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得得不绝,从山脚那边转过来一名骑行男子,这少年正是王青麟。
自从那日古庙一别,他又回归到以往的生活之中,起先倒也平安无事,可是这时日一长,只觉这日子却是越来越无劲,每日里大部分时间在家里习武读书,偶尔到米店里转悠一趟盘盘帐目,除此之外,便是吃和睡了,简直闲到无以复加,一日,王青麟在家中读书,翻了半天实在读不进去,抛书大呼:“这日子实在无聊透顶,教人没法过了!”
古庙一役,并没吓住这个少年,每每想起那激烈一幕,他便激荡不已,那不安分的心如同大雨过后的原上野草,以遏阻不住之势破土而出,心中一个强烈的念头忽如野火燎原之势熊熊燃烧起,我一定要到外面游历一番,不要再窝在这偏隅一方的小城了!
儿大不由娘,王夫人自然也难以约束这个心思如野马脱了缰的儿子,几番对抗未见成效后,只得由他去,但是母子二人约定,王青麟须定期写信回家,在外之期不得超过两年,两年之后,必须回家..
临行前自然豪情满满,离愁是断然没有的,但骑马行了一天,他才一拍脑门,哎哟,我这胡乱走了一日,到底是要去哪?北上还是南下?
北地里有雄川险关,大漠风光,江南却是小桥流水,拂堤杨柳醉春烟的美景,这何去何从,却是教人格外头疼,委实难下决断.。。
想来想去,他还是难拿上个主意,干脆从身上拿出一面铜板,用力一抛,那铜板便飞到空中,他念叨着说:“若是阳面,我便出塞,咦.。。”
那铜板掉到地上,他眼睛一扫,却是个阳面,他驱马上前,身子一俯,快速捡起铜板,快活地叫道:“就这么办,关外,你等着,我来了.。。”
一路上所经之处,行人不多,偶有村落市集可供打尖,但有时行得三五日,仍是渺无人烟,放眼望去,尽是祟山峻岭,浅滩溪流,无奈之时,他只能以天作被,以地为床,露宿荒郊野外..。
幸好他的好奇心弥久而不绝,一切仍觉新鲜无比,独处且能自得其乐,并不厌烦这种流浪式的生活,这一日日行下来,只觉得较之来时,气候变得越来越凉意浸人,有时晚上在野外,睡到半夜还被冷醒,显然越来越靠近塞外,心中更是欢欣鼓舞,雀跃不已.。。
这日,从早上算起,已然走了五六个时辰,早已人乏马困,王青麟见前面有一条溪流,于是下得马来,先洗了把脸,看到不远处有一块大的青石,被流水长年经月地冲刷,已然冲得光滑无比,他径直走过去,一屁股坐到上面,他抽出腰间的酒囊,拔出堵塞,小抿了一口,只听得腹中咕嘟一声,才觉饥肠辘辘,他随身倒携带有一些大饼,但一连吃了两天,对这东西实在是腻味无比,一点吃的兴致也提不起来。
突然,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咕咕”的声音,响得几声,便又恢复安静了,王青麟却是大喜,他小时没少跟着玩伴在郊外捕鸟摸鱼,如何不识得这是一种山鸡的叫声,他轻轻站起身来,蹑手蹑脚走向那草丛,那山鸡见得有人靠近,更加恐慌,扑楞着飞出草丛,
王青麟却是不慌不忙,他知这种野禽不善飞行,平素见人不是往刺丛土洞里乱钻,那鸟果然低低飞得一两丈,便体力不支,落到地上,在岩石上弹跳而行,王青麟随手抄起一块鹅卵石,瞄准了用力一抛,那山鸡悲鸣一声,被他一石砸得伏卧在地,动弹不得..
王青麟哈哈一笑,过去将那山鸡拾起,掂了掂份量,心中更是大喜,他就近小溪中将那鸡剖腹开肚,去肠拔毛,清洗干净,复又往马背上取下一个褡裢来,从中取出盐巴,香料,辣粉等佐料,往那鸡腹内匀匀抹了一层,从小溪中抠得一团底泥将山鸡糊了个严严实实,捡些枯枝,掌心内力微微一吐,一股热焰卷出,哗地一声那柴堆便着了起来,眼看那火势燃猛起来,将那包裹着山鸡的泥团往中一扔,不时向火中添些枯枝,过得一会,火势渐小,他拿根枯枝拔开灰烬,只见那泥团已然烧得坚硬如铁,他拿树枝敲开泥团,顿时一股浓郁的肉香味飘了出来..
他咕嘟咽了下口水,取过酒囊,美美喝了一口,正欲大快朵颐,忽听到一个声音道:“好香的味道啊!”,他抬起头来,只见一名满面胡须的大汉正站在不远处,正眼巴巴地盯着他手中的鸡和酒,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
这大汉形容憔悴,身着葛布衣,早浆洗的分不出原来的颜色,裤腿上也尽是泥巴和绿绿的草汁,显然是长途跋涉走到这里,若非背上却负着一柄巨剑教他整个人看起来仍有几分英挺,倒和一般乡民别无二样.。。
王青麟见他一脸风尘仆仆,须发不整,只顾直钉钉地看着自己的烧鸡,两眼中闪闪放光,心中顿时会过意来,他生来性格豪爽,为人不拘小节,于财于物上看得最淡,未等这人开口求食,他二话不说,伸手将鸡一撕为二,递向那人道:“兄台,若是不嫌弃的话,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那人毫不客气,接过之后,只见他风卷残云般,连肉带骨,咯噔咀嚼有声,三两下吃了个一干二净,吃完后手抚着肚子,仍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可惜不经吃!还没品出味来便没了!”
王青麟“哦”了一声,遂将另一半递给他,道:“若是不够?这半也给你!”
那人斜眼一瞅他腰畔的酒囊,口中夸张地啊呀一声,道:“有肉无酒,也是不美,酒肉相佐,方是正道!”
王青麟闻歌知意,甚是识趣地抄起酒囊,一并递了过去,丝毫不以为意:“这倒是我忘却了!全给你吧!”
那人也不看他,拔开塞子,凑近一闻,赞声“好酒!”,仰头骨嘟骨嘟便是一阵鲸饮,这是王青麟离家之时灌取的陈年汾酒,这一袋足足有二十斤左右,便是他自个饮用,一次也只小抿几口,便不敢再饮,只见那人一口气下来,原本圆鼓鼓的皮囊变得瘪瘪.。。
王青麟情不自禁“哎”了一声,那人闻言停下,眼睛一翻,恶声道:“舍不得了么?那便还你!”
他嘴上说着,虽然手把酒袋子递了过来,却是欲给不给的样子,显见是舍不得归还,王青麟摇头道:“在下岂是舍不得这一点点酒,这袋酒我只当赠于兄台了,只是这酒是陈年老酿,后劲极大,阁下这般饮法,只怕要喝坏了脾胃!”
那人盯着他看了半天,见他神色坦然,一脸诚挚,并未有半点勉强之色,脸色方霁,他挥了一下手,浑不在意道:“无妨!我有数年没喝过这么好的酒了!便是醉死,也是心甘情愿!”
王青麟见他不听劝,无奈之下,只好道:“那应当我多事了,悉听阁下尊便!”
那人哈哈一笑,几口将手中的鸡肉啃得只留一副骨架,随手一抛,捧起酒袋又大口豪饮起来,眼见那满满一袋酒一会功夫在他鲸吸之下变得空空如也,那人摇了摇空袋子,一抹胡须上的酒水,哈哈大笑道:“痛快!真是好酒!”
那人站起身来,向他一摆手,“走了!有缘再见,真是好酒!哈哈!”
说话间,他的身子已然摇摇晃晃,转身走得没几步,突然,他身子一趔趄,一下跌坐在地上,他以手撑着额头,嘴里犹自不断咕嘟着:“真是好酒”
王青麟见状不禁暗自摇头,见那人坐在地上久久不起,他不由心中有了一丝害怕,小声开口询道:“兄台!你没什么大碍罢?”
他连叫几声,却是不见那人回应,王青麟定睛一看,只见那人口角流着涎水,眼睛无神,口中传来呼呼之声,原来已然睡着,王青麟见状不禁哭笑不得,他苦笑一声,这时才觉得饥火直往上窜,他从包裹中取出大饼,没滋没味地啃了起来,吃了几口,实在难以下咽,看到摆在石头上的酒袋,他捡起使劲一摇晃,果然也被那人喝得一滴不剩,他失望地摇摇头,心道,我还是快马赶路,早早走出这片山岭,找个市集,好好打打牙祭才是.。。
回头再一看,那人犹自呼呼酣睡,只是又换了个姿势,面伏向地,屁股却撅地老高,望之甚不雅观,王青麟心中不由犹豫,这人酒醉未醒,我若就此走开,扔下他独自在这荒山峻岭之间,万一有甚么狼虫虎豹之类野兽窜出来,坏了他性命,却是我的不是了!
哪知等了一两个时辰,那人依旧沉睡不起,只听他呼声如雷,睡得好不香甜,王青麟上前叫唤几次,哪能叫得起他半分?他不由心中暗暗发愁,这人分明叫酒给醉透了,他若一日不醒,自己难道在这深山之中守上这人一夜?可丢下他一走了之却又万万不成。
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那汉子,心中一横,罢了,索性将这人一起带走,总好过把他一人丢在在荒山里。
他解开马缰绳,牵到这人身边,弯身欲将他扶起,哪知这一扶之下,只觉那人身重如磐石,有如老树般植根于地上,竟然丝毫不动..。
他不由大吃一惊,眼前这汉子虽然身材壮实,却总归是血肉之身,看他个子,瞅上去也不过顶多一百三四十来斤,何至于自己扶不起他呢?他细细一打量这汉子身畔,看到那汉子背后那柄奇宽无比的巨剑,恍然大悟之余,心中不由暗暗吃惊,这重量竟然全来自于那汉子背上所负重剑..
他估摸着,这一柄剑至少不下百斤之重,如果这汉子平日里竟然以它为兵,想到这里,王青麟只觉得头皮发麻,心脏被震撼地一阵狂跳,不意自己在这荒山野岭,竟然能遇到这类异人,可见这江湖上藏龙卧虎,多的是奇人异士,反倒是自家孤陋寡闻,见识不广.。。
他不敢怠慢,小心将那汉子托起,放置在马上,自家在前面牵着马儿,那汉子犹自不觉,伏在马背上呼呼酣睡,他不敢走得太快,生怕将那汉子从马上颠簸下来,所以脚下走的十分慢,两人就这样慢悠悠地向向前方行去。
幸好翻过这道峡谷,山峦虽连绵不断,但低了许多,地势也渐渐开阔起来,越往前走,灌木长得也越低,也变得稀疏得多,走上数里,才偶尔能有一丛,地面裸着一片片黄色的沙土,极目远眺,就连前方的山上,也是火红色的岩石居多,光秃秃一片,罕见树木..
路人不见一个行人,整个世间仿佛就剩这两人一马在踽踽独行.。。
偶尔有狐兔从沙丘之后跑出,警觉地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狐疑良久之后,如一溜烟迅速逃遁,跑地不见踪影。
所经之处,时而有高高矮矮的黄土和沙子筑就的残垣断壁,亦不知是何时何人所筑,亦不知在岁月中经历多少年头,如今人踪全无,只留有天地的孤寂,悠悠白云,还有偶尔飞过的鸿雁.。。
王青麟沉浸在这孤寂带来的视觉震撼之中,这等雄丽的风光,自是从来没见过,但他胸臆之中却无多少凄凉悲怆,倒是兴致盎然,一路东张西望,约行了两个多时辰,终于行至一处市集。
小镇名叫侯家集,街上大多是黄土与沙石筑就的房子,与这大漠一般颜色,虽然简陋,却饶有活力,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煞是热闹,街上商贩的叫卖声,已然不再是清一色的汉话,时不时有音调古怪的胡语,来往行人长相,也多见迥然不同于中原人士的相貌,摊上稀奇古怪的器皿,和圆月般的弯刀,以及不时从街上穿过的驼队,昭示着这里已然远离中原千里之外.。。
虽仍在关内,但无疑这已是另外一个世界。
“我还是先找家客栈,把这家伙安置妥当!”
正行走间,突然只听得身后不远处传来马匹嘶鸣和街上行人惊叫之声,紧接着便是一阵马蹄奔行夹杂着筐倒箩翻之声急促响起,王青麟刚回过头,他只觉一股疾风从身边掠过,连带他的衣衫眉毛都被那股劲风撩起,一匹奔马已然跑到他面前数丈处。
王青麟恼怒地抬臂向那人挥了几下拳头,那马上乘客回首瞧见,却不以为然地哈哈大笑,忽然,他不意瞧见王青麟身旁马匹上的醉汉身上的铁剑,脸色不由变了一变,他一勒缰绳,掉转马头,又奔了回来。
那骑客双眼细眯,死死地盯着那醉汉,似是极力要辨清他的相貌,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马儿快要经过王青麟身边时,那人突地往马臀上狠狠一抽,那马一吃痛,放蹄狂奔起来,街边摊户见那人掉转马头,便早有防备,急急收拾好行当闪避到路边上,沿途又是一阵混乱,那人毫不理会,狂笑着呼啸而过,连人带马转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