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和老秃头
广播局把音像制品的管理权限移交给文化局。此前，两家主管部门为争这权力斗的不可开交。广播局要打击盗版带子，文化局说，只要你们挂靠在我们这里，就可以继续经营。文化局还发了个写有“封存”的红封条，让我们把带子都圈起来，证明文化局已经插手了，别的部门无权过问。很像孙悟空用金箍棒划的圈子，放着金光。
文化局接管后，负责我们这片的是个秃顶的中年人，头上没几根毛，长长的，耷拉着，不时地要把这缕长发甩上去。他们喊他老秃头，这家伙像秃鹰，很凶悍。
他原先是图书馆里的职员，现抽调到文化稽查队，担任副队长。我以为彼此都熟悉，肯定没问题。这样的想法大错而特错，越是熟悉，官员越要装。他率领稽查队员到了我店后，指手划脚，吆五喝六的。我把刚从市场买的一本流行书塞到抽屉里，结果敏锐的“秃鹰”立刻发现，给收去了。临上车时候，放了狠话：不要让我抓到半点把柄。
这个行当的把柄就像维族姑娘头上的辫子，一抓一大把。更要命的是，主管部门轻易不表明态度，让你摸不到头绪。到底是可以继续经营，还是必须转到正版上？
文化局开始卖“正版带”子了。其实他们的带子和市场上经营的带子实在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多了道“正版”的商标而已，但价格却是普通带子的三倍！
“公司”想了个办法，把从文化局买的带子上的商标解了，贴在我们原来的带子上，鱼目混珠。但是“秃鹰”太狡猾了，一眼识破，尽数拿下。我去稽查队找吕队长，他说你别给我送难为了，耍那个小聪明干什么？
当时我对象的大姨在我们这里居住，她出主意道：想赚钱必须先铺路。我问：他能要吗？大姨说他们那里都是这么办理的。 如何送到秃头手里？我犯了个愚蠢透顶的错误，买了3条烟，到稽查队的办公室，送给吕队长，吕队长坚决不要，说没必要！他是小个子，撕扒不过我，就放下了，临走时候，我说了句冒巨大傻气的话：分条给老张（秃鹰）。
停了两天，我在店里。门前一辆小拉达车滑过。老秃头来了，我赶紧搬起带子往里屋藏，老秃头几步闯进来，大喝一声：你拿的什么？给我看看！
旁边的稽查队员还帮我说话，让他拿了吧。但是这家伙又蹦又跳的，像只毛驴！
我问他局里对这些带子有什么方针，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告诉你，坚决不让经营盗版，今天先没收你40本，以示惩戒！
临走还把那3条烟拍到桌子上，说，我谢谢你啦！
为了提防老秃头再次来袭击，我异想天开地考虑了很多馊主意：用货架做“城墙”，拉张蓬布挂到“城墙”上去；挖两坑，建个门，把盗版带子都送里面，锁上。我骑着妻子的小自行车，几十公里跋涉，花费120元买了个门带回来。结果是毫无可操作性，不仅不方便，还丢失了很多精彩录像带。新门被邻居痞子老三酒后一脚踹了个洞，80元赔本处理掉了。蓬布更是挡不住秃头那双鹰爪！不仅没收带子，还暴跳如雷地发火，妻子被气哭了好几回。
我和稽查队长关系不错，他却制约不了老“秃鹰”。
我到图书馆找一个朋友打听老秃头的住址，硬着头皮，走了条司空见惯的捷径，终于把稽查队长和老秃鹰摆平了。（读者互动：什么捷径？）
干这行当，和文化局打交道最多。我发现他们特别会“管理”，说白了就是捞钱有道。录像带有利可图，就强迫你购买他们倒腾来的“正版带”。放录像利润大，他们除了多征收管理费外，还逼着购买“放映带”，每本接近40元的天价。我们俩口子很厚道，真的以为买了他们的所谓正版带子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我们买的最多，花费了接近2万元，把挣的血汗钱几乎都填进去，还引起别的经营户的不满。但是大多数经营户不买，或者很少买，却照样营业，生意比我们还好。反映到稽查部门，得到的答复是正在处理。
3．3000元如何演变到百万以上资产
上述生意只是小钱，使得我们财富飞跃的是下面这件事，我做得很漂亮，一生也为之骄傲。
我们的店铺是租当地工商银行的临街旧房子，我很忧心地想，假如工行不租赁了，我们怎么办？这种想法日趋强烈。但是妻子不以为然：到时候再说，过哪河脱哪只脚嘛。
我们北边有一排新盖的商住楼引起了我的注意。虽然价格20多万，但是别忘记了，我们店铺租金每年5000元，20年就10万，半幢楼出来了，而且是白给人家的。我们假如能买下后，可以居住，可以做买卖，节省了费用，还可以将来传给我们的胖蛋儿。
我把这想法给“总经理”说了，她很快就赞成了。然后通报给“日本土著”，她一听就赞许道：嗯，那是个东西。
我母亲坚决反对，说你们这样，20年翻不过身来，那是20多万啊！我嫂子更夸张，说一辈子也翻不过身来。我姐夫说，20万存银行吃利息多好啊？我大连襟说，随便租赁个小房子干呗。
租小房子我坚决反对，现在城市建设那么多，小民房说拆迁就拆迁了。
我到村委联系。村委王主任答复道，那个楼房，村里机动处理，轻易不卖。我又去找城建局陈局长，我们是老乡，给了他夫人一斤海参，他没收，但却办事，给村委主任协调了一下，村里同意了。
有了楼房了，上钱吧？
当时我们“公司”只有七八万元的家底。资金方面，我的如意算盘是，跟丈人家的亲戚融资。大连襟8万，小连襟5万，小舅子5万，大舅子5万，还用不了嘛。
想法是火热的，现实是冰冷的。
大连襟虽然开了很多年厂子，但是说没剩钱；小姨子理发多年，说钱紧张；小舅子说都积压在车零件上。只有大舅子厚道，借了3．5万元给我们。大舅子是个重度残疾人，天天风吹日晒地修鞋积攒的钱。可谓养老保命本钱，何其不易。
亲戚接二连三地拒绝融资后，两个“土著”担心我大舅子也这样无情，反复做其工作，大舅子为难地说，我也没太多啊？我岳父竟然打了他一拳！其实大舅子早就打算帮这个忙，借出他一大半储蓄给我们。
我们感激涕零，他淡然地回答：“不用感谢，兄弟姐妹有什么作用？就是有困难好互相帮助的嘛”。
人性美丽，再次显现。
事实证明，本“董事长”这步棋走的很对，直接决定了我们“公司”财富大幅度增值，而且还解决了居住和做生意两道难题。
人一生路漫漫，关键时刻只有几步。
这也证明了千百年的一句老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而我的那些邻居，却不考虑万一人家不租赁房子怎么办这个严峻问题，而是得过且过。一个胖女邻居还经常唱歌，“漂亮的女人是老虎”。
很快“老虎”来了。进入97年夏天，当地工行行长换了，新行长要改造旧房子，让我们这些租赁户搬走。他们很焦虑、很揪心，而我们却很坦然。先把该上火都上了，该操的心操了，以后就不用上火操心了。而当初没上火操心的，现在开始补课了．
我们拿出了4万，其实还可以再拿出来，但是存的定期。“总经理”别了个小心眼，她瞄准了我们结婚时候住的老房子。该房子座落在故乡，3间正房子，2个西厢房，一个小院子。房子名义上是我的，但母亲说我们只有居住权，只要她在世，房子就是她的。“总经理”的如意算盘是，卖了这个名义上的房子，回收一笔资金。“印第安土著”也是动员我，“把那个老房子卖了吧，时间长了快塌了。”
我就回去和妈妈商议。妈妈正在炕上给我小姑姑算命，用6个硬币投掷的正反面结果查找答案。她很支持，马上去和哥哥协调，让他买。哥哥不同意，说穷死不卖房子。但是看在兄弟情面，还是决定由他买下来。母亲撮合，价格2万，冲着兄弟情面，优惠2000元。现在看来这价实在太低，但当时钱很“诚”，没贬值，也就是那个价，村支书一幢大房子才卖了6．5万元。哥哥迟迟不愿意付钱，姐姐批评他，你买人家的房子不给钱啊？
拿到钱了，我心情轻松愉快，身轻如燕，几个学生正在操场练习跳高，我来了兴致，一跃而过标杆。当时27岁，风华正茂，年轻真好。
这样就凑够了10万，先支付给村里，领了钥匙。尽管债台高筑，但毕竟先解决了以后经营场所的大问题，我如释重负，呼呼地大睡了一夜，真香甜。
1996年底，“海荣浩公司”买下面积较大的新商住楼，又买下该楼后面的一块空地。先是盖了一间楼房，用于放映。上面用石棉瓦搭建了个简易棚子。
我一直想再接着建筑2层3层，和主楼持平。但是难度之大，无疑于上青天。找了不知道多少个建筑公司，人家一听这个活计就大摇其头。我表姐在设计院工作，她帮助联系个建筑公司，人家一看就退缩了。楼的四周都是楼房、平台、居民区，吊车开不进去，料运不上去。如何建设的成？
我坚持不懈。终于在2004年秋天，拨打了姑舅弟兄小鹏的电话。此前五六年，我们不说话，不走动。他哥哥大鹏当年在一集体企业担任车间主任，帮助厂长开假发票，得回扣，被查处。找我帮忙，我真心地帮助，但是他们没采纳。最后找我大姐帮助，被判了缓刑，退赔赃款1．6万元。他们认为我不够哥们意思，很生气，就互相不来往了。
这次我宁肯掉价，去主动找他。小鹏很办事，他是搞建筑的，但是干不了这个活计，就给找了个私人建筑队，队长姓王。
刚开始，北邻居王大个就来找别扭。要求写下字据，允许他们将来建楼，高度不能干涉。岳父母妻子都不同意，但是我认为小不忍则乱大谋，就屈尊前去签字了。2层盖到一半时候，城建局得到音信，赶来命令我们停止。在我的地方建楼，关他们什么事情？我在电话里反复解释，但是没作用。
我从单位赶回。工头和“公司员工”眼巴巴地看着我，等这个“董事长”来摆平。我去城建交涉，管理科长一声怒喝：先停了吧！
他转身扬长而去。规划科长和我熟悉，说要求规划书。我说如何办理？他说根本办理不了，你只能找局长。
“日本土著”说让我带着她去找局长评理：我女婿盖了个楼让我住，还犯法啊？我母亲也想通过后文提到的三表姐找一副市长（他两家是干亲家），让副市长找局长。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找姐夫。他给局长去了电话，局长答复说过了这段时间再盖。而工头说：开玩笑，等到明年春天，水泥也硬了，砖也酥了。我又去找局长，特意买了盒好烟。但30多岁的局长拿出一个精致的小铁盒，里面装满了高档烟。虽然有我姐夫面子，但是年轻的局长就是不让步。
万般无奈，只好去找那个科长，交了一笔罚款，复工了。
西邻摆平，北邻又起。他们看到我盖楼，也急忙扩建。我们两家相隔一墙，他们把滴水檐扩展到我公司的“领空”，下雨时雨水会直射我的楼墙。
我和妻子都没注意这个事情。但团队里的“印第安土著”敏锐地发现了，他不断地上去巡逻。立即挺身而出，和大个王吵架，差点动了手。
妻子打电话给我，我立即往回赶。我的意见是息事宁人，但“公司”上下群情激奋。岳父咆哮道：“你干吗那么怕他？干脆给他磕头作揖吧！”我岳母说，你都是奔五的人了，有什么好怕的？妻子说，你不用管，看我的。
第二天，她和“日本土著”去找大个王交涉，没进展。他老婆口若悬河，让你插不上嘴。我家和村委主任是邻居，当初我俩一起建楼时候，他把墙往我这边推进半尺，我忍让了，还经常去看望他。现在发挥作用了，他打电话给大个王，做他工作，曾经刀砍邻居的不可一世的王大个终于妥协了。
第三天，王大个子的工头仍然指挥工人按照原来的方案施工。我那娇小的“蓉儿”勇敢地站在窗台前，像当年叶利钦爬上政变者的坦克。每当小工要抹墙时候，她都用棍子给其挡下。
激烈的争吵把大个王吸引过来，问明事由后，做了让步。
万幸啊，万幸。我岳母说，如果他们依仗人多，强行施工，她就到其院子里（王大个开了个浴池）哭闹，让其无法经营，甚至抱把草去自焚！
感人至深啊。
排除外患，开始解决内忧。
无法上料，工头指挥人背着砖头、扛着水泥，从楼梯上去。钢筋运不上，他指挥人从3楼顶放下大绳子，往上拔。克服重重困难，三层新楼拔地而起。
“董事长”病了一个多月。岳母开导说：你是个男子汉，要经得起事情啊。
在最后结算时候，波澜又起。我们一楼顶原来有个1．5米的女儿墙，而王队长耍心眼，把这部分砖没从预算中减去。类似的猫腻还有几笔。那晚我值班，“总经理”和其谈判了几个小时，楞是砍掉了3500元。后来我姑舅弟兄说，他和王队长约定好了，多要的钱，俩人平分。呜呼！
我的她真像射雕里的“蓉儿”那样精明。有次雇人粉刷墙壁，对方企图多算平方，又被“蓉儿”识破。有妻若此，家之鸿福。
不管怎样，新楼建起来了，我家的财富又增殖了一大笔。
不堪回首的痛苦
假如只是没收盗版带子，还能承受。但这个买卖真不是个好买卖，操心上火，因为它游走在政策的边缘。主管部门又有了新规定，各个经营户必须逐步转到正版带子上。老金还拿着所谓正版带子演示，提出要求，每个经营店里正版带子必须达到一定数量，否则，云云。
我这个人很实在，马上雷厉风行。其实当时淡定，我一些，啥事也没有。
我喜欢闲暇到各地音像书店转悠。当地有个经营户姓乔，和广播局有点关系，老金的一大批带子都在他那里租赁。我想，假如我从他这里转租正版带子，这不省了购买吗？
那晚，我从妻子手里接过2000元，崭新的百元票子，送给乔做押金。乔收到钱后，却不愿打收条，说我给你记在帐上不就行了？给你打了收条，你将来跟我要钱怎么办？
我当时竟然稀里糊涂地同意了。真是荒唐透顶！给了人家2000块钱，竟然不要收条？这是我，一个自修法律大学生，一个戴了多年大盖帽，专门吃这碗饭的所谓“高素质”人做的事情？我怎么会那么愚？那么混？那么白痴？有个收废品的老大爷，即使欠几个酒瓶子也要对方打欠条，而我对一个社会痞子，竟然给了2千元而不要收条？匪夷所思。当时也怕乔生气而不转租正版带子，从而招致老金找麻烦，影响我们的生意。
收条、欠条本来就是为了将来起纠纷用的，姓乔的这个家伙当时就没安好心。他曾说，我准备把老金的这些带子都给他卖了。
小乔收到钱后，开心地招呼朋友打扑克，这说明了什么？我没心思考虑这些，把带子装了一麻袋，没舍得雇出租车，用自行车带着，摇晃着骑回去。到了半路，哗啦掉下来，不祥之兆。
这些正版带子租2元一本，开始时候效益不错，但是不到一个月，就租赁不动了。盗版的品种多，价格便宜，内容精彩，顾客挑选余地大。而正版的却没有上述优点，反而是劣势多。老金放了个空炮，再也没提正版带的事情，咱太实在了，被忽悠了，打算退回乔的正版带子。
有5本在外面没收回来，我就带着剩下的录像带，去找乔退还。但是这家伙一改开始时候的和气，大发雷霆，找茬子。挑选出十几本来，说是损坏了。又说要把那5本还回来后才能退还押金，我说那几本可以买下来啊。他回答说我没权给人家卖，又说等给你商量商量看看。甩身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