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到中年以后,就变了,给我最大的感觉就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时候只是忙,忙完了回来还是接着忙。
中年以后就不一样了,还算年轻,可是却已经开始怀念年轻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了。
父亲经常会对我说:“老子在你这个年龄,已经在家中撑起一片天了。你给老子现在就只知道花钱,还不知道钱的重要。”又说:“一天屁都不干,就知道花钱。”父亲就和母亲因为这句话吵起来了,我躲在被窝里面听着,很有意思。
有时候叫我起床,我起不来,也不骂我,只是说:“花钱的时候有你,干活就开始躲懒了。”
母亲也时常会反驳:“怪你没有一个好答好妈。”又说:“那你那阵怎么不让你妈把你晚生几年。”
那时候的父亲,心情阴晴不定,有时候前一刻还是好好的,突然就勃然大怒。我那时候也血气方刚,丝毫不知道让步,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没有睡醒,又或者刚睡着就被叫起来。
父亲总是以自己的作息时间来算我的作息时间,他以为自己睡醒了,我也就醒了。其实他不知道,他睡一觉醒来的时候,我可能才刚刚入睡。他做梦的时候,我可能眼睛还睁开着。
和外公在一个炕上睡觉的时候,外公和我聊着聊着就睡着了,但是人老了,睡眠质量并不好,睡三四个小时就要起来一次,有时候他一个晚上要起来三四次。我在他起来的时候,装着睡着了,有时候他起来,抽一支烟,有时候给我拉一下被子,有时候又是在叹气,但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叹气,或许是值得怀念的东西太多。
那段时间,我每天要想好多事情,开始掉头发,原来秘密的头发开始稀稀落落的,奶奶去世那年,我回去,七八见我说:“小小的娃咋就谢顶了。”
有时候,我也想如同妹妹在她的日记本里面写的一样:“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有时候,被父母无情的叫醒以后,想着以后还有无数个这样的日子,我怎么能忍受得了,还不如真的死了算了。
但是还是没有死,就像老树一样,活过来了。活过来是因为一个女孩子给我病态的生活之中带来了春风。
见着她,我就会高兴,总是在还没见到她之前,就听到她的笑声,我总是怀疑,人世间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多好笑的事情,为什么都被她遇到了。
有时候,我爷想大病一场,那样就可以躺在床上好几天,想怎么睡觉就怎么睡觉,家里人肯定有的只是同情,母亲也不叫我起床了,反而会来流几滴眼泪。
父亲也不挖苦我了,也不在强调:“我在你这个时候是怎么怎么……”反而会过来拉着我的手。
我心中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演练的,后来真的病了,可是就和着演练的剧本不一样了。
想的太多,最先罢工的是我的胃,总是无缘无故就开始疼,那样的疼痛一直持续了三年多。
大学期间,与我同住一个楼层的一个同学自杀了,因为尿血,尿血持续了一个多月,受不了了,用裤带吊在架子床上面,自杀了,我佩服他的勇气。
父亲得知我有胃病以后,把一切都归咎于我喝酒抽烟之上,认为我得胃病是因为喝酒抽烟。
但是世界上喝酒抽烟的人那么多,是不是大多数人都得了胃病。我想,答案是否定的。
我在医院住了一个周,来看过我的,只有四姨娘家的小妹妹,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有一次,母亲问:“你长大以后嫁给谁?”她说:“我哥哥。”母亲又问:“为啥?”她说:“你们都打我,只有我哥哥不打我。”
我住院的时候,她就坐在凳子上,给我照着吊瓶:“哥哥,快吊完了没有?”我说:“还有一瓶。”她说:“怎么这么慢,你放快一点。”我给了她钱让她去买雪糕吃,当时正是夏天。
吊瓶里面的液体,流淌在血液之中,很舒服,就像是死人的皮肤,凉凉的。
回到家,并没有我想象中的事情发生,母亲还是赌博,父亲见了我还是:“你把酒多喝一点,杀菌,病好得快。”父亲即使是在我住院的时候还不忘挖苦我一下,有时候我想,这到底是不是我的家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会不自觉在心中想好多的事情,有时候想着想着,走了几百米了,才发现忘记关门,再跑回去关门,有时候是忘记了拿东西。
这些并不是最为要紧的。上大学的时候,我最害怕的是老同学的来访,或者就是女朋友叫我出去。
走一步,胃抽动着疼一下,走一会儿,就要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女朋友也说:“你还是不是男人?”偶尔她也会生气:“我们谈了这么久了,什么地方都没有去过。”有时候也说:“我是你女朋友,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谈了快两年了,你心里面想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你一点也不告诉我,我知道你累,你至少给我说一下啊,你不说,我怎么才能进到你的心里面?”说着,她哭了,我抚摸着她的头发,放在鼻子边嗅着,笑着安慰她说:“没事,没事。”说着,躺在她身边睡着了,只要有她在我身边,我就能睡的特别安稳,以往只能睡一两个小时,有她在身边,能睡将近十二个小时。
我不是不想给她说,只是我不知道怎么给她说,想的太多,脑子转的太快,语言是形容不出来的。
她对于我的好,我很快就能忘记,她说的有的话,却能影响我许长时间,让我失眠。
与她吃饭的时候,她总是温柔的用筷子给我夹菜,夹在我碗里面,放在白白的米饭上,让我吃。我吃了,可是吃不进去米饭,看见米饭,胃就会变紧,容不得米饭出入。
有时候吃了一碗米饭下去,过不了十分钟,就会呕吐在洗手间里面。最为严重的时候,吃什么吐什么,吃多少,吐多少,我现在还活着,真是一个奇迹。
她见我饭量小,就说:“你一个大男人还没有我吃得多。”
女朋友最后和我分手了,我哭了两次,一次是在阳台上,她打电话同我分手的时候,我哭了,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她原来也是很重要的,是我错过了。
第二天,她来见我,说是最后的告别,就在校园里面的体育器材那里,我站在脚踏车上面,强忍着做出一副笑脸,抬头看着天空。说:“你以后一定能找到最好的。”她说:“你也是。”我说:“我不打算找了,我的心里面已经不能容得下别人了。”是的,我心里面只想着自己,何曾有过其他人的地方。那天的太阳,抬起头看,并不是多么的刺眼。
她走以后,回到宿舍,周末,舍友都出去了,很空旷,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面,我问自己:“我为什么要活的这么累?”眼泪就掉了下来,发现自己还会流泪,我感到很不可思议,去阳台找镜子看了看,准备看看自己流泪的样子,又哭不出来了,外面,艳阳高照,世上也许不会有人知道,在这一个角落里面还有人曾在哭泣。
妹妹的日记我偷看了,就放在货架上面摆放饮料的那里,是一个没有密码锁的本子。
我原来想,这么做不道德,可是在我想着不道德的时候,手已经把本子翻开了,眼睛已经看到了:“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妹妹在日记里面,哭诉最多的就是家里人待她如何如何不好,可是这种不好只是写在本子上面的,家里人并不知道,也没办法知道,家里人几乎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
现在想起来,妹妹和我一起长大,我们就生活在一个家庭里面,可是我却对她知之甚少,回忆里面的她也是少得可怜。
看了妹妹日记以后,我才开始疼爱妹妹,才开始在脑海里面告诉自己,这是我妹妹。
有一种很深的歉意从我的脑海里面延伸了出来,渴望着弥补往日的亏欠,渴望着补偿她那脆弱的心灵。
于是,在母亲骂她的时候,我开始给她说好话,也总是逗她笑,同她探讨很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