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请求王黎自然应允。纪言施礼告退,便去帮忙搬滚木礌石,只是却有些心不在焉,一是对梅落尘仍有好奇,二是不解梅落尘施展那惊鸿一剑时为何引得他心神灵动,又入《太苍经》的玄妙境界之中?
约是一个多时辰功夫,已经能听到聂壁大军战马奔腾声音远远传来,往留仓关下看,便见四万军马浩浩荡荡,荡起的灰尘遮天蔽日。而待将要到弓箭射程范围,聂壁军便停下不前,为首出来五六位战将于关前叫阵。
王黎坐在一张乌木大椅上,向下望了一眼,下令董无佘引两千人马出关接战……
正在这时,一声“等等”从留仓关下面传了出来,这声的音量很大,但语调略带着些稚嫩与怯懦,显然是个年轻人所喊出来的。
两军对垒,突然出现如此状况,倒也惊奇。纪言不由得向下探望,只见留仓关城门下走出来一个怯怯的身影。这人叫做周示,向纪言买玉镯子的便是他,因而纪言认得。但纪言不解周示为何突然有此举动,以为是王黎的安排,因此面带疑惑的向王黎看去。
王黎也是一头雾水,问道:“周示,你有何事?”
“属下想和厉花房将军的属下厉烟儿说几句话,请大将军成全!”
“你若去,有死无生。”
周示年轻的脸上,露出如阳光般的笑容,道:“属下知道,可若这次不去恐怕此生再无机会,万望大将军成全。”
“去吧——”王黎犹豫片刻,轻叹了一声。
“谢大将军!”
周示慢慢走到了两军中间,他的身影在两军中间显得格外的单薄与渺小,就像落在湍急江流中的一片树叶,随时都会湮灭。他略微怯懦的站着,目光从聂壁的几个战将身旁穿过,落到厉花房后面的一个姑娘身上,眉眼瞬间呈现出温和的笑意,道:“烟儿,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原来周示曾奉将令到留仓关刺探军情,恰好被正巡防的厉烟儿抓到。两人年纪正当,不免多说了几句话,厉烟儿见他威武不屈,模样也算清秀,便私下将他放了。后来,两人又多曾私下相会,因此萌生了情愫。
厉烟儿咬着嘴唇,尚自踟蹰。女将厉花房回了看她一眼,见她局促神情,已猜得大概,因而道:“王黎能有此胸襟,我虽是女儿身又岂会逊他半分,想去便去吧!”
“嗯!”厉烟儿打马向前,眼中微泛泪光,“周示,你怎么……”
“烟儿,当时你在关中,我在关外,如今情形反转,可这一道偌大城墙始终将我们隔开……只能在这生死场上才能见上一面。”
“你这么傻,你不怕么!”
“怕,可这次我不来见你,今生再没机会了。”
厉烟儿眼中泪水已经决堤,下了马,走到周示跟前,伸出素手去拂周示眉角的一道伤痕,道:“我怕你不会来,心里却又不想让你来……你来了,我这一生便足够了。”
“我没有凤冠霞帔为你容妆,没有红顶华轿接你步履,就用这一生换你嫣然轻笑。你记得么?我曾说过的,那时你还笑了。”周示捉住厉烟儿的手,将那只玉镯为她带上,“你说再见我时还会笑的,怎么又哭了?”
“我没哭,谁说我哭了。”厉烟儿的泪水仍未止住,只是抿了几下嘴唇,终于露出笑容。
“这样才好看。”
“娘的,让你二人在这里腻腻歪歪,到底是战还是不战?”说这话的人,乃是聂壁手下将官拓跋武赫,他本是西戎人出身,未蒙教化,生性十分野蛮,眼中早已看不惯这一幕,骂了这一句,又抬眼看向城上王黎,“王黎小儿,我将这二人杀了,看你还如何拖延,哈哈哈!”
拓跋武赫笑声未落,便回身夺过后面兵卒长矛,向周示与厉烟儿掷去。
厉花房惊了一声:“烟儿,小心!”
与此同时,纪言忽然感觉周围的空气出现一丝莫名波动,身体内劲不自主的在经脉里流动起来,寻源去看,便见王黎的手指微微错动着,手掌周围浮动着一抹淡色蓝光,这抹蓝光落到地上,竟在坚固的青石上留下了一寸深的手印。
这!纪言心中被强烈震撼,他以前从未见过王黎出手,只觉得王黎武功应该是非同凡响,但从这一幕看来,他已经隐隐感觉出王黎的武功甚至不弱于梅落尘。
只是王黎的手指只动了几下,便落定在乌木大椅的扶手上,那抹蓝光也消弭无影了。
城下,周示一个转身,将厉烟儿推开,用自己的身体迎上了拓跋武赫掷出的长矛。长矛自他当胸穿过,力道未竭,直钉到了留仓关的城门。早料到如此结局,面对死亡他还略显青涩的面庞并没有显出惊恐,只是又款款的望了厉烟儿一眼,便从容倒下。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或许那款款目光便是这句的诠释了。
厉烟儿纤弱素手伸在半空半晌没有落下,腮边泪水不止,脸上有一抹极为苦涩的笑容,痴痴呢喃道:“你知道,我想笑给你看的,你看——那么,你该会看到了。”
说话同时,厉烟儿已经拔出腰间短刀,迅速的刺向了自己的心口。厉花房口喊一声“烟儿,别傻”,飞身下马来救,却终是晚了半分。
厉烟儿本是厉花房的贴身丫鬟,与她一同长大,情若姐妹,可她却将厉烟儿带着这生死场上,如今连性命也不能保全,她扶着厉烟儿羸弱的肩膀,看着刺进厉烟儿心口短刀,心中亦痛亦悔,仿佛那柄短刀就是刺在自己心口。她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半晌道:“烟儿,是姐姐不该带你来,都是姐姐的错!”
“姐姐,烟儿的心里很快活!”厉烟儿回望倒在地上的周示,目光温柔,“我们生不能在一起,却能死在一起,烟儿觉得这一生……不是虚度。”
“姐姐,烟儿这一生……”
厉烟儿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头也缓缓的垂了下去,只留下了一抹欣慰的笑容永远的挂在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