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夫帮弟弟在满铁新京驿找了份工作,工作一段时间后,问他感觉如何。李毅夫很高兴,说:“在这里很好,和真的日本人差不多。”在“满洲国”,日本人配给大米,朝鲜人配给大米和粟(小米),满洲人配给高粱。李毅夫作为台湾人也享受和日本人同样的待遇,吃大米,而且由于在满铁工作可以免费乘坐头等车厢,“满洲国”的火车分三等,中国人有钱也不能买头等车的车票,只能坐二等三等车。
1945年3月,日本陆军参谋本部完成了本土防御计划大纲(代号“决号”),所有参与本土防御的军一级将领在东京听取了作战纲要。计划要求充分利用本土的地形优势,鼓舞一亿皇民的玉碎精神,全部陆军和海军的残余航空力量都将投入至歼敌于海上的“神风”攻击中,将“一战以定皇国兴废”。
这只是纸面上的愿望,这时日本海军主力几乎全灭,而剩余的航空力量极为虚弱,日本根本无力阻挡美军前进的脚步。
3月下旬,冲绳战役打响,4月1日,美军开始大规模登陆冲绳岛。冲绳战役正酣之际,4月5日,苏联外交部长莫洛托夫在莫斯科会见了日本大使佐藤尚武,递交了苏联关于废除《日苏中立条约》的声明。这就意味着,日苏之战随时可能爆发!这使得日本人仿佛有看见脚下大地开裂露出地狱之门的末日之感。
这个月,日苏间还发生了一起严重事件,两名以外交人员身份进入苏联侦察西伯利亚铁路的日本间谍,在列车上被苏联情报人员下毒,一人当场死亡,另一人名叫金子昌雄,经抢救未死,坚持到了莫斯科,但携带的密码本及重要文件均被苏方以“暂时代管”的名义拍照。而以前,尽管苏联对日本的这一做法心知肚明,但鉴于苏德战场形势严峻,一直未采取这种断然的强硬措施。金子昌雄到了莫斯科,会见了大使佐藤尚武和武官浅井中佐,然后返回新京,向关东军情报部长秋草俊详细汇报了沿途所见苏军源源不断大举东调的情报,并由秋草向东京大本营的参谋次长河边虎四郎中将转发了密电。秋草将金子昌雄历险之事告知李哲夫,告诉他派往苏联的这两人都是中野学校的优等生,客死他乡实在可惜,最后说:“看来,日苏之战不可避免了。”
5月9日,德国宣布无条件投降。
就在这一天,程罡悄悄告诉李哲夫,根据延安的指示,他们从苏“满”边境地区秘密接收了两部袖珍电台,电台是由苏联远东情报机关提供的,这种英国制SOE电台体积小,携带轻便,使用干电池工作,大大简化了收发报过程,比原来用收音机改装的电台的效率和安全性都大大提高。
程罡说,按照组织指示,其中一部电台交给李哲夫,由他妥善保存,万一程罡这个联络点被破获,李哲夫可以用这部电台直接向延安发报。
苏联方面提供电台的目的,是希望延安能提供更多更详尽关于关东军的军事情报,看来,在打败德国后,苏联把对日作战提上了日程表。这是一个好的征兆。
雅尔塔会议中斯大林已经和罗斯福达成密约,在纳粹德国覆灭三个月后苏联将对日宣战,但是,日本政府对此一无所知,日本的本土决战计划也是以保持与苏联的现状(互不侵犯)为前提的。日本甚至有乞求苏联出面调停日美战争的计划,现在看来,不过是痴心妄想。
这天,李哲夫接了一个电话,桦山哲太郎从本土到了大连,他赶去拜访。在满铁大和旅馆里,两人见了面。
桦山哲太郎比以前苍老了许多,神情憔悴,面目无光,就像是垂死的病人,李哲夫吃惊地问:“老师,您怎么了?”
桦山不答,把一直珍藏着的两瓶大关清酒带来了,放在桌子上,说:“今天想痛快地喝酒。”
李哲夫筛满一杯,双手奉给了桦山。
“你也来一杯吧。”桦山手有些发抖,“猪口”(装清酒的器皿)中的酒水洒出了不少,“听说冲绳失利的消息吗?帝国海军输得一干二净,陆军精锐也所剩无几!”猛地一口饮尽杯中酒,脸上两行浊泪却流了下来,“悲兮!国败矣!”
冲绳战役以日本彻底失败而告终。日军损失兵力十万人,损失飞机三千四百架,包括“大和”号巨型战列舰在内的十六艘水面军舰和八艘潜水艇被击沉——这几乎是联合舰队残存的所有家当。当年日本侵吞琉球王国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现在拼了老命也守不住它。被称为“日本国门”的冲绳岛落入美军之手,美军对日本本土的登陆只有一步之遥。
李哲夫见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如此悲痛,内心不禁产生了一丝怜悯之情,但随即就被一种痛快感所取代。
喝了几杯酒,桦山哲太郎打开了收音机。美军设在马里亚纳岛的电台,现在每天都有十五分钟会中断正常的英语播音,改用日语对日本宣布今天即将轰炸的日本城市名单,提醒当地日本居民离开这些城市。听着播音员用毫无表情的声音念出长长的城市名单,任何人都不得不思考日本还能挺多久。
“每个月都有四千架次的美国飞机对日本本土狂轰滥炸,日本没有一个城市是安全的,东京已经被烧成一片焦土。”桦山沉痛地说起今年3月美军对东京的大轰炸:投下的几千吨燃烧弹将大半个首都夷平,十万人被烧死,隅田川漂满如木炭一样黑的焦尸,明治剧院内窒息而死的尸体层叠有两米高,空袭后大风刮起的不是尘土而是人的骨灰……而日本的高射炮和战斗机对B-29这种“超级空中堡垒”几乎无可奈何!
桦山长叹一口气:“这就是终结!”
他接着说起了日本国内的经济消息:随着轰炸损失的加重和交通的断绝,劳动力和工具缺乏,食粮和生活必需品奇缺,人心惶惶不安,连国会大楼前的绿化带也种上了地瓜。包括杂谷、薯类等代用品在内的食粮,成年人每日定量为三百克,但仍然难以维持,估计下半年将会发生大规模饥馑。副食品供给量,与昭和十六年(1941年)相比,食油、砂糖等的供应基本断绝,肉类减为五分之一,而且由于配给不规律、保存设备不足等原因,实际情况更坏。其他生活必需品的供应量更加悲惨,与昭和十二年(1937年)相比,棉织品减为百分之二,毛织品减为百分之一,胶鞋减为百分之十,皮鞋减为零,肥皂减为百分之四,纸类减为百分之八。
“德国投降了,日本现在是以一己之力抗衡全世界所有的大国……这场战争是三个资源的穷光蛋——日本、德国、意大利联合在一起向富翁发动的战争,资源耗尽只有死路一条。我平日自诩为优秀的情报专家,现在才知道,一切努力都是无用。大日本帝国是一艘轮船,我只是船上的修理工罢了。如果船长下令向着礁石航行,那么,修理工再优秀,又如何能阻止轮船被漩涡吞没呢?”
李哲夫默然不语,过了片刻劝道:“您不必如此悲观,战争还没有结束,本土和满洲仍然稳固,一亿国民的斗志已经被全部激发出来……”
桦山苦笑了一下:“日本的动员已达极限。陆军今年新组建了五十六个师团另三十八个旅团,征召两百万新兵。然而,兵源素质很差,更严重的是武器装备供不应求,轻机枪的库存只能满足四分之一的需求,步枪只有一半,许多正规部队只有削竹枪充数。本土防御所需的军需物资不得不从关东军调集。军工生产中原本就极其有限的资源,只能优先给予制造自杀特攻艇和自杀飞机。”
日本此时的救命稻草就是“神风”特攻队,这些部队被认为是唯一能够对登陆的美军形成威胁的武力。
李哲夫问:“您认为,特攻队靠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