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进来一帮人,都穿着白大褂,胸前都挂着牌子,态度都很亲切,像是在走亲戚。有个领导摸样的医生,笑着跟画画说:“小朋友,几岁了?吃饭没?听话哦。”话音刚落,贺兰说:“医生,我想尽快做手术,我们家经济困难。”领导摸样的医生转过头,从头到脚将贺兰看了个遍,然后瞅了瞅画画,再瞅着贺兰,她就哭起来了。医生有点尴尬,不好意思地说:“有困难的患者,我们会酌情考虑,尽快安排手术。”然后都走了。
祥子提着快餐进了病房,放好了袋子,接着解开了,拿出了盒饭,叹了口气说:“吃饭吧。”贺兰接过白色的盒饭,坐到床上,看着画画说:“画画,吃饭。”画画摇摇头说:“我不想吃。”贺兰说:“那怎么行?到吃饭的时间了。”说完挑了勺饭,送到画画口边。画画脑袋一歪说:“我想吃雪糕。”贺兰说:“我还想吃龙虾呢。”祥子开了瓶水,递给了贺兰。贺兰说:“先喝水,再吃饭。”然后放下盒饭,一手扶了画画,一手给她喂水。画画勉强喝了几口水,摇着头说:“喝饱了,不吃了。”贺兰说:“那就先躺会儿,饿了再吃。”画画躺下来,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祥子说:“看样子,又要借钱花了。”“借就借,又不是不还。”贺兰说,“吃完饭你回去,我看着就行了。”祥子说:“还是你回去,我陪着。”贺兰说:“那怎么行?你明天还要做生意呢。”祥子说:“你不是说靠你吗?你去做。”贺兰说:“说句气话你心里就舒服了?”祥子没有吭声,这事来得太快了,好像在梦中见过,他不怎么相信这里就是病房。
第二天下午,何丽提着个大花篮,走进了病房。贺兰笑呵呵迎上去,早已伸手接了东西,然后搂着她走到病床边,把花篮放到床头柜上,扭头看着何丽问:“冰冰呢,咋不带来玩?”何丽说:“老妖精带着呢。”何丽坐到病床前,瞅着画画说:“画画,摔跤了啊?有没有哭?”画画说:“我忍不住,就哭了。”何丽扭头看着贺兰,笑嘻嘻地说:“画画说话有意思。”贺兰也笑着说:“人到就礼到,你也太客气了。”
何丽换了一副面孔,严肃地说:“两头妖精是亲戚。”贺兰说:“又在瞎猜,又是听谁说的?”何丽着急地说:“真的,这回是真的。张军的同事小木说的,也是个湖北人。他表姐跟小妖精是同村的,放牛的时候,经常见着她们。”贺兰说:“你打听这个做什么?还担心张军跑了?”何丽说:“我才懒得担心,想跑就跑,身无分文,看他往哪儿跑?”贺兰问:“你当家啦?”何丽说:“哎,总算是放心了。”贺兰说:“你也别管得太紧了,总得给点零花钱吧。”何丽说:“给,咋不给,我每个月给三十多块钱呢。”贺兰说:“这也太少了,打发要饭的呢。”何丽说:“只顾着说话,把正事给忘了。”
何丽说完话,提起手袋,开了拉链,掏出一叠钱,递给贺兰说:“这是一万,你点点。”贺兰接过钱,惊讶地说:“太多了,花不完的。”何丽说:“先备着,万一不够,就不用犯愁了。”贺兰象征式地点了点,放进了自己的手袋,拉紧了拉链,瞅着何丽说:“都是祥子没用,害得我现在还借钱用。”
何丽说:“不着急,急不来的。老妖精那里,我去打探过了,她也没办法,正在犯愁呢。昨天还跟她吵了一架,我说你赶紧把兰姐的货处理掉,不然的话,我跟你没完。我告诉你,老妖精从头到尾,屁都不敢放一个。”贺兰说:“也不能全怪她,都怪我大意了。”何丽说:“千万别大意,对付小惠,还是要防着点,祥子哥没那个心,小妖精就说不定了,万一那天发了骚,你就倒霉了。”贺兰笑了“祥子敢乱来,我就阉了他。”何丽捂着嘴,大笑起来:“真是个妖精,偏偏惦记咱们的男人。”贺兰说:“我不担心。”何丽说:“这里面肯定有鬼,我得好好研究研究。”贺兰说:“别太在意了,就是个孩子。”
何丽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冰冰见不到我,又要大哭大闹了,我都被她磨死了。”贺兰说:“吃完饭再走,也不差那点时间。”何丽说:“老妖精跟我说好了,做好饭等我呢,不吃白不吃,吃光她的饭,让她喝粥去,哈哈哈。”贺兰亦笑着说:“那就不留你了,我送你下楼。”说完拿了手袋,跟画画说:“你爸爸就来了,我送阿姨走,马上回来。”何丽边往外走,边向画画挥手:“画画,拜拜,别哭。”画画说:“阿姨,拜拜。”
贺兰送走了何丽,去银行存了钱,再回到病房,刚进门,就看见小惠站在画画跟前笑。她走上前,笑着问:“小惠,你咋知道了?”小惠答:“我去李经理的家,刚好碰见丽丽姐送孩子,就听见了画画的事。”贺兰说:“坐下吧,别站着。”小惠坐到对面的床上,收了表情说:“兰姐,你的货还没退吧。”贺兰冷冷地说:“退,看来是没得退了,我都绝望了,不提她了,算自己倒霉。上次在天桥上说帮我想办法,你想得怎么样了?”小惠说:“我正在联系,到时候再跟你讲。李经理的货不多,但照样没得退,那家台湾公司垮了,老板跑路了,谁的货都没退,那是个皮包公司,没注册的。”贺兰:“想想也气愤,十几万块钱,就这样没了,要说李经理没责任,鬼都不相信。想想也可怜,俺们就这点家当,就这么被忽悠了。”小惠说:“他们有房有车,日子过得富足,还到处忽悠人搞钱,太不应该了。我看着你们日子难过,我帮不上忙,我心里难受,我觉得对不起你们,我觉得我……李经理太狠心了,太过分了。”说完捂着嘴巴跑了。贺兰就纳闷了,她哭什么呀,她伤什么心?
祥子进来了,手上还拿着冰淇淋。画画见了冰淇淋,立马来了精神,坐起来,抢了过去,伸出舌头开始吃。贺兰说:“你爸把你惯坏了。”祥子问:“小惠怎么来了?”贺兰说:“我还准备问你呢,谁告诉她的?”祥子问:“她怎么哭了?”贺兰说:“我还是想问你呢,她为啥哭?”祥子说:“正经点,我说正经事。”贺兰说:“要不你去问问,我真不知道。”祥子问:“医生说了没?几点钟开始?”贺兰瞅了瞅表说:“画画快吃,就快到了。”画画瞬间紧张起来,三两口咽下所剩无几的雪糕,瞅着贺兰,愁眉苦脸地说:“我怕痛。”贺兰说:“不痛,会打麻药的,这里的麻药是真的,一点都不痛,这个医院技术好。”
话没说完,两个护士进了门,推着车,停下来,抱起画画,放上车子,推出了门。贺兰就紧紧地跟着,祥子也跟着。出门右拐,十米不到有个大房间,是手术室。画画躺在车上,抬起头看贺兰,贺兰挥挥手,示意她别动。再开了门,又进了门,后关上门。贺兰瞄了瞄,那门连个缝隙都没有,什么也看不见。她就坐在墙边的长椅上。祥子也挨着坐下了。贺兰突然问:“多长时间?我忘了问。”祥子头都没抬,瓮声瓮气地说:“多长时间都得等。”贺兰看着祥子的脸,不敢再说话,那分明是拒人千里的态度。
自从来到深圳,祥子从没有深思贺兰的为人,虽然她为自己留了下来,做出了牺牲,付出了代价,带来了兴奋和快乐,也带来了压力,祥子觉得自己就是个配角。她并不是个贤妻良母,这能看得出来,她稀里糊涂做了妈,自己糊涂稀里当了爹,当初怎么就搭伙吃饭了呢,难道不应该考虑考虑,做个选择什么的,然后搞个仪式什么的?怎么也得跟家里通个气吧,吃餐饭也好嘛,这么名不正言不顺,搞到了一起,是不是太随便了?难道爱一个人,就得跟她结婚,跟她生孩子,跟她过日子?难道爱她,就得卖给她?
祥子猛地觉得身心一沉,胸膛好似压了块石头,胸口顿时一阵绞痛,呼吸急促,憋不过气来,自言自语地说:“手术开始了。”眼泪就掉下来了。贺兰瞥了瞥祥子,感觉不好意思,立马侧转身,挡住其他人的视线,继续和身边的陌生女人闲聊。祥子掏出纸巾,不停地揩眼泪,越揩越多,好似受了委屈的娘们。后来,贺兰问:“画画进了手术室,你就开始哭,都哭了半个小时,你到底是为什么?”祥子没好声气地说:“我看到了自己的下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