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校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毕业的脚步声好像响起了,学生们匆促的身影不同以往,在树荫下,在花坛边,在林荫道上,在墙角的草地上,好似田野里的农夫,正在默默地耕耘。毕业备考开始了,这回不同以往,不能作弊,不能缺考,只要有一门课不及格,就不发毕业证,没有毕业证就毕不了业,得多读一年,这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就得自己出。这可把大家吓坏了,连调皮捣蛋的学生,也埋头苦干了,连打饭的时候,都哇哇地背诵着古诗词。在百忙之中,祥子赶早去了教务处,找到教导主任,说不参加保送生考试了。教导主任说,有人放弃也不会重新选了,选送的原则是宁缺毋滥,你想好了再决定。祥子说早就想好了,已经决定了。教导主任同意了,让祥子签了名。考完了发毕业证,这期间,要搞毕业创作,也就是搞点参赛作品,写写字儿,画画画儿,大多数写着学生的名字,送出去的是老师的作品,也没人在意。最后搞毕业会餐,学校出钱,吃完了散伙走人。
就在大家战战兢兢忙碌之际,一个谣言在校园散开了。据说土山镇南北两派,布下了天罗地网,联起手来,要报仇,要打人,重点是美三班的学生,一个都不放过,祥子就更不用说了,见到了人,直接卸掉大腿。说什么当初挨揍的小偷,是原北派掌门胡呈文的儿子胡罢。胡呈文虽然隐居江湖多年,但是在土山镇,说话一言九鼎,得罪他就别想在土山镇混了。祥子担心的事还是来了,这不就是冲着他来的吗?这条腿看来是保不住了,他忧心仲仲过着剩下的日子,琢磨着怎么逃出土山镇。
毕业会餐的场地,是隔壁小学的教室。这一晚,祥子充分发挥了生活委员的权利,指指画画,吆吆喝喝,把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他终于过了一把当老大的瘾。男生摆桌椅板凳,搬啤酒,再挨桌子摆上,人手一瓶,尽管喝,不限量,女生摆碗筷,还上菜。大家默默地干着手中的活,个个显得心事重重,都心里清楚,吃完了就散伙,没啥值得高兴的。美三班占了一个教室,开了六桌,每桌八个人,不足的,由老师补上。没多久,桌椅摆整齐了,菜也上桌了,先请了班主任和专业老师坐下,大家就陆续入座了。有人刚坐下,就流下了抑制已久的眼泪。
何丽紧挨着张军,手搭在他的大腿上,对面坐着祥子和贺兰,其他的人,也都是平时谈得来的,这是祥子安排的。张军瞪着满桌子的菜,大发感慨:“老子今天要大开杀戒。”何丽说:“猪脑袋,嘴馋鬼,你想杀谁?”贺兰说:“大家先干了这杯,算是离别酒了,过后随意。”大伙纷纷应和举杯:“干杯,干杯。”“干杯干杯。”贺兰一口气喝光啤酒,把祥子吓坏了,他瞅着贺兰说:“有那么好喝吗?什么味道?”贺兰冷冷地说:“苦。”
祥子说:“苦你还喝这么多?”贺兰说:“我高兴。”祥子说:“看不出来。”贺兰说:“我心里高兴。”何丽插嘴说:“兰姐有心事,祥子你别再问了,还是想想毕业后咋办吧,要找出路啊。”贺兰说:“行了行了,知道你找好了后路,就别揶揄我们了。”何丽说:“我还羡慕你呢,你比我们有出息,等着上大学呢。俗话说成绩靠自己,工作靠父母,我也不知道靠谁呢。”张军抹了一把嘴角的油:“跟我去深圳。”何丽说:“上次说去海南,这次咋变深圳了?”张军说:“海南人太多了,工作不好找。”何丽说:“去吧去吧,懒得管你。”张军说:“你不去我一个人去。”何丽矫情地推着张军说:“没良心的,你去你去,你去啊。”祥子说:“身后事,以后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送大家一句话,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顺其自然吧。”贺兰冷笑了一声:“这是病句,不合逻辑,都没开始送就别了?”祥子说:“就是那个意思。”张军说:“祥子别担心,都是吓唬人的,谁要是真跟你过不去,老子弄死他,来一个干一个,来两个干一双,怕个球啊。”贺兰说:“瞎担心,学校都安排好了。”何丽说:“兰姐,你都知道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贺兰说:“还不是怕大家紧张,最后还是要说的,班主任会讲的。”
贺兰话音刚落,班主任站起身说:“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啊,我说两句话。学校已经联系好了车队,送大家回老家,专车啊,呵呵,另外,土山镇公安局,已经在火车站,汽车站,各个路口,加派了警力,以保证大家的安全,希望大家别害怕,邪不胜正嘛。最后。我希望大家吃好,喝好,一路顺风。”班主任一席话,赢得了大家热烈的掌声。他接着说:“我看看隔壁班,听说打起来了,你们别搞事,给我点面子啊。”
班主任前脚刚迈出门,这里便有个男生瘫倒在地上,趴到桌子底下去了,还哼唱着:“我的爱在哪里?啊?哪里……”还有个男生泪流满面,手指着空气,哭着喊道:“周海波,老子总有一天能打到你,你啥东西,借钱不还,还骗我女朋友。”有个女生见此情景,一把抱着身边的女生,杀猪似的哭起来了,有人趁机上前劝说,安慰,说着不痛不痒的话。被骂的周海波,站起身就冲过来了,没到跟前就绊倒了,脚下是那趴下的男生,众位男生趁机抓着周海波,推出了教室,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学校搞毕业会餐的原意,谁都不会去想,没什么意义,就是吃喝,顺便打架,还能有啥?于是,经过无数次的演变,会餐变成了鸿门宴。比如三年来,你看谁不顺眼,会餐的时候喝点酒,顺便抽他两耳光,他要是对你有意见,会餐的时候喝点酒,顺便把酒泼在你脸上,总而言之要发泄,要算账,算完了发泄完了就毕业了,以后再也没机会了。有些多愁善感的女生,文质彬彬地坐下了,象征式地抬抬手,动动筷子,嘴唇挨着酒杯意思意思,就离场了,回寝室收拾东西去了,好像赶着嫁人似的,既兴奋又伤感。
两个小时后,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有些桌子上的菜,动都没动人就散光了,满满的酒杯,泛着黄色的光亮。祥子这桌,也只剩下四个死党,聊得正兴起。张科长来到祥子身边,拍着他的肩膀,红着一张大脸说:“祥子,等下去保卫科,胡呈文来了。”说完转身走掉了。祥子立即问:“咱们的副主席,能透露一下吗,去保卫科干啥?”贺兰说:“自己闯的祸,自己心里有数,还好意思问别人。”祥子说:“我那不是为了你吗?”贺兰说:“为啥不参加保送考试了?”祥子说:“还是为了你。也没啥好考的,考了也白考,反正上不了。”贺兰说:“你跟我说了吗?经过我同意了吗?都没跟我商量。”祥子说:“在老虎岗就说好了,还说什么?”贺兰说:“那都是你在做决定,我从来没同意。”祥子说:“现在米都成饭了,不提了好不好?”贺兰说:“不好。”说完扭过身去,当着大家的面竟然哭起来了。祥子觉得她好没风度,不过也不在意,教室里没几个人了。他起身暗示何丽,意思是安慰安慰吧,就去保卫科了。
走进保卫科,祥子大吃一惊,这不是当时看着杨平被撞死的白胡子老头吗?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胡呈文?他坐在桌子的后面,按礼数讲是上座,右边坐着的是五旬教授,左边坐着的是张科长,背对着门的椅子空着,看来是给自己留着的。他大步向前,拱起双手说:“胡先生好,五教授好,张科长好。”胡呈文笑眯眯地摆摆手:“坐。”祥子战战兢兢坐下了。
张科长首先发言:“胡老先生是方圆百里的武术名家,在土山镇跺跺脚,地是要震三下的。五旬教授是咱们学校的学习(术)权威,德高望重,我特意请来作陪。我跟着五旬教授,在这里呆了三十年,黑白两道虽说都熟悉,但从不敢得罪胡老先生的人,都是孩子不懂事,无意中冒犯了你,请不要介意,如果礼数不周到,还请胡老先生包涵。”祥子一听张科长说话的腔调,顿时放松了表情,这喝多了酒的人说话,像唱戏,还文理不通,估计也没什么令人紧张的事。五旬教授扶了扶眼镜:“胡老先生,小孩子打架,今天打,明天合,别往心里去。”胡呈文双掌撑在两个膝盖上,直了直身子,叹了一口气:“唉,五老先生,张科长,你们都误会了,我不是来算账的,我是来辟谣的。”张科长蹬着眼睛问:“屁谣?是什么谣?”胡呈文继续说:“小儿出生时,我见他脑后有凸骨,怕他日后叛逆,故取名胡罢,也就是胡闹罢了之意,没想到此儿长大后,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竟做出偷鸡摸狗的勾当来,这实在是事与愿违啊。老朽多方教诲,没有实效,也就当他是个吃草的畜生罢了。今骚扰贵校,搞得鸡犬不宁,实在是罪过,老朽有愧。南北两派联手打人,那是谣言,胡说,吹牛,哪里还有南北两派?都是几个不懂事的畜生,香港录像看多了,胡搞瞎闹。今天我就把那个畜生锁在家里,连关三天,哪里都不准去,还有其他的几个畜生,我也交代了各自的家长,看好自家的畜生,要是土山师范的学生有一个出事,我就跟他们没完。我有愧于贵校,不讲江湖道义啊!”这一席话说的铿锵有力、字正腔圆,说的祥子如释重负,他没想到,吓人比打人厉害。张科长说:“原来是这样啊,多谢胡老先生从中调停。”五旬教授笑呵呵地说:“胡老先生,喝茶,喝茶。”胡呈文抿了口茶,站起身说:“话已说完,老朽告辞。”五旬教授亦起身说:“请。我送你。”三个人送走了胡呈文,五旬教授就先回家去了。祥子问张科长:“张科长,这没事了,学校不用请车队了吧。”张科长摇头晃脑地应道:“哼哼,江湖中人的话,只能信一半。”
两天后,土山师范学校毕业班的学生,在学校的组织下,满怀心事回到了家乡。祥子、贺兰、何丽、张军也安全回到了城关。在汽车站,何丽和张军搂搂抱抱上了汽车,回家去了。祥子和贺兰分手时,突然哭了,这让贺兰笑了,笑完后也陪着哭,许久,她才和祥子一拥而别,这一别,竟是天差地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