
眼见着这些鸟快要冲入云霄，箫声转而低沉，如咽如诉，最后归入尘土。
凌薇以为一曲已毕，箫音又开始慢慢往上推，不知不觉中，声音已经宏如响钟。
一时间，万里河山，旌旗飘飘，金戈铁马。
远古的战场上，杀戮一波接着一波，凌薇却只能麻木地站立，看着自己的同伴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血腥气漫天。
震天的杀伐声中，一个杀红了眼的士兵，挥舞着长枪，向凌薇袭来，凌薇终于忍不住丢盔卸甲，掩面而奔。
忽然间，箫音转向悠远，婉转、低回。血色残阳下，天地一片肃穆。
等箫音完全消散在空气中，萧初过都没有转身，他的背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山。
“为什么要吹这样一支曲子？”凌薇调整好心绪，开口道。
萧初过转身，嘴角噙起一枚浅笑：“不好听？”
“不适合。”
“哦？”萧初过嘴角轻扬。
“夜深露重。”凌薇盯着萧初过的眼睛，接着道：“杀气重。”
越是美好到极致的人，越是喜欢做那些煞风景的事。
可他们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已经将良辰美景煞尽。
听了凌薇的话，萧初过笑弯了眼，“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凌薇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微微发白了。凌薇说：“不劳烦公子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萧初过道：“要不今晚在竹枝苑暂住一晚，明天一早回去。”
凌薇自认为和萧初过没有熟到那个份上，再说，萧初过这样的人，还是和他保持着几里地的距离比较好，遂笑了声：“我睡觉认床。”
萧初过眸如幽潭，溶溶月华下，静夜水微澜，绞视着凌薇不说话。
凌薇被他居高临下的目光盯得心中抽拉拉的，头低了一下，慌忙站起身。因为站得太突然，没注意萧初过已经来到她面前，还未站直，就撞在萧初过怀里。
萧初过本来是打算到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下的，被她撞得太急，身体顿时有些僵硬。
凌薇撞在他身上，就如同撞在一块石头上，虽说没有多疼，但凌薇分明觉得头脑撞在他的胸膛上，有些铬人。
凌薇一慌，慌忙退后一大步，和萧初过拉开距离。抬起眼眸，撞上萧初过有些错愕的目光。
气氛有些尴尬，凌薇干笑一声：“你太瘦了。”
这哪跟哪？
凌薇说完，恨不得将自己舌头剪下来。
萧初过轻笑一声，在石凳上坐下来，又指了指旁边的地方，笑道：“天快亮了，等天亮再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