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户,流淌在屋子里。
我坐在我的木桌前,摊开宣纸,在上面提下:“树欲静而风不止。”
闭上双眼,我似乎能闻见窗外的花香。已经两天没有出去走走了,熟悉的庭院也没有再走过。如果此时,推开门,向右走,就能看到长长的回廊,在回廊里,总能遇见坐在那里嬉笑的丫鬟。她们都是能变着法子消磨时间的,有时轻声叽叽喳喳地咬着耳朵,今日谁的口红涂的浓了,谁的胭脂擦得多了,阿旺狗今天吃东西不对,生病了。总是有聊不完的话。梦蝶若是在里面,一定是话最多的那一个,丫鬟们会围着她,听她口里讲出来的新奇玩意。她总是那个知道最多古怪事情的人。
我正在想着,门外轻轻传来一阵叩门声,我问道:“谁?”
“小姐,是我,李生。”
“李叔,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吗?”
“小姐,我来是因为你拜托我的事情。我已经托人查老爷的死因了。那个暗杀老爷的人叫王旭,人称枪杆王。不过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他似乎是苏司令那边的人,但死无对证。”
“外面情况怎么样?局势稳定吗?”
“不太好。林司令的旧部本来就对林司令的死耿耿于怀,当时就有人公然叫嚣,说林司令的死和苏司令是脱不了关系的。现在,苏司令又主张无条件投降日本,引起了城里百姓的公愤。城里的两股势力在明争暗斗,也不知哪方会占优势。或许,这就是苏司令急于和林家结为亲家的原因。他不过是想收买人心罢了。”
“原来,这才是苏建成苏司令提亲的原因。”
我呆呆立在那里。
原来,我不过是一颗棋子,一场阴谋的牺牲品。而我要嫁的,竟是杀父仇人的儿子。多讽刺!
“小姐,容李生多说一句,你的决定,事关整个城的安危,若能平息这一场勾心斗角的政派之争,受福泽的定是城里的百姓。我是从小看着小姐长大的,我的脾性小姐心里清楚。说这些话,只是我的个人之见,绝不是做太太的说客什么的。”
“李叔,你说,真的只要我嫁了,这个城市就会太平?”
“小姐,我不懂你的意思。”
“若是我嫁了,城里面的权力都会落到苏建成的手中。他是怎样的人,你我再清楚不过了。他到时机成熟,定会向日本人投降献媚。到时候,大开城门,百姓被奴役,这不过又是一次水深火热的陷阱罢了。革命,总是要流血牺牲的,没有流血就没有成长。”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小姐,那你打算怎么办?”
“唉,能拖延一天,就拖延一天吧。我被禁在这里,和外界隔绝了。平时父亲不让我参与政治的事,我想和父亲的旧部联系都难啊!”
“小姐,你多保重自己啊。”
“嗯。”
在我被囚禁的日子,梦蝶也来看过我几次。不过每次她来的时候,我都会让她快些离开,我怕她因为我惹恼了兰姨。
算一算,已经是我被囚禁的第二天了。我什么都没有吃,我想用自我惩罚来表示抗争。
第二天晚上,因为很久没有进食,我便早早地昏睡在床上。半夜里,我被雷声惊醒,坐了起来。
窗外雷鸣电闪,暴雨倾盆而下。
木窗因为忘了关起来,被风吹的颤抖着,还发出吱吱喳喳的声响。我起身,想要把窗户关上。等靠近窗户的时候,风挟着雨,击打在我的脸上。我望着院子里的树木,一切都是我熟悉的,却又是陌生的。风雨里,它们是那样的无助,仿佛大自然只要动一动它的手指,这些树木就会马上被摧毁。生命的脆弱与不堪显露无疑。
透过窗子,看到兰姨屋子里的灯还是亮着的,许是她还没有睡吧。家里的阿旺狗,没听到它嘈杂的急促的叫声,它每到打雷的时候,总会叫的,今晚不知为何不叫了,或许是睡的安稳吧。
大家都睡着了,仿佛只为了衬托我一个人惊醒似的。黑暗里,我有那么一瞬间的警觉,我意识到,或许自己就是一个思想上孤独的人。也没有人理解。明明是金玉良缘,为什么不嫁呢?连梦蝶也这样劝我。是我固执了吗?
违背本心,我做不到。
远处,是我望不到的地方。但我能想象出,在百里之外,万家灯火都熄灭了。城外,是日本人扎的帐篷,他们的歌妓也醉了,睡着了,不再咿咿呀呀地唱着听不懂的日语歌曲。在城的最东边,打鱼的渔夫也收起了船只,躲在破旧的木屋子里,盖着破棉被,祈求着明日会风平浪静,打到的鱼还会多一些。海面上,风粗暴地掠过,掀起阵阵带着鱼腥味的暗黑的海水。海水抬起,又落下,打在海岸上。发出一阵阵哀吼,像是在忍耐着,在疼痛着。
风雨飘摇的国土,我们这些战乱中的人,就像是在暴风雨戏虐的海上,一只祈求太平的船只。只是明天,还未晓得会发生什么。或许,走一步,就算一步吧。
雨打湿了我的宣纸,在桌子积成一小块晶莹的透亮的水洼,水洼满了,它便顺着桌角,打在青黑石块铺着的地面上,一滴,一滴。我细数着时间。
我写的毛笔字,混杂着雨水,成了一圈圈的墨点。在白色的宣纸上,衬出黑色的荒芜。像是扭曲的盘绕着的蛇,又像是僵死的干枯的藤蔓。燃烧,又熄灭,燃烧,又熄灭,终于只剩下灰色的细末。生命在时间里,消逝了它原本的鲜活,消磨殆尽。
我竟然有些羡慕起霍白桦来,他走远了,像一只大雁去追求他的理想去了。留下我,呆在原地,偶尔仰视他飞翔的模样。我只能单单地望着他,等着他。或许,连等待都不是我能够决定的。
我为什么不能去追寻自己的幸福?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幸福寄托于一个陌生的男人身上?为什么我要把自己的青春压在一场注定会输的婚姻赌注上?仅仅因为我是女儿身吗?不公平,这样是不公平的。我也决不会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