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就是说说罢了。”杨启才笑笑说,谭连民听得出这是嘲笑他,他想一想也感到自己确实没有那个胆子,也跟着笑了。
“要是局长儿子还好说,交给他爸处理不就得了,轻重对职工都有交待,职工也会理解我们的苦衷的。糟糕的是他不是局长的儿子,而是管我们的中央直属企业财政的监察处祁一军处长的外甥。”
“那怕啥,我们一样处理他,他地方财政还能把咱铁路财务账目翻出什么大问题来吗?”谭连民又激动起来了。
杨启才却在不紧不慢,软里透硬地说:“你没在基层呆过,你对财政监察部门认识不足哇。我看咱们还是到会上议吧。”
如今要是意识不到党政部门的制约关系的,那才是不识时务,搞不好就会两败俱伤,现在党政领导相处得都很好。但是党的原则还是要讲的,谭连民在处理这个值班员的问题上明显与书记有矛盾,他还是决定带着这个矛盾到党委会上研究。
谭连民刚刚建立起来的良好感觉又恶劣起来了。杨启才说的那个意思,谭连民清楚对方是婉转地说他在基层的经验不足,因为谭连民大学1982年毕业后,分配到分局运输科工作,独身住在铁路公寓。那是文革后的第一批大学生,那时田小彤的父亲是分局书记兼局长,大权独揽。大家都习惯叫他田书记,那时企业都是党委领导下的局长负责制。田书记对他非常器重,到运输科时,还经常与他聊天,谭连民感到自己的前途一片光明。
有一天,田书记去市里企业走访,田书记指名让谭连民陪着一同过去。那时还没有招待之类的礼节,乘车回来时,已是傍晚时分。田书记便邀请谭连民到他家吃晚饭。谭连民本欲推辞,田书记说食堂也关门了,找饭店去吃,还不如到家去顺便吃点现成的。
谭连民见田书记带有命令性的邀请,哪里敢多言语,乘车来到田书记的家里。
书记夫人见到谭连民显得很热情,搞得谭连民很不自在。
夫人说:“小谭,这孩子么腼腆。老田很欣赏你这样的大学生,说今后铁路的发展就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以后,你别太拘束了,有事没事的,常来玩。”随后她又朝里间屋喊道:“小彤,来客人了,还不快出来。”
随着不耐烦的应答,从里间懒洋洋地走出了个姑娘。谭连民不由自主地偷觑了她一眼,叫小彤的女孩长得挺俊俏,主要是高傲上翘的小嘴显出她的个性,身着适体的新式的女时装而呈现出的丰腴的曲线,更显出袅袅娜娜楚楚动人。田小彤不屑一顾地瞥了谭连民一眼,嘴里嘟哝着什么,径自坐到沙发上,浏览着沙发上的报纸。
夫人脸上发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这孩子让我们娇宠惯了,一点也不懂事。”
晚餐只是顿家宴,但还是让谭连民感到很满足,食堂的饭菜连点油水都没有,只是在书记家吃饭很拘谨,不是那么舒服。书记基本不太多说话,让菜时,也只是用筷子指一指,调解气氛的是他的夫人,小彤一直默不做声,神情黯淡吃着饭。从夫人介绍知道田小彤是在分局办公室做打字员。
谭连民在机关里,也有几次与办公室打过交道,可是并没有注意到小彤,后来他想自己压根也没有去注意那几个女打字员。因为同事说那几个打字员都是有来头的,大多是领导干部的孩子,就凭他这样的身份,觉得自己巴望不起。
吃过饭,谭连民站起来向书记一家人告辞。
书记和夫人也不婉留,夫人说:“小彤,你代表我们送一送小谭。”
田小彤不情愿地嘟哝着,到门口开了门。谭连民忙推辞说:“别送了,谢谢你们。”
这是第一次与田小彤的见面,但谭连民心里却一直惦记着田小彤,他分析田书记把他领回家里来吃饭也是有意而为之。果不其然,运输科的科长受书记夫人的委托,介绍了田小彤。书记能够这样器重自己,作为工人家庭的谭连民受宠若惊。两人开始正式处了朋友,田小彤虽然个性了一点,这是在那种家庭环境中养成的,但还很通情达理,很快两人便结婚,生了个女孩。即使成了书记姑爷,谭连民和田小彤的工作一直没有变化,这是岳父大人考虑到影响,而那时谭连民的很多同学都提拔起来了。
直到岳父离休后,他才被提起来当了运输科的副科长,后来运输科翻牌为运输分处,他也就成了副分处长,直到去年年初,调整车站班子,才把他提拔到车站来当了站长,他从来没有在基层呆过,而这次安排让他一下子到这样一等大站来当行政一把手,他有些惶恐。当黄士炜告诉谭连民说让他与杨启才搭档,那颗不安的心才坦然了。
到车站当书记的杨启才的工作经历与他不同,人家一直在外地的车务段当书记,早先他们就是认识的,还有过一段交情。他们是党校干部培训班时的同学,杨启才虽然年长谭连民五、六岁,说话还很投机,关系一直也不错。
现在的党政一把手往往很难团结,或是明争暗斗,或是面合心不合,他们上一任的站长书记就是因为关系紧张才调出车站,降任了副职,而他们俩就不存在这种关系。分局局长书记一同与他们俩谈话时,也很有信心,说两个人是同学,一定会组成一个团结的班子的。
两个人到了车站表明了这一点,两人工作起来,还很融洽。虽然在工作上难免有磕磕碰碰,但两人并没有伤感情的事,谭连民总说班子不团结主要是争权夺利,大多数行政领导太贪婪,前几年上面搞个奖励什么的分配不均,悬差额也很大,往往要差上几百元钱,这样就滋生了党政分兵搞平衡的矛盾。
现在虽然在钱的数额上相差无几,但是职务权利上早已是一面倾斜,铁路在改革开放的形势下,也不是过去的“两条铁轨”按规矩的做事方法了,现在行政领导的无形效益也很多,只要稍动些脑筋那些钱就会轻而易举地、堂而皇之地,甚至合理合法地进入个人的腰包。谭连民并非超凡脱俗的人,也会有这些机会的,只不过他没有那么做,多少人因为这些犯罪,就是贪婪害了他们,倘若大家都有份,恐怕大家都可能分担一些责任的。
鉴于此,谭连民将权和利都分开来,他在机关干部会上公开讲,关于他和杨启才谁说了算的问题,他说如果先找到他们俩中的谁,谁先表态就按照谁说的办。如果找到其中一个都已表态,你再找另一个去表态,我们知道一个处理一个,以破坏团结论罪,这要作为一个原则。他还明确告诉财务科科长于东,杨书记签字在财务上一样有效。
于东分辨说:“财务上有规定,上面要求行政一把手必须一支笔签字。”
谭连民脸一绷说:“你们真是死心眼,每个月汇总后,拿过来我补签一下不就完了吗。”
第二天下午的党委会是临时召开的。下午收听了分局的电话会议,也就是传达王志康局长来到凌水分局做出的重要指示。会议结束后,杨启才一看党委班子的几个成员都在场,就让他们留在会议室里继续开党委会,党委会一开始没有按照谭连民和杨启才的议题顺序进行,而是先围绕着值班员李群的处分进行了研究。
关于对李群的处理,并没有出现大的争执场面,只是杨书记在会上说了要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要谨慎对待。他并没有在会上说出他涉及到财政检查的问题,这样的话只能私下去说,绝不可以摆在桌面上。
谭连民当然懂得谨慎的含义,但他却坚持要杀一儆百。杨书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不声不响的抽着烟,做出一副沉思状。最后的处理意见,明显表现在经济上和工作上,扣发他的全年奖金、岗位津贴,并下岗一年,表现好的话调他到检票口当检票员。大家都没表示出异议,杨书记在谭连民做出这个提议征求大家意见时,只是浅浅地点了下头。谭连民知道杨书记明白他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
再往下面的是吴彩霞的问题处理和陈英接替吴彩霞负责工作的事,一提出来,大家都不言语了,很多人知道杨启才与吴彩霞是同学和在中专学校时的那段恋情。
杨启才把头一天与谭连民沟通的想法说了一下,因为调整和处理干部的事,是非常敏感的。看到大家都不表态,谭连民说:“我们只是把这个意见拿给分局,吴彩霞不是我们管理的干部,提拔陈英也需要分局来批,这需要分局班子去定夺。”
大家一听,如释重负,嚷嚷着要去吃饭。
杨启才看了看表,时间又到了晚上六点多钟了,率先站了起来,“吃饭去吧,明天接着开。”
纪委书记李春山说:“你说这一下午干了什么,就剩下开会了。”
杨启才笑着说:“你是不是在发牢骚哇。”
“发什么牢骚,现在的事真是不好解决,到这个时候咱们还都没吃饭呢。过了饭时回家,老婆又不愿给我做饭了。”
工会主席刘义德说:“行了,不就是吃饭吗,今天晚上我请客。”
大家一致响应,谭连民与杨启才对视了一下,说:“以往工商税务左一个检查,右一个罚款地吓唬咱们,咱还不都是请人家吃饭吗,今天剩下的都是班子成员,咱们自己请自己一回,哪还用得着主席掏腰包。”
杨启才说:“那咱们就去汇源饭店吧。”
陈英晚上回到家里,淘洗米把饭做上,正在准备做菜,她的丈夫杨斌回来了。
陈英满心欢喜地迎了上去,说:“老公,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哇?”
杨斌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顾自走进了房间。
杨斌是铁路设计院的工程师,这一段时间,设计任务很重,常常要加班,每天回来得都很晚,今天很意外地在下班时间回了家。看到杨斌不高兴,陈英随着也进了屋,关心地问:“这是谁把我老公惹成这个样子?”
“谁?是你。”杨斌没好气地说。
陈英以为杨斌又耍小孩子脾气,哄道:“好了,好了,是我惹了你,我不对了,行了吧。”
“你还有什么不对了?你也知道你自己犯了错误?”
“是呀,我当然知道,我错就错在我没有错呀。”陈英还在开着玩笑。
杨斌却是一本正经地说:“你的工作我从来不过问,可是,你不能让我在单位上难堪吧。”
“咱们两个单位井水不犯河水,我怎么影响到了你?”陈英越听越糊涂。
“现在整个铁路分局,谁不知道你陈英在局长面前露了大脸,都说那个新来的王局长已经钦定你当副站长了。”
陈英很谨慎地说:“现在八字没一撇呢。你听谁说的?”
“人家都这么传说,很多人都在议论,简直成爆炸新闻了。人家很多人都不知道我是你的丈夫,人家说还不都是因为你那张漂亮的脸蛋,让领导心里喜欢,才会选中你的。”
陈英气愤,说:“你说什么?你把领导都当成什么人了。”
“当成什么人,咱们俩刚多大呀,都才工作几年呀,你就一升再升,能不让人家误解吗?”
“别人误解没有关系,这里的关键是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没有把你当成什么人,咱们这样年龄的大学生有那么多,别人咋就没有你的机遇。”
“我告诉你,杨斌,你这是嫉妒。我之所以不留在条件优越的机关工作,而是选择下到基层来,才能有机会赶上这么好的确良机遇,要是在机关,恐怕再也不会轮到我。你问问那些在机关里跟咱们一样大的同学们,他们哪个又能舍得机关高薪,又有谁愿意到基层来吃这个苦?”
“水平能力政绩那还不就是领导的一句话,不是哪个领导对你好的话,提拔谁还不行啊。”杨斌却固执己见。
陈英声音尖厉起来,“杨斌,你怎么会这么不男人啊,竟会说出这么没水平的话。”
两人吵了嘴,杨斌说:“我是没水平,若你不做这个领导,还会有这么多的闲话吗?”
陈英甩了围裙,大声说:“别人不理解我可以,嘴在人家脸上长着,我们管不了人家。可如果你不理解我,这就说明问题了。让我做什么工作,那是组织上的安排,我是党员,要服从组织分配,而且这也是我的理想,我之所以到基层来工作,也是要充分证明我存在的价值。杨斌,你听明白了吗?”
杨斌还没有理顺陈英的话中的意义,陈英说了句:“我回娘家去住,你自己琢磨去吧。”
陈英扭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