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透过宽大的外飘窗泻人卧室。
我的妻子岳静水有种种古怪习惯。比方说,有月亮的夜晚她不许我拉上窗帘,要寻找在野地里露宿的感觉。她就这样睡着了,在睡梦中还喇着嘴笑。我也有幸彻夜欣赏月光,品尝失眠的滋味。
客厅里的红木立钟响了两下,已经是下半夜了。我悄然翻身下床,蹑手蹑脚走出卧室,开始在这座迷宫般的别墅里夜巡。我得强调,我是夜巡而不是夜游,与静水的行为完全不同。我无声无息地走下楼梯,来到一楼客厅。我在大理石柱子阴影里立定,侧耳聆听周围一切细微的声音 ……
再说一遍,我是双子星。白天我一个大孩子,什么都不懂,傻乎乎地到处挨训;到了夜里,我又变成一只猎豹,在丛林里瞪看绿灯龙似的两只眼睛,守候着猎物出现。我明白这座小楼里正在上演一出活剧,剧本如何结尾,将影响许多人的命运。
一场危机迫在眉睫,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事情不像我对邓一炮所说的那样简单,恰恰相反,我认为那煤气绝不是静水点燃的。有人要谋害别墅中的人。凶手可能并不想点火,单单放出煤气就足以把我们熏死。由于某种原因,他改变了计划,将火点着。那一片蓝色的火光,是对我们发出的一个严重警告!
我相信,有一个隐身人在我们这座别墅中游荡。他还会行动。他将采取一系列手段在这座别墅中制造恐怖。我能确切地感觉到隐身人的存在,他的目标指向三楼——我们这个小小帝国的统治者,我的老丈人岳泰!这个推测是有根据的,岳泰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脆弱,或者说,他暴露出致命弱点。要除掉他这样的钢铸铁打般人物,现在恰是难得的时机。
自从老泰山突发心肌梗塞,我们这个家族公司的内忧外患逐渐显露出来。在外,有老对手庄子繁虎视眈眈,岳泰总裁一旦垮台,他就有机会兼并恒泰集团,夺回垂涎已久的地王。在内,老舅邓一炮显露出勃勃野心,老王驾崩,新王不就可以登基加冕,号令天下了吗?老泰山一直在家休养,邓一炮已经对公司中层进行调整,大肆网罗党羽,安插亲信。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问题不仅仅出在老泰山那颗发生故障的心脏。据我所知,他的脑筋也可能有了偏差。他足不出户,以休养为名终日蜷缩在三楼。其实,他真正蜷缩的地方是一个黑洞——书房后面那间神秘的小屋。我的消息来源比较可靠,其一是杨画眉告诉我的,她说老板信了佛,在那间密室里供着弥勒、文殊、观世音等等佛祖雕像。老泰山每天按时辰进屋跪拜……
消息来源之二就是那位美丽的投咨顾问梅真。她的语言比饶舌的家庭女教师金贵,我利用往日的交情套了半天,她才说了两个字:电脑。
我再追问:岳泰总裁钻人小屋彻夜摆弄电脑,究竟在干什么呢?
梅真板着脸说:我有责任替客户保密。
客户?我满脸嘲讽的笑容,意味深长地道:我的老泰山也成了你的客户?说一说,你是怎么把这位大客户拉到手的?
无聊!
梅真戴上墨镜,拿起桌上的文件夹,忿忿然离去。我被扔在星巴克咖啡馆里,再也得不到有价值的情报。
瞧,我的老丈人真有点儿邪门。他不知走上了哪股道,心仿佛不在我们这个世界了。这恰恰是最危险的,比心脏病危险百倍!我预感到,岳泰总裁的弱点一旦被别人掌握,他垮台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我们的龙宫,我们这幢豪华的别墅,正酝酿着一场危机,阴谋者一旦得逞,百慕大城的房地产帝国必定分崩离析!
寂静。客厅里静悄悄。我从大理石柱后面的阴影走出,无声无息地游荡。我能感到隐身人也在空气中游荡。我冷笑:童瞳在此,看你如何作祟!
我坚信,小孩眼睛能看穿一切妖魔行径。
我把别墅里的住客挨个儿掂量一番。我们这个大杂烩式的家庭,是按照老泰山古怪的口味组成的。成分复杂,各有来历,谁也难脱作案嫌疑……
我穿过客厅,来到走廊,对走廊两侧的房间逐一观察。头一间住着两个女孩,负责为整座别墅打扫卫生,平日都叫她们小王小李,具体名字我也不清楚。集团下属有一个光辉物业公司,两个姑娘都是物业公司的员工,被魏经理派过来伺候我们。值得一提的是:魏经理是邓一炮的心腹。
旁边一间屋住着施医生,施松鹤,他是岳泰总裁的私人保健医生。此君每天为老泰山做一次体检,进行两次按摩,甚至还为他洗脚——据说施医生在洗脚的同时,能按摩几个关键穴位,使得老泰山身心舒畅。一个知识分子能做到这地步,实属不易。老板很喜欢他,并渐渐地依赖他,给他一份优厚的工资,还不时塞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
施医生旁边住着沈大厨,也是从什么宾馆聘来的。我觉得他的手艺不咋地,但老板偏偏爱吃他烧的客家菜。当然,好坏的判断要以老板的口味为标准。他终日乐呵呵的,有着一副当厨子的好脾气。然而,厨房着火,厨子能逃脱干系吗?
走廊的尽头,是一带套间、并有一个独立小阳台的主卧室,它是底层最豪华的房间。当然,这里也住着房客中最重要的人物——杨画眉。她和老泰山的关系非常特殊,人人都猜测他俩有一腿,但据我观察她未必。杨画眉原是小男孩伊克的家庭教师,这小魔王被送到英国之后,老师却不走,常住“沙家浜”了。这是老王的决定,谁也不能说什么。杨画眉有几次与静水发生矛盾,流着泪辞职,都由老泰山亲自出面,将她挽留下来。杨画眉的角色,有点像秘书,有点像保姆,经常为总裁翻译外文资料,并直接照料他的日常生活。杨画眉是否身兼情人一职,其实并不重要,我看得出老泰山心中并没有她的位置。但她却一心一意等候着,梦想有一天皇后之冠戴在她的头上……
我来到二楼。二楼的主角当然是我和静水。除了走廊末端的房间,其他几个房间都空关着。我踩着地毯走到走廊尽头,在住人的房间门口站住。能和我们住在同一楼层的肯定不是一般人物。他是个瘸子,名叫孙自之,长得像个旧时老秀才,外人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但是,他恰恰是岳泰总裁最为倚重的人物,老军师,老管家,任何事情老泰山都要征询他的意见。而且,孙瘸子还是公司财务主管,财权在握呢!所以,他虽只挂着副总裁的头衔,却比其他几个副总裁更重要。邓一炮真正憷头的角色,正是这个孙瘸子。老泰山让他住在龙宫,并且住在二层,使得邓一炮大为嫉妒。一说到别墅里的事情,老舅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我想,假如谁能破解阴谋,力挽狂澜,此人必是孙自之。不知他现在正做着什么梦?不过,万一老泰山病故,或出了其他意外,凭他的智商收拾残局。恒泰集团没准会被收拾到他的口袋里去。也许,我们这些人被卖了还都不知道呢!最聪明的人,往往最危险。对孙瘸子的判断,常常使我犯难,拿不准是依靠他,还是提防他?……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孙自之与我面对面地站着。黑暗中,他的眼睛似乎闪烁着金光,让我看着胆寒。
你,还没睡着?
你都不睡,我能睡着吗?孙瘸子一侧身,说:进来吧,咱俩谈谈。
我身后,发出一阵动物的低吼。我一转身,看见了菲菲,它是静水最喜爱的波斯猫。这家伙鬼得很,一直悄悄跟着我,这会儿才发出动静,表示它的存在。我还不知道自己早已被跟踪……
老猫菲菲,可以算我们这幢别墅最后一个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