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薇狂奔回来,只见重楼从高空坠落,一道星河披练般的剑光紧随其后,凌薇的声音卡在嗓子里,连喘息都忘记了,整个人若痴傻了一般。
“咣当。”金属猛烈的撞击声将她拉回到现实。
凌薇一个激灵,冲了过去,将重楼向后拖出眼前的剑影。
浑身瘦得跟一精巴猴子似的,竟然也这么沉,凌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之力才将重楼挪出几步远,停下来不停地喘息,抬头看眼前交战中的身影。
早知道这个管家不简单,原来是个武功高手,竟然能和萧初过过上几招。
“为什么要回来?”
低哑的声音落在凌薇耳边,竟然盖过了打斗声,凌薇低头,重楼正定定地看着她,眸光闪烁。
是啊,为什么要回来?
且莫说再次回到王府会遇上怎样的凶险,就是在今夜,她和重楼站在一边,她是不是也会成为萧初过的剑下亡魂?
管家的武功不弱,但也仅仅是和萧初过过上几招而已,眼看管家的气势渐渐微弱,撑不了多久的。
这一点,就算是凌薇这样的武痴——武中白痴来说,都能看明白,不远处的花铸当然也明白,他站在那里观望,不过是在等。
强者总是乐于等待的,就像西门吹雪等待雪花在别人咽喉绽放。
一双手猛地抓住凌薇的手腕,如同桎梏一般紧紧箍在她的手腕上,她痛得仿佛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凌薇一惊,重楼抓着她的手挣扎着站了起来。
“你……”凌薇揪心地望着重楼,就好像望着一个正在蹒跚学步的孩童,跌倒了无数次后终于挺直了腰板。
“郡主——”
凌薇和重楼同时转头,素素一身夜行衣,衬得脸容苍白如月色。
这时候,管家重重地摔在凌薇和重楼的面前。
凌薇心中幽幽叹了口气,缓缓走到萧初过面前,施施然道:“不知重侍卫犯了何事,需要劳烦右羽林将军亲自抓捕。”
萧初过本来是面无表情,听了凌薇的话后,对着凌薇长施一礼,微笑道:“刚才不知是王妃,有所冒犯,还望王妃不要见怪。”
凌薇一时有些愣怔。第一次在禁苑见到此人,凌薇觉得他干净纯透;刚才他在空中将她救下的时候,她觉得他虚幻得不似真人;此刻,他站在她面前,微微一笑,春回大地,冰雪消融。
而萧初过的声音,亦和他的人一样干净无杂质,清朗澄透,凌薇明明知道他的话不过是个托辞,但他温软的赔礼声在凌薇听来,却甚是舒服。
美好,世界上一切形容美好的词都可以用来形容这个人。
外表美好到极致的人,里面是不是也会邪恶到极致?
“不知者莫怪。”凌薇淡淡道。
萧初过轻笑了声,“王妃深夜至此不知有何贵干?”
跑路呗,这不显而易见的么?
凌薇和萧初过对视了一会儿,凌薇的目光往下移,落在他手中的寒剑上。月光洒在剑锋上,凌薇只淡淡扫了一眼,就觉得浑身冰冷,是不是稍微一碰就要命丧黄泉?
有那么一瞬,凌薇心中闪过一丝后悔,刚才为什么要回来呢?
生命何其珍贵,她难道不知道吗?
可既然做出了选择,那就没有退路。
她和重楼此刻已经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要么同生,要么共死。
当凌薇的目光再次回到萧初过脸上的时候,她已经心如磐石。凌薇淡淡地开口,声音却夹着冷意:“将军在质问本宫?”
都说色厉内荏,她这句话其实毫无道理可言,不过是没有答案的答案。
萧初过有些许错愕,定定地看了凌薇一阵,道:“微臣不敢。”
凌薇转头看了一眼王府的管家,开口道:“重侍卫受伤了,赶紧送他回去休息吧。”
管家弯腰道:“老奴遵命,夜里太凉,王妃也要早点回去歇息。”
凌薇看了一眼素素,转头朝萧初过微微颔首道:“今天就此别过。”
说完转身欲走,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谢谢将军的救命之恩。”
萧初过的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听到凌薇后面一句话,脸上的笑意漾开:“是王妃吉人天相。”
凌薇走出去很远,忽然停下来,素素惊道:“怎么了郡主?”
凌薇转过头去,刚才站在那里的人已经不在。
“回王府。”凌薇拉起素素的手向前狂奔而去。
到了王府,小厮开了门,一看是凌薇,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凌薇也不管,径直往竹林奔去。
一直到了假山,素素猛地拽住凌薇的手:“郡主小心。”
凌薇一看脚下,正是上次害自己落水的那条小径,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鱼肚白,小径上的青苔看得很清楚,素素扶着凌薇小心翼翼地走到对岸。
过了竹林,看到黄花梨木门紧闭,凌薇怔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伸手去推门,门没锁,吱丫一声开了。
凌薇只觉得一颗心跳得汹涌,慢慢踱步到屋内,终于瘫倒在地上。
屋内空空如也。
凌薇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浣月居的,一直到天已经完全亮,凌薇都木然地坐在床头,身上的青衣还没有换去,对窗外的鸟鸣充耳不闻。
“王妃。”晓莺的唤声和小鸟的叫声一样悦耳,凌薇照旧没有听到。
“王妃。”晓莺又唤了声,凌薇抬起已经麻木的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屏风,屏风上的凤凰落在凌薇的眼里,凌薇浑身猛地一震。
凤凰。
雍和宫中梧桐树,引东海凤凰来栖。
这句诗是凌薇一次在酒馆中无意听到的,整首诗中,凌薇就记得这一句。
凌薇的反应真的很慢。
昨天夜里,当萧初过说出“王妃”二字的时候,凌薇没甚在意,当萧初过继续温存地问她有什么事的时候,凌薇才反应过来:他要放她离开。
他要是想杀她,根本用不着挑明她就是慕凌薇。
可凌薇终究会错了意。
她以为萧初过放她走,就是放重楼和她一起走。事实上,他只放了她一人而已。
那一次在酒馆,当凌薇听到这句诗的时候,还傻乎乎地问晓莺:雍和宫中住的是何人?
晓莺那么单纯的一个丫头,当场面如死灰。
凌薇一个激灵:雍和宫是雍和王府。
后来,凌薇听说这个吟诗的文人被苏月容杀了。
东海凤凰,东岳凤凰。
凤凰涅槃,却没有浴火重生。
凌薇的目光始终盯着云母屏上的凤凰,恶魔般的烈火袭来,凤凰凄厉地鸣叫。
素素进来,看到凌薇正拼命捂住自己的耳朵,面容苍白如纸,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素素一惊,慌忙走过来,扼住凌薇的肩,不停唤道:“郡主,郡主——”
凌薇抬起眼眸,目光空洞地盯着眼前的人。
素素正待说话,晓莺冲了进来,跌倒在凌薇和素素的面前,脸上、唇上没有一点血色。
看到晓莺这般模样,凌薇恍然清醒,沉声道:“大清早的,出什么事了?”
素素将晓莺从地上扶了起来,晓莺还是浑身颤抖,聂喏着开口,却说不出一个字。
凌薇从床上站起,奔向门外。
院子里,小厮们跪了一地。
“路冲你来说。”
路冲是一直伺候容恪的一个小厮,鬼精的一个人,办事效率甚高,凌薇心中对他还比较喜欢。
这时候,也指望他说句完整的话。
“是……是千岁他……”
路冲终究也没将话说完整。
凌薇深呼吸一口气道:“素素,和我去其华居。”
一夜没睡,凌薇的脑中其实清醒得很,但她总觉得自己脑子转不过弯来,不够使。
有些事,还是不要往那方面去想的好。
在没有看到真相前,不要妄下结论。
凌薇一直觉得王府的人少,偌大的宅子没住几个人,可当凌薇看到眼前的情形的时候,凌薇心中惊叹:王府原来有这么多人。
呈现在凌薇面前的是刷刷几排的头顶,黑亮黑亮的。
最前面的是两个人:其华居管事的张叔,天天跑王府的顾太医。
这一刻,凌薇出奇的平静,她淡淡地开口:“顾太医,发生什么事了?”
顾太医脑袋撞了好几次地面,终于战战兢兢开口:“千岁他……他去了……”
那一刻,凌薇石化般站着,五雷轰顶。
他原来——真的——病得很严重!
等凌薇清醒过来,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不该回来的。
人生如戏。
凌薇觉得,人生其实比戏更戏剧。
哪有一台戏,如她这三个月的生活一般精彩的?
穿越,遇刺,夫亡。
中间还穿插着,丈夫男宠的死亡。
“开始料理后事吧。”凌薇吩咐下去。
然后默然走回到自己屋内。
重楼、容恪。
凌薇的目光又落在面前的云母屏上,烧吧,将这里的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也好,这里的一切都将与自己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