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惠头都没回走到了公家车站。喝水喝水,喝你个头,没打你算你运气好。可是,细心想想,人家也没什么错呀,什么事都说清楚了,什么事都说前面了,该问的也问了,不该问的也问了,自己究竟想怎么样?她觉得自己像个八婆,是在无理取闹。来之前,她满打满算,要将祥子痛骂一顿,就是要当着贺兰的面,谁知道不但没骂成,这会儿还把自己骂了一顿。她只好等着,等祥子回头的机会,要么两个人直接散伙,最好是贺兰突然被车撞死了。
她问张军:“祥子什么时候结婚?”张军乐了:“结啥婚,两个人都穿一条裤子了,都睡一张床了,都过起小日子来了。”小惠说:“怎么也得吃餐饭做做样子吧。”张军说:“我看他们就没这个意思。他们也忙。”小惠说:“那也太不讲究了吧。”张军说:“讲究啥?贺兰肚子都大了。”小惠惊叫一声:“啊?”张军说:“小惠,别再惦记了,已经成事实婚姻了,你还是另辟捷径吧。”小惠说:“94年以后,就不承认事实婚姻了,我在网上查过。他们就是生下孩子,也没有法律保障,说散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小惠老是打听,老是打听,也找不到别人,时间长了,跟张军之间便起了微妙的变化。小惠没有顾及其它,她的动机就是了解贺兰,关心祥子。张军也没非分之想,就觉得小惠头脑简单,在开导她的时候,顺便参杂一点意料之外的罕见安慰。
为了搞清事实,小惠趁张军结婚的时候,顺路去吉祥包子店看个究竟,谁知道没见着贺兰,却把祥子气了一通,心里好不痛快。后来,在何丽的家,她瞪着贺兰的大肚子,心里彻底绝望了。回来后,她又一想,就是生下孩子,要分手,还是一句话的事,从法律上来讲,他们就是没结婚,机会还是有的。为此,她一气之下请了假,逼祥子出来谈判。
一见到祥子,她就唉声叹气地说:“唉,看来,我们是真的没戏了。”祥子一惊:“谁跟你没戏了?你把话说清楚。上一次床,就得结婚过日子?你正常点好不好?火急火燎把我叫出来,我还以为出啥事了,还是为了这个,你烦不烦?你说,我哪儿做错了?要是我真错了,我赔给你。”小惠说:“这又不是东西,你怎么赔?”祥子说:“你到底想干啥?你说。”小惠说:“不干什么,我就是太想你了,想得忍不住了,就想看看你。”祥子说:“我忙得很,哪有时间陪你谈情说爱……你又不是小孩子,老是要人来哄,你咋这么折磨人呢?”说完就往门外走。小惠扯住他,喝道:“回来。”然后脱了衣服。祥子瞅了一眼,开了门就走。小惠吼道:“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喊,还去你店里喊,有种你试试。”祥子转回身,惊讶地问:“你咋这样?你咋变成这样了?你咋是这种人了?你……”小惠下床将祥子拉进门,顺手扣了,挂上链子,面有愧色:“情非得已,请你原谅。”然后从容地把祥子睡了。
后来,个把月的时间,小惠她故技重施,威逼祥子出来开房,只是做得更隐蔽,一共八次。直到贺兰把孩子生下来了,她实在无法忍受祥子每次倒在床上瞅着自己的鄙视神态,才一脚将他踢到地毯上:“滚蛋。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我就当你死了。”小惠觉得对不起贺兰,也对不起祥子,但不觉得愧疚,自己是真心实意爱祥子的。可是,每每见到贺兰,她就由衷地觉得,有种无形的压力包着自己,贺兰由心而发的镇定和端庄,自己永远学不来,也许,这才是那头猪,抛弃自己,转而爱她的正真原因。祥子哥啊,月有阴晴圆缺,人无完人,你何必对我这般挑剔呢。
被小惠骂了后,祥子自以为解脱了,高高兴兴回了家。谁知道刚进门,就被贺兰骂得狗血喷头,没有任何原因,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借口。她刚从证券部回来。
头开好了,首战告捷,贺兰觉得自己上手了,加大了投入,增加了资金。她的想法是,只要跌下来就买,只要涨上去就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也不愁赚不到银子。退一万步讲,只要快进快出,即使赚不到钱,也亏不了多少。总而言之,自己的钱,自己做主,想啥时候买,就啥时候买,想啥时候卖,就啥时候卖。这只是她的想法。
开市了。人们期待行情上涨,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但今天不同,整堵墙上,见不着半点红色,全是冷冰冰的绿色。有位义务股票分析家说,技术性回调,不要担心,老套套了,回踩的时候,可以跟进。话音落地,再也没有人吭声。电子屏幕翻了一页又一页,只能见到七八只股票泛红,这可怜的红色,一星半点,晃晃就过去了。气氛诡异,沉闷。半个小时后,四百多支股票跌停板,大盘跌幅达百分之五,成交量突破五百亿。有人带着焦虑的脚步声,趴到了交易窗口。片刻,由一人演变成两人,两人演变成四人……人数成几何级数上升。脚步声由轻到重,由零散到密集。人们按耐不住了,如洪水猛兽般冲向狭小的交易窗口,争先恐后抛出股票,似乎要证明时间就是金钱的哲理。有人高声叫道:“挤什么?现在能卖出去吗?”“要死人啦,又有人要跳楼啦。”“老张,卖出一千股,直接帮我填单。”“卖不了啦,全部跌停了。”
贺兰算了算,损失了近万块钱,相当于祥子在内地几乎十年的工资。这种即时计算盈亏的习惯,她始终保持着。她瞅瞅光亮的地板,再瞅瞅拥挤的人群,不知道如何是好,是跟着卖呢,还是等等呢,卖是卖不出去了,得排队,等的话,也不是不行,最后,她认为下午会涨起来的,有跌就有涨嘛。满地的纸片片儿,跟随着人们的步伐,翻来覆去。
下午开市后,大盘继续跌,已经有六百多支股票跌停了板,所有的股票变成了绿色,屏幕好像更绿了。这之前,贺兰使劲找原因,虽然多少知道一点,但那是电视中的财经节目,节目主持人的说法,也是模棱两可,提得最多的是亚洲金融危机,她还是弄不明白,到底是啥原因,搞得山崩地裂。大盘没有丝毫的止跌迹象,个股跌停的趋势,也没有丝毫的改变,跌停的个股数量继续增加。收市后,一共有891支股票跌停,大盘跌幅接近百分之九,成交量突破1000亿,这就是中国股市著名的黑色星期一。上证指数和深证成指,以排江倒海之势,一路狂泻,这是散户股民无法预料的,跑的跑,逃的逃,也有干等的。消息面上,泰铢贬值的影响迅速扩散,受累的是亚洲各国和地区,香港首当其冲卷入这场金融危机。乔治?索罗斯日死了泰国人妖,开始搞香港。
整整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贺兰眼巴巴起了床,拖着沉重的身体,提着红色的小椅子,继续去证券部战斗。一进证券部的门,穿着乌黑西装的客户经理,笑成了花儿,哈巴狗似的迎上来了。贺兰被请到了另外的房间。这里摆着二十多张桌子,都托着牛脑袋大的显示器,还有能升降的蓝色办公椅。人们伸长了脖子,瞅着显示器,瞧着股票,就像鸟儿盯着水面的虫子。工作人员告诉贺兰,她的账户资金达到了中户室的标准,可以在中户室炒股,赚钱,还耐心地讲解了电脑的操作方法,选股技巧等等,离开的时候说:“免费提供午餐。”
昨天下午收市后,贺兰就往股票账户上转了钱,她要补仓,降低成本,应对危机。这显然犯了个技术性错误,大跌没结束就猝然补仓,还不如及时割肉保存实力,这才是王道。这就好比打仗,打不赢就赶紧跑,尽早抽身,避免无益的伤亡。她本来想问问祥子的,但一想到亏了钱,害怕祥子担心,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没有了大厅的喧闹,贺兰瞬间觉得孤立无援,优良的炒股环境,并不能改变亏钱的困局,她还是犹豫不决。面对这种心态,自己都吓着了,以为自己变了,最后还是想通了,谁不喜欢钱啊,谁不想发财啊,正常正常。她盯着面前的电脑,思量着,卖,还是等,卖就立马亏钱,等,就有机会翻本,说不定还赚钱。她最终选择了观望,在她看来,不可能只跌不涨,有跌就有涨嘛,这是波浪理论的基础。
第三天,大盘开始整理,横盘了半个小时,然后开始暴跌。大盘蓝筹股受到重挫,拖累了深沪两地指数,已是一泻千里、覆水难收的局面。这关键的半个小时,贺兰曾想过止损,出局,但是,美丽的幻想代替了残酷的现实,她转念想想,有可能是止跌横盘,明天要是来个大阳线,这里就是底部了,还有,即便判断错了,也有可能是最后一跌,那就卖错位置了。她也就错失了千载难逢的割肉良机。她不是在卖股票,就是在卖几十万个包子。接下来的两天,一开市,她的股票就打在跌停板上,连续暴跌两个交易日,后面的星期一,是要死不活的震荡行情,跌势有所缓解。
惊心动魄的五天时间里,绝大部分散户损失惨重,大厅里看股票的人急剧减少,这真是个奇特的现象。贺兰隔壁桌的大妈,神秘兮兮地跟她说,她隔壁家的财哥,昨天跳楼了,不过没摔死,现躺在医院里,还在怄气,听说借了亲戚五十万,一大半没了。贺兰并没有吃惊,她都没心情惊讶,她早就听过炒股跳楼的故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用大惊小怪。可是,对自己的损失,她想都不敢去想,这太可怕了。她咬紧牙根,刻意忍住不想亏钱的事,才能缓过气来,心里微微好受些,她害怕一旦想起来,自己会彻底疯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