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昏暗的噩梦中醒来,柔和而明亮的光芒透过窗扉落到我的身上,冰冷的汗渍快速蒸发,身体重新迎来了温暖的温度。只是这阳光对于我来说,略微有些刺眼,我无法完全把眼睛给睁开。
我尝试着坐起来,全身所有肌肉仿佛撕裂的痛楚却没有让我得逞,这时我忽然意识到梦中的那一切或许并不仅仅只是个梦境。
我把头别了别,这才注意到床边的书桌前的那个影子。苍白色的长发盖过肩膀,随意的散落在那魁梧却有些佝偻的背上,一袭墨色的褴褛的破烂轻甲在他身上也只是恰到好处,并不会觉得邋遢,相反的那挂在他背上用布条裹住的修长巨剑更是让他透露出一股威严的气息,好似是一堵无法逾越的墙。
他就静静的坐在那,手中握着笔,认真的好似在写些什么,光芒落在他那布满胡茬棱角分明的脸上,分明显得有些与寂寞。
“喂,你在干什么。”我发声问他。
“哟,小子,你终于醒了。”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继续在写着什么,“大叔是有名字的,可不叫什么喂,阿甘左。”
“阿甘左?”我好似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对,阿甘左,就是那个名满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无敌剑圣阿甘左,我就知道你肯定听过。”他又把脸转过来,眼睛里透出狡黠的光,在那激动的神情下整张还算得上是英俊的脸瞬间变得猥琐起来,而之前的寂寞倒是成了我的错觉。
“停!”我打断他,怕我在忍住头痛欲裂之后却控制不住打烂那张猥琐嘴脸的冲动,这与那天夜里那个带着兜帽的形象确实相差太远,问他,“你在写什么?”
“你是说这个啊?”他拿起书桌上的笔记本在半空中挥了挥,约莫三寸厚的笔记本竟有超出一半都被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这是日记,每个人每天都要写的。”
他把笔记本放下来,继续写着。
“为什么要写?”我继续问道。
“为什么要写?你这小子莫非不是被打傻了,竟然问这样好笑的问题。”“就好像是你吃饭喝水一样,这是必然的,难道你还去问别人为什么要吃饭喝水,别人还不把你当成是傻子。”他笑了出来,“难道你不写日记?”笑容中有些怪异。
我竭力控制住心中的怒气,这是不得已的选择,因为我重伤在身,便只能忍气吞声。
“吃饭是因为肚子饿,喝水是因为嗓子干涸,那写这日记又是为了什么,我就从来没有写过。”
“当然是为了证明自己活着过!!!”
这下是轮到我笑出声来。
“难不成不写日记就代表自己没有活过,我从来没有写过那东西,难道是说我从来没有活过?”
他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
然后我忽然回想起一个梦境,幽暗、混沌、寂静、以及冰冷,头痛欲裂,像是无数的噩梦被铸成细小的针,一股脑狠狠的扎在脑袋上。
“饥饿了吃饭、干渴了喝水,都不过是为了活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可是你终究是会有忘掉的一天,忘掉自己活着过的一天,就好像是”“你还记得你出生的时候么?”
我摇头。
“那在这之前的第一千三百零七天的时候呢?”
我又摇头。
“第七百三十二天?”
我再次摇头。
……
“那你凭什么说你那时候是活着的?”他终于没有再重复的问那些天数,“你要记得一个道理,记不得了的东西是虚假的、是空洞的、是不存在的!!!你没有办法去证明你活着过的过去,这不就是证明了你在那没办法证明活着的过去是没有活着过么?”
我被他的话绕的有些头晕,看着他一本正经的侧脸又觉得他说的话有些道理,然后是虚脱的无力和无尽的恐惧泛了上来。
他的神情又变得寂寞,只是一瞬间,但是我知道那不是错觉。
“嘿,小子,记住这句话吧,”他开口,却没有把头抬起来,“我记得我的故事,所以我还活着,别人记得我的故事,所以我曾活过。”
“我记得我的故事,所以我还活着,别人记得我的故事,所以我曾活过。”我低低的重复了一遍,脑中一个问题脱口而出,“那要是有一天,再没有人记得我的故事,就连我也忘了呢?”
只是说完这句话我便后悔了,我看到的阿甘左的嘴角扬起了一道弧度,顿时恐惧从胸口中喷涌而出,我忽然意识到前边他刚刚说完的那几句话,手脚变得冰冷。
“没有人记得?呵,那你当然是没有活着,也没有活过,那就是不存在了,”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至少对于这个世界来说。”
我看着他,想大喊出来,却发不出声,因为找不到反驳他的理由,因为我知道他是对的。
不存在的么?我这么多年来,独自在那条路上走着的、所背负的沉重、煎熬着的痛苦,我想努力的去回想着我走过那条路的日子,好似那般的长,却从不能看到尽头,有好似那般的短,好似从一开便是没有什么路的,而我只是在原地中踏步,在幻想中前行罢了,再想去回忆更早之前的东西,想起来的却都是一样的,都是那条黑暗望不到尽头的甬道。
我就这么想着,冰冷的触觉却自我的眼眶处蔓延而出,那是疼痛以及苦楚的泪水,是没有颜色与温度的血液,我就这么的突兀的哭了出来,看着他。
“哟,终于写完了。”阿甘左站起身,背对这我伸了个懒腰,然后对着窗扉望着遥远的天空许久,轻声的说了一句话。那时的风吹动着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那句话我没能完全听清,前半句好似是某个人的名字,“我不会忘了你的……”
然后他转过身,朝门外走去,在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把一本崭新的笔记本抛给了我,“巴隆,你也去写日记吧,为了活着、为了活过,为了在以后不忘记那些不想忘记的东西。”
笔记本落到我的胸口,扎心的疼,然后我终于反应过来,冲着他大喊,“我没有想要不忘记的东西,倒不如说我记得的东西统统都给忘记了才好!!!”
他却没有停顿,在背影消失在门外的时候,我分明听到一声嗤笑,像是在嘲弄。
我从床上爬起来,巨大的疼痛让我摔倒在地,几近晕倒,但是我要站起来,我要走出这个房间、走到阿甘左的面前,把这本笔记本狠狠的砸到他的脸上,然后大声的去告诉他。
“活着有什么好!!!记得有什么好!!!我没有不想忘记的事,我没有想要记得的事,如果死是忘记所有的东西,我想统统都忘记!!!”
不、等等,有一件事我想要记得,那是在一个黑暗的晚上,那是一个带着兜帽的中年男人这么问我——
——“喂,你叫什么名字?”
“难道你是哑巴、聋子?”
“没有人是没有名字的。”
“你爸妈一定是聋哑人,所以你才没有名字吧,你这小屁孩也一定是受了他们的影响快变成聋哑人了,呵,那我就叫你巴隆吧。”
“嗯,哑巴,聋子,巴隆,这个名字可真好记。”
“是巴隆,你见过有谁会用‘聋’字当名字的,太难看了。”
我在书桌上摸到了一只笔,小心的在笔记本的扉页上写下了第一行字——
——我不是哑巴、也不是聋子,我是巴隆,我不想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