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家的水井是小舅爷给打的。小舅爷经常在完工的时候会来我家坐一会儿,和我抽烟。有时候也和我喝酒,我说不喝,他不信:“念书娃娃还有不喝酒的?”于是我就和他喝,有时候他醉了,就会说,喝酒这么厉害,还说你不喝酒。
父亲也会骂我,老子幸幸苦苦供你念书,却供出来一个酒罐子。快不要念了,有球用,高中念完就出来打工,让知道一下钱有多难挣。
小舅爷喝了一肚子酒走了,留下了我还要接受父亲的责骂。
有一次,我家一个亲戚结婚,父亲不去参加婚礼,让我去,我父亲就这么一个毛病,不喝酒,不抽烟,见着了喝酒抽烟的人也觉得麻烦,也不喜欢凑热闹,于是就打发我去。
我去了正好和小舅爷一桌,小舅爷给我倒:“喝白的还是啤的?”我:“我不喝酒,现在有病了,不能喝酒。”小舅爷:“你上次也是这么说。”说着给我准备打开一瓶啤酒,我说:“我喝白的吧。”
一人一瓶白酒下肚,我搀扶着小舅爷回家。我回家的时候,满身酒气,红着脸,父亲就又开始骂。
只是这个时候骂的并不是多么严重,严重的骂是在我清醒以后开始的,这就是所谓的秋后算账。
父亲这次骂我的时候,我说:“你不要骂我了,我把礼钱喝回来了。咱们记了一百块钱的礼金,我喝了一瓶白酒,两百六十多。”父亲骂着说:“靠你这样,老子早成了千万富翁了。”这时候他已经没有多少怒气了。
在我家,我一直负责搞笑的部分,或许是童年看到了太多父亲紧锁的眉头,长大以后,我就一直想补回来。看着父亲笑,我心里面就觉得特别高兴,有一种成就感,为了让这种成就感扩大,开始想着下一个办法让父亲继续笑。
可是能见到父亲笑的时候特别少,童年的时候,总是忽然的十天半个月就不见他的身影。我长大以后,父亲变得更忙了,回家往往和他说不到几句话,他就忙着赚钱去了。我有时候说:“爸,你歇一会儿吧。”他会说:“老子这么幸苦还不是为了你?”
我父亲和我小舅爷不一样,我小舅爷在结婚以后就一直打工,到现在快二十年了,还是在打工。
打工赚着钱,可是钱还总是不够花。因为我小舅爷最爱的就是酒,打一次工,赚三两千块钱,就开始停下来喝酒,要是他一个人喝酒也就算了,偏偏他喜欢热闹,喝酒的时候喜欢人多,于是庄里面的人一听说他回来了,就开始蹭酒喝,要他请客。钱花完了,酒喝够了,又出去打工。就这样一直恶性循环,小舅爷一直在打工赚钱,还是一直没钱。就像他做了十多年将近二十年的小工,现在还是小工。
我也问过他:“舅爷,你咋不学一个匠工?匠工工资比小工高。”舅爷说:“匠工太麻烦了,学不会。”我外公说,不是学不会,是懒的过,上了二十年的工了,每天看几眼现在也应该看会了。
我母亲对他说:“你把酒少喝一点,多给娃娃花一点钱,比你喝酒有用多了。”小舅爷说:“我开始戒酒了,马上戒。”母亲和小舅爷是一块儿长大的,母亲还比小舅爷大一岁。
小舅爷是我外婆的小弟弟,小时候经常来我外婆家串门,我母亲就会时常打她,母亲现在有时候还对我说:“那时候,我经常把你小舅爷打的哭鼻子。”
母亲还对一个小孩子下过重手,那个小孩只要一见母亲,就要鼻青脸肿的回家,母亲也鼻青脸肿的,不过不是那个小男孩打的,而是我外公打的。
一直到那个人将近二十多岁的时候,见了我母亲还说:“你哪时候把我打美了。”这个人就是外公的情人的儿子,后来因为偷变压器里面的铜线被电打死了。
母亲打这个小孩,一定是外婆唆使的,我甚至能想到母亲打了人回去给外婆说。外婆就会说:“那个野种,打死才好,打死才把害除了。”
后来我也狠狠地打了一个男孩好多次,几乎是见一次打一次,有一次,是和我表哥两个一块儿打的,打的那个小孩从此见我害怕。我也在想,这样的野种,打死才把害除了。
小舅爷赚了钱回家并不是因为家里面的老婆,而是出了老婆以外还有另一个女人值得他牵挂,这种牵挂,比家中的老婆孩子家在一起还要中,家里的老婆孩子只是她的一个包袱,就放在那里,冷冰冰的,可是那个女人却像一团火焰,在他上工的时候燃烧,恨不得马上回家,生怕被别人抢走。
小舅爷没喝酒之前,小舅奶还怕他,喝了酒以后就不一样了,没喝酒之前,小舅爷是家里面的王,小舅爷想咋样就咋样,不过小舅爷喝了酒以后有一样好处,那就是喝酒以后从来不打老婆孩子,只是话特别多。平时他是一个话特别少的人,喝了酒以后,话就像线头一样,越扯越多,越扯越乱。
喝了酒以后,小舅奶就成了家里面的王了,平时没喝酒,小舅奶怕小舅爷,小舅爷喝了酒以后就不一样了,于是在小舅爷喝了酒以后,小舅奶就会开始报复,开始打小舅爷,希望把平时的恶气一下子出完,希望体验一下当家作主的感觉。
小舅奶要是在家打小舅爷也就算了,关起门来打,小舅爷醒来也不知道小舅奶是否打过他,只是身体疼,还以为是喝酒以后摔跤了。
可是小舅奶偏偏在我家打,就在我母亲面前打。要是放在别人家里也就算了,偏偏是我家。
我母亲小时候一打过自己的这个舅舅,可是现在有人当着她的面打,她就不能接受了,我小时候打,是因为我不懂事,你现在打,那就是欺负人。你打别人也就算了,可是你打的是我的舅舅。丈夫是天,媳妇是地,地怎么能压在天上面。虽然我母亲比我父亲强势,可是她看不惯自己的舅妈比自己的舅舅强势。
母亲当时忍住了,在小舅爷酒醒以后,对小舅爷说:“让你少喝一点,少喝一点,你不听,你看看你喝酒以后被人打成啥了?”母亲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小舅爷恍然大悟:“怪不得每次我喝完酒醒来浑身疼,原来是这个驴日的下黑手,我就不信治不了她。”
于是小舅爷回家装醉,小舅奶上来又准备上来出气,被装醉的小舅爷揍了一顿,事后对我母亲将:“我那天装醉,那驴日的又准备上来打我,让我一脚蹬倒在灶火仡佬,劈头盖脸的打了一顿。”又说:“以后还是少喝一点,要不然被这驴日的暗害了都不知道。”从小舅爷身上,我又开始怀疑,人在喝醉以后到底是不是真的能记不起来喝醉以后发生的事情。是我和别人不一样,还是别人都在装。
小舅爷喝酒常去的是村里面的一个小卖部。小卖部是村里面张家的小媳妇开的,平常没有什么生意,因为这里的东西都要比乡街道门市里面的东西贵五毛钱左右。于是来买东西的人也就少,只要不是实在没烟抽,一般人家不会来这里买烟。酒自然更不会了。
要说热闹,只有在小舅爷回来的时候能热闹几天,因为那几天,小舅爷会用自己打工赚的钱大请四方宾客。
小舅爷一次喝酒的时候,他儿子来:“爸,我想吃鸡大腿。”他说:“吃你妈的个比,给老子滚回家去。”我母亲知道了对他说:“你自己喝酒吃肉,娃娃要个鸡大腿你都不给,看传出去丢人不?”于是小舅爷当场给自己的儿子买了两个鸡大腿,他儿子接在手中,含着泪吃完。
也许在他心中,那个鸡大腿早已经不重要了,又或许会变的更加重要,因为在他最想吃的时候他没有吃到。而在不想吃,或者已经忘记吃的时候得到,那么现在这个鸡腿就不重要了,只是勾起了他对于上一个没吃上的鸡腿的思念。
小舅爷和这张家的媳妇关系也不清不白,有人说,小舅爷喝醉了酒以后就住在张家,和张家的媳妇睡在一个炕上。是一个去张家买烟的人看到的,后来这件事也就在村子里面传开了。
在村子里面传开也没有什么,就那么小小的一个村子,谁家有了新鲜事情,过一会儿,满村子的人都知道了。可是这些村子里面的人,不想只是把这段艳情只局限在村子里面,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精神,在人赶集的时候又传在了我家,通过在我家与人聊天的时候,又传到了街上的四面八方,从街上又传到别的村子。
可是大家谁也不会太较真,把这仅仅当作是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一副生活的调味剂。
一开始大家只是好奇,因为怎么也想不到张家的媳妇会和我小舅爷瞎搞,因为我小舅爷是一个小工,常年身上脏兮兮的,喝了一点酒之后身子就开始左右摇摆。
一开始我以为他左右摇摆是喝醉了,喝醉了的人走路的时候,自以为走的是直线,可是在清醒的人看来却是摇摇晃晃的一条曲线。就像推磨的驴,主人用布把它的眼睛蒙住,想让它走圆它就走圆,可能在心中还以为自己走的是直线。
可后来发现,他喝一小杯酒是这个样子,喝一瓶也是这个样子,他并不是喝醉了,而是已经酒精中毒了。
小舅爷三十岁的时候,头发已经有一大半离开他的脑袋了,前半块脑袋上面基本没有头发,就像是清朝人光光的前额一样,后半块脑袋上的头发也是稀稀落落,没有几根了。唯一让人觉得奇怪的是,连他的胡子也开始脱落了。
这要是在那个讲究留胡子的年代,小舅爷估计早已经淘汰了,因为他不止没了胡子,头发也没有几根了,这些都是他喝酒太多的下场,是他喝酒留下的副作用。
我母亲也劝他少喝一点,少喝一点,当着我母亲的面,他说会戒掉的,会戒掉的,可是口说了很多次,一次也没有戒掉。
打工只要赚了三千块钱左右,就回家喝酒,请人在张家媳妇开的门市里面喝酒,喝醉了,醒过来接着喝。流连忘返,几乎把张家媳妇的门市当成了自己的家,而自己的家也早就被别的男人偷偷地占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