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人的样貌还没看清,凌薇已经随着众人一起跪下了,除了小皇帝和容恪。
“都起来吧。”苏月容淡淡道。
凌薇抬头,苏月容已经拉着小皇帝的手往看台那边走去。看着苏月容的背影,凌薇正在发怔,苏月容转身道:“雍和王妃也和哀家一起吧。”
凌薇硬着头皮跟她走。
凌薇亦步亦趋地跟在苏月容身后,没想到,苏月容竟然停下来等她,凌薇快步迎了上去。
这才将苏月容的样貌看清了些,端雅娴婉,清丽不可方物,美人是没错的,可她的年纪……
殿堂上,苏月容说话的时候,凌薇还有疑惑,那声音,听起来,也就二十岁不到。如今见了真人,凌薇恍然大悟:她的真实年岁就是不大,小皇帝不是她生的。
苏月容含笑道:“凌薇不用和我拘礼,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
攀上了一门富亲戚。
这门亲戚还是不要攀的好。
凌薇微微笑道:“臣妾受宠若惊。”
在看台上坐定后,容恪和慕非已经换好衣服,两个本来都是俊才,一个阴柔,一个俊朗。去掉朝服,容恪身着一袭白色锦袍,腰缠玉带,慕非着紫色长衫,各有一番风味,都让人看得移不开眼。
比赛开始,慕非和容恪抱抱拳,脸上都挂着笑。一个如中天悬挂的明月,一个如山涧里徐徐吹来的清风。风动月移,谁说不会是月动风移呢?
容恪先跨上一匹红马,慕非骑白马。
苏月容笑问道:“凌薇以为,他们谁会赢?”
“臣妾不知。”凌薇老实回答。
苏月容头转过来,看着凌薇道:“你希望谁赢?”
咄咄逼人。
凌薇看出来了,竭泽而渔,焚林而田,乃是苏太后的行事作风。
凌薇依然非常坦诚地答道:“不过是场友谊赛,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苏月容脸上的笑意不减,但看凌薇的目光愈发幽深,终究笑了声,“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这也是凌薇甘愿和亲的理由?”
没待凌薇回答,鼓声响,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在马上二人的身上。
凌薇的目光跟随着容恪,一个白衣飘飘的少年骑在鲜红的马上,飞奔而去。
鲜衣怒马。
凌薇的目光往边上瞟了瞟,眼睛里飘过碧绿的簪子。凌薇转头,不远处,站着一个着白衣的少年,腰间配着一个墨绿的玉佩,和他头上的玉簪相映成辉。他的乌发齐肩,用玉簪轻轻别住,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似是无意,又似是有意地注视着前方。
这是凌薇喜欢的样子,干净透亮。和容恪的干净不同,容恪的干净中带有太多的华贵,自是一番富贵风流;而这个少年的干净却是那种真正天然的纯净,不带一丝杂质。
不知过了多久,凌薇转头,苏月容的目光还锁在她刚才注视的方向,凌薇再转过去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只有清风依在。
苏月容道:“是萧家二公子。”
原来是传说中美好得不像话的飞雪公子,怪不得呢。
刚才的一幕还浮现在凌薇心头,凌薇正有些出神,苏月容道:“快到终点了。”
凌薇一惊。
时间仿佛停滞,三、二、一,容恪以0.1秒的优势赢了这场比赛。
凌薇虽然刚才很不在状态,但也恍惚看到慕非在最后一刻收紧了缰绳。
慕非故意放水?
故意放水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骄傲的人。
因为骄傲,所以不屑。
可是如果对手也是一个骄傲的人,嬴之不公,赢的人会怎么想?聪明如容恪,怎么会看不出慕非玩的猫腻?
容恪和慕非向看台看了过来,苏月容带头给了掌声。
凌薇相信,慕非故意放水,以苏太后毒辣的眼光,肯定也看出来了。
苏太后。
经过今天的几个回合,凌薇心中大致有了个谱:这个太后很可怕!
也是了,后宫又不是温室,能笑到最后的人,能是简单之辈?年岁小又如何?年岁小,就有这般城府,才更可怕!
正思量间,容恪和慕非已经快要走到面前,凌薇起身,准备迎上去。
可凌薇的脚步却顿时顿住,眼睛里满是惊恐,嘴巴微张,终于喊出来:“王爷小心。”
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跟疯了似的,失控地往凌薇这个方向冲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里,都呆了。
凌薇一声惊呼,所有人从梦中惊醒,整个禁苑开始沸腾。
“护驾…快…护驾…”
说时迟,那时快,容恪一个纵身,避开了惊马的攻击。
容恪是躲过了,但马依然驰骋向前。
马瞬间来到凌薇眼前,凌薇一个激灵,慌忙推开身边的苏月容。凌薇第一次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力气,苏月容竟然一个踉跄被她推出去很远,顾不上苏月容此刻花容失色,凌薇的身体刚刚微直,第一反应就是紧闭眼睛,心中叹道:吾命休矣!
然后,来古代的一个多月的日子,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中急速闪过。
风平浪静。
远处青草的味道,被风一吹,飘了过来,清新凛冽。
没有撞击,没有疼痛。
凌薇睁开眼,呼吸已停止。
所有人此刻也是屏住呼吸,目光齐刷刷地射来。
慕非手中正紧紧拽住马尾,凌薇只要再向前移动一点点,就会被高高扬起的马蹄踢到。
“非……非哥哥。”
“还不快退后。”慕非怒吼。
凌薇慌忙往后退了一大步,慕非的手在马脖子处一击,惊马无声倒下。
众人长舒一口气。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容恪,容恪怒道:“都是废物,刚才要不是溶月小王爷,王妃就要被惊马伤到。”
凌薇的目光还锁在慕非的怒容上,面色潮红,本来就很美艳的容貌,此刻红如榴花,根本就是一尤物!
听了容恪的话,凌薇心中不禁讶异,皇家禁苑里,怎么会有惊马逃出伤人呢?
就算真出现这种事,也应该有羽林军及时护驾才对。
刚才那个重楼不就是侍卫么?
凌薇正寻思着,几个披甲执戈的人已经跪倒在容恪面前:“属下……属下失职,求……千岁责……责罚。”
说话的人气喘吁吁,好容易将话说完整。
“责罚?刚才要是伤了圣上和太后,你们有几个脑袋够掉的?”
温文尔雅的容恪竟然也有这么火爆的时候,凌薇不禁有些失神。
一直到现在,慕非的目光都没有离开那个被他击倒的惊马的身上,慕非将这匹马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最后,目光定格在马鲜红的脖子上,忽地抬起自己的右手,只见右手手肘上一抹淡红的血迹未干。慕非猛地一惊,慌忙抬头,几道凛冽的剑光闪过。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这本身就是有预谋的,串在一起的行凶事件,只是不知道,目标是谁。
慕非心中冷笑一声,凌薇心头一跳。
众人刚刚从惊吓中缓过来,现在又集体呆滞。
刚刚还跪倒在容恪面前负荆请罪的几个黑甲人,现在竟然都亮出了森寒的剑,一起向容恪袭去。
容恪不备,肩上被刺了一剑,瞬时,容恪整个人被一道道剑芒包裹。
“快救千岁。”
终于,远处的羽林军反应过来,正欲置千岁死地的人不是羽林军中人,是刺客。
真正的羽林军急速飞奔而去,蜂拥而上,将容恪从刺客手中救了出来。
容恪清喝一声,飞身跃起,堪堪跃出数丈。
凌薇的目光移向容恪,只见容恪肩上的衣衫划破,血染白衣,如同一朵璀璨的牡丹,怒放在肩头。再看他的面容,面若沉渊,眸中寒意凛人,隔着这么远,凌薇都觉得浑身如被冰雪包裹。
谁这么大胆,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真正是一帮废物。”
凌薇转头,慕非负着手,在凌薇身旁站立,在这万般危及时刻,慕非看起来竟然有几分气定神闲。只是他的眼中,已经没有在殿堂上时的那股柔光,取而代之的,是和容恪眸中一样的寒光。
凌薇暗中吞了一口唾沫,转过头去,接着看真假羽林军混战。
再看时,只见地上已经躺倒几个,凌薇是外人,自然无法分辨,倒下的,是真羽林军,还是假羽林军中人。
今天这趟宫进的,真是不枉此行。
凌薇和慕非一样,是个旁观者,谁生谁死,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这般想着,凌薇刚刚一直紧绷的神经不禁放松下来,转头去找苏太后和小皇帝的身影。
苏太后看到了,和她一样懒散地站在边上看戏,而小皇帝已经不知所踪,十成十被太监宫女带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落霞满天,凌薇这才注意到自己确实饿了,从早上到现在就吃了一顿饭。
想什么来什么,刚想到饿,凌薇就觉得眼睛有些花。
可就一秒钟的时间,凌薇反应过来,不是饿昏了,在她眼前的是雪亮的剑锋。
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阴冷而肃杀。
第一时间,凌薇迅速掏出袖里的短剑,这把短剑是她让素素找名匠专门打造的,她一直藏在袖口里,以防身之用。
刚才差点被惊马伤到的时候,凌薇没有想起来,接下来,她心中就存了个心思,没想到,这柄短剑还真派上了用场。
就在她拔剑的那一瞬,凌薇恍然明白过来,她并不是一个旁观者!
她和容恪,一样是刺客的目标。
甚至,刚才的惊马,也是谋算之中的。
凌薇的剑已出鞘,夕阳照耀着,耀眼刺目,如果可以选,凌薇希望这柄剑,永远都停留在她的袖口里。
其实,刺客既然有备而来,敢闯皇家禁苑,功夫就都不弱,莫说凌薇不会武功,就是一个练家子,武功还算上乘,像容恪那般的,手中就一把短剑,虽锋利,但杀伤力弱的短剑,又有何用?
然,凌薇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求生的本能让她身形疾闪,躲过尖锐的长剑,身形向前一倾,短剑刺入。在这漫天刀光剑影的时刻,凌薇竟然听到了刺客布帛被划破的声音。
顿时,凌薇心跳猛烈得快要冲出胸腔一般。
凌薇这才意识到:划破那人衣衫的是自己手中的短剑。
没有人能想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竟然能够刺伤凶狠彪悍的刺客。
容恪当然也是极度震惊的,就在刚才,一名刺客摆脱羽林军的纠缠,向她刺过去的时候,他都没有这般震惊。
被凌薇刺伤的刺客,心中亦是大骇,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一步退,战机已逝。
凌薇因为用力过猛,身体正在往后倒去,慕非从后面托住了凌薇的身体。当凌薇重新站直了的时候,有人挡在了凌薇的面前。
那人身形高大,一身暗红色袍子,袍子的边角镶着金丝,手中长剑上,血迹未干。
重楼,姗姗来迟的重楼。
凌薇微微一愣,只见重楼慢慢向刺客走去,刺客开始往后退。
有些人,生来就是王者。
金銮殿外,重楼只定定地站着,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此刻,天地万物,因重楼的出现,瞬时失去了光彩。
重楼嘴角微微咧开,那是一抹夹着死亡的微笑,那刺客见了,两腿禁不住有些发软。
背水一战,退无可退。
刺客一咬牙,长剑飞刺过来。
重楼身形微闪,避开了他的剑锋,反手一抓,刺客的剑掉落在地上,而重楼手中的寒剑,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银光闪烁,下一秒,那名刺客,嘴角溢满鲜血,一个痉挛,倒了下去。
这时候,那边真假羽林军也结束了混战,剩下的人,若潮水般涌了过来。
见到此情此景,凌薇已明白:真正的羽林军,一个不剩。
北衙禁军,本身就都是富家子弟,斗鸡走狗是强项,保家卫国从来就不在他们的能力范围之内。
数十个刺客将重楼重重包围,重楼手中剑花频闪,若漫天大雪般飘扬,重楼身形如舞,亦攻亦守,美轮美奂。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重楼长得美,凌薇看他打斗,也多了份欣赏的惬意。本来是一场生死搏杀,在凌薇看来,却是一场优美的剑舞。
重楼身形飘忽间,数个刺客已经倒地,其他硬撑着的刺客,气势已经去了九成九。
凌薇的姿态是欣赏,慕非也是,可慕非的欣赏从开始的玩味变得凝重。
因为他在重楼暗红的袍子上看到了异样。
重楼一个旋身,背部正对着夕阳,光芒虽弱,但就是那一瞬,因为夕阳的照耀,重楼背上暗红的衣料变得异常鲜艳,呈现出一个不规则的形状。
慕非身体猛地僵住,再仔细去看重楼身上的衣料,已经被一柄锋利的剑划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好剑。
竟然如此之薄。
如同蝶翼般的剑身,竟然如此锋利。
真正是一把上好的剑。
能拥有这把剑的人,天底下又有几个?
慕非抬起自己的右手,那抹淡淡的血迹还在。
慕非笑了:一箭三雕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