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人围成了一圈,坐在炕上听张俊功说书,也叫陕北说书,好像是《陕北十三县》。我听不懂,收音机里面传来的呜呜咽咽的声音让我的耳朵极为难受。收音机里面不时传来笛子声,三弦声,男人声,男人模仿女人的声音。若是他们单独出现,我也不会觉得奇怪,但是放在一起,我就只能逃之夭夭了。
我躲在了外边,在一堆皮鞋里面找出一双来穿着。这堆皮鞋是六爸工作以后有钱了,送来的。当然都是一些旧皮鞋。父亲永远不穿这些旧皮鞋。一方面是他想以后自己买一双新的。另一方面是这些皮鞋大多因为鞋号太小他都穿不上。母亲穿过六妈给的高跟鞋,穿了一天,就再也不穿了,说脚后跟疼。
我穿着这双皮鞋,皮鞋的后脚掌订了一块儿铁皮,对于我来说有点沉。家人都在里面听张俊功说书,我就在外边穿着这双皮鞋来回蹦达,有时候也会大声唱两句,池塘边的榕树上。这时屋子里面就会传来:“再死声拉气老子出来把你扭死。”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穿着这双沉重的皮鞋跑向更远的地方。有时候天空中飘着雪花,有时候大地中长满了花,草丛中到处是等着我和它们玩耍的蝗虫。
那时候,稍微有钱一点的人家家里边都有一个收音机,因为他们觉得这么一个铁疙瘩里面能传出来人的声音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大姨夫在说大姨娘的那天,他也提着一个收音机,中山装的口袋里面别着一支钢笔。大家都以为他是文化人,后来大姨娘嫁过去以后才发现自己的丈夫并不识字。借来的钢笔也还给人家了,收音机是自己的,就放在新房里面。他家并不是很有钱,但是对收音机却很讲究。
后来又出现了一种收音机,有彩灯,听歌的时候还可以转。我去大姨夫家的时候他放出来给我看。我不是很喜欢,我倒是更加喜欢他们家附近的鱼塘。
大姨夫家又买了一个新的收音机,这个旧的就给了我们了,外公他们现在听的声音就是从这个旧的收音机里面传出来的。
大姨夫和大姨娘对我们很好,每次去他家都给我们好吃的。他们结婚后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比儿子大。他们的儿子比我大两个月,总是让我叫他哥哥,但是他打架打不过我,所以我不叫他哥哥。
但是我们也不常去他家,一方面是路途是在太遥远。从我家到乡里面要有十里路,从乡里面到他家又有八里路。走一次要半天功夫,所以没有啥事基本不去他家。
另一个方面的原因就是虽然大姨娘和大姨夫对我们特别好,但是他的母亲对我们并不好。说实话,我也并未见过他的母亲。但是长我几岁的姨娘见过,我的姨娘说这是一个坏老婆子。她去我大姨娘家的时候,这个坏老婆子诬陷她偷吃她二儿媳妇家的黄瓜。
我大姨娘和她的嫂子关系不好,她的嫂子听自己的婆婆说我姨娘偷吃了她家的黄瓜。就开始借着这个理由指桑骂槐。我大姨娘听不下去了,和她嚷了起来。并且骂自己的妹妹,以后别来我家。两人的男人各自把自己的老婆修理了一次。
我姨娘哭着回来了,当然这是一周以后放学时候的事情了,她哭着给我外婆说了这件事。我外婆说:“以后再也不去那婊子家了。”婊子,指的就是我大姨娘,外婆总是喜欢用这两个字来形容自己的女儿,这好像已经成了自己的习惯,每当自己的女儿犯错了以后,她总是要用这两个字来骂一阵。有时候就是当着我们的面。她以为我们不懂事,骂了也记不住,可是我们从来没有忘记过。
姨娘后来给我说,她走的时候给我大姨娘她二嫂家的园子里面扔了一块大石头,打烂了园子里面最大的一颗西瓜。
有了姨娘的现身说法,我也就很少去大姨娘家了。我最怕别人冤枉我。明明你没有做过的事,别人硬是要说是你干的。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感觉有东西一下子塞住了我的嗓子。接着眼泪就出来了。但是没有人相信你是清白的,你哭了,就更加证明了你是元凶。
外公去县城的时候,我那算命的大舅爷给了他一个水烟壶。铜制的,细长的烟杆,上边还有一套专门用来抽烟的东西。我还没有来得及细细观看,就不得不出去给驴砍草了。
回来的时候就挨了母亲一水棍,那水棍有我的胳膊粗。我的头当时就流血了,可怜的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啥挨打。外婆站着看着,姨娘就躲在她的身后。
母亲边用水棍打我边骂我:“我咋就养了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我的答,你为啥要糟蹋那个水烟壶?”
这时外公出来了,把水烟壶扔在了地上:“坏都坏了,你把他打死能变好。”外婆拉开了母亲:“别打了。”外婆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拉架,什么时候不该拉架。她总是能把时机把握的恰到好处,我挨了打,她也出了气,这时候,她就开始说好话了。
母亲不打了,外公进屋的时候说了一句:“如果是我有这种儿子,我早就把他打死了。”
事后,我才知道,原来外公心爱的水烟壶被人用剪子弄坏了,家里边最调皮的是我,大家自然就认为这个毁坏水烟壶的人就是我了。
我有又一次到了山顶,坐在大杏树底下,大杏树旁边有一堆草,绿的发黄,刚才母亲打我的时候我没有哭,但是到了这里,我摸着肿胀的额头,疼痛很清晰的传到我的大脑里面。紧接着鼻子开始发酸,喉咙也开始有东西想跑出来。
我跳进了大杏树旁边的一个坑里面,成一个大字形状躺在里面,大喊:“答,救我。答,救我。”我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忙着和孙老头贩驴的父亲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我喊了一下午,嗓子也喊哑了,没有人管我。于是我从坑里面爬出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回家了。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件坏事是姨娘干的。是她亲口告诉我的。不过她干坏事被认为是我做的,这样的事情也发生了不止一次。
外婆有一个大箱子,箱子上边有一个大的,黑的铁锁子。箱子是外婆和外公结婚的时候,外婆的娘家给的嫁妆。外婆总是能在她的箱子里面变戏法一样拿出好多好吃的给我们,有时候是方便面,有时候是枣,有时候是糖果,有时候是枣和核桃。
所以外婆指挥我做事的时候我总是很勤快,因为我勤快了,她往往就会从箱子里面拿出来好吃的给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