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绪刚刚放下的心又被揪了起来,“什么?你射杀了清国的骑士?国王都投降了,你一个女孩子家逞什么能啊?既然跑了出去,就好好躲着,为什么还要招惹清国人?你杀了他们的人,他们会放过你吗?看来那些人就是睿亲王的部下,他把我们父女抓来,就是要我们抵命的!”
听父亲这么一说,“辣白菜”也害怕起来,现在不但自身难保,还要牵连自己的父亲。可她转念一想,自从自己来这里之后,清人对自己非常关照,奉若贵宾,不像是要自己偿命的架势。如果是那样,早就关押起来,作为囚犯对待了。李世绪觉得女儿的想法有道理,如果仅仅是为了给部下报仇,睿亲王似乎没有必要亲自接见自己,还对自己那么客气。父女二人云里雾里地胡思乱想,最终还是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皇太极等人先行班师,多尔衮留下来处理善后事宜,负责押送朝鲜国的人质、俘虏和战利品回盛京。为了不骚扰百姓,清军没有入城,而是继续留在野外扎营。由于事务繁忙,多尔衮顾不上去看望“辣白菜”父女,委托手下人照顾他们。
一个月后,“辣白菜”的伤势基本痊愈。在帐篷里憋了整整一个月,生性好动的她闷得快发疯了。“辣白菜”与门口看守她的卫士纠缠起来,坚持要到外面去逛一逛。卫士拗不过她,只好去禀报护军统领。护军统领知道多尔衮的心思,不敢怠慢了这位未来的王妃,便让卫士贴身保护,以防有什么闪失。
走出帐篷,外面阳光明媚,虽然刚过新年,春寒料峭,但此时的天气非常暖和。军营里人来人往,热闹得就像汉城的集市。“辣白菜”心情大好,在军营里闲逛。她腿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走路仍然一瘸一拐的,不过兴致很高,身在一群语言、服饰与朝鲜截然不同的人中,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很多人在围观。“辣白菜”也靠拢过去,想看个究竟。原来,有两个蒙古武士比赛摔跤,吸引来成群的观众。在身边卫士的帮助下,“辣白菜”终于挤进了圈子,跟着大家一起加油、喝彩,不亦乐乎。只是因为腿上有伤,所以不能跳起来叫好,只能站在原地拍巴掌。
蒙古武士终于分出了胜负,好戏结束了,人群散去。辣白菜正想转身回自己的帐篷,忽然一支马队从她的面前驰过。地上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开始融化,经人践踏之后是遍地的泥水,马蹄翻飞,泥水四溅,卫士遮挡不及,弄得“辣白菜”洁白的裙子上全是泥点,脸蛋上、额头上也溅了不少。
“辣白菜”心头火起,破口大骂,不过她说的是朝鲜话,谁也不知道她在骂什么,只是看她气愤的神色,应该骂得非常起劲儿。马队中为首的人听到声音,调转了马头,小跑着回到“辣白菜”面前。辣白菜高傲地抬起头,面无惧色,马上的人从穿着打扮看是个达官显贵,和颜悦色地看着站在地上、显得格外娇小的“辣白菜”。
“辣白菜”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更加恼火,抹了一把脸上的泥点子,用朝鲜话继续骂着。马队中有朝鲜人的翻译,连忙上前喝止,告诉她:“这个人是驻扎朝鲜的清军最高指挥官、睿亲王多尔衮,还不赶快行礼。”
听说这个人就是睿亲王多尔衮,辣白菜有些意外,不过还是不肯服软,嘴上继续逞强。“亲王怎么了?这里这么多人,他纵马狂奔,就不怕撞到人吗?做了亲王就可以不要王法了?是他弄脏了我的衣服,该赔偿我。”她自幼被父亲宠溺,养成了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翻译见她说话这么放肆,不敢翻译给多尔衮听。多尔衮认得是“辣白菜”,虽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见她表情嚣张,一定不是什么客气话。多尔衮不以为意,反倒觉得她这副刁蛮的样子更显可爱,于是下马走到“辣白菜”的面前,问道:“你是李世绪的女儿,你不认得我了吗?”
听了翻译的话,“辣白菜”困惑地说:“你不是睿亲王吗?我们见过面吗?”她对多尔衮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
听“辣白菜”这么说,多尔衮有些失望,甚至是恼火。他正要发作,“辣白菜”忽然问道:“对了,是你把我和父亲弄到这里来的。你到底要干什么?如果没事,就放我们走,别把我们像囚犯一样扣在这里!”
多尔衮看她恍然大悟的样子,还以为她想起自己来了,一阵惊喜,但听过翻译的话之后,又大失所望。特别是“辣白菜”质问他为什么要拘押自己,更让多尔衮气愤,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看到这位王爷表情阴晴不定,“辣白菜”有些害怕了,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在朝鲜人的印象中,清人非常凶残,杀人不眨眼,就像嗜血的猛兽,“辣白菜”受国人的影响,内心里对清人也有些畏惧。
“你射杀我的卫士,我抓你们来就是要治罪的。要走,哪有那么容易?”多尔衮撂下了几句狠话,飞身上马,疾驰而去,把傻愣着的“辣白菜”丢在了身后。
三
大军即将启程返回盛京,善后工作千头万绪,多尔衮一直忙到了天亮,头昏脑涨,筋疲力尽。他回到自己的寝帐,正想躺下来休息一会儿,“辣白菜”的样子忽然浮现在脑海里,尤其是自己掉头离开的时候,她被吓傻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情形。显然听说多尔衮要为被射杀的卫士报仇,把她吓坏了,担心连累自己的父亲。
一想到这里,多尔衮的心开始莫名地疼痛起来,睡意全无。他再度起身,叫上卫士和翻译,朝“辣白菜”和李世绪的帐篷走去。父女二人相距不远,护军统领为他们每个人分配了一顶帐篷。
来到“辣白菜”的帐篷前,翻译正要向里面喊话,多尔衮示意他不要做声。看情形,“辣白菜”应该还没有起床,多尔衮不忍惊扰她,就在帐篷外面徘徊。过了半个时辰,没有等到“辣白菜”,李世绪倒是从自己的帐篷里钻了出来。他远远地看见了多尔衮,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看守的卫士紧随其后。
来到多尔衮面前,李世绪跪倒在泥水里,叩头如捣蒜,恳求道:“王爷,请饶过小女吧!我愿意代她受死,就用我的人头来祭奠王爷部下,留下小女一条命吧!”“辣白菜”已经把昨天跟多尔衮相遇的事情以及多尔衮临走时说过的话告诉了李世绪。李世绪没想到事情果然被自己说中了,本来还抱着一线生机,现在完全绝望了。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一夜无眠,早晨出来透口气,却一眼就看到了多尔衮,还以为他是来处置自己父女二人的,所以上前苦苦哀求。
多尔衮见事情越描越黑,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让身边的卫士把李世绪搀起来。恰好在这个时候,“辣白菜”被外面的喧哗声惊醒,从帐篷里钻了出来。实际上,她也是整晚没有睡觉,只是天快亮的时候,支撑不住了,才迷糊了一会儿。走出帐篷的时候,“辣白菜”恰好看到多尔衮的卫士从地上把李世绪拉了起来,误以为是要抓父亲去砍头,一边叫喊着“父亲”,一边扑了上来,推开两个卫士,挡在李世绪的身前,厉声对多尔衮道:“你的卫士是我杀的,你要杀就杀我,放了我的父亲!”
多尔衮本来是想把昨天的误会解释清楚,结果机缘巧合,反倒被“辣白菜”再次误解。看着“辣白菜”气势汹汹的样子,好像随时准备跟自己拼命,多尔衮又好气又好笑,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叮嘱护军统领,“给我盯紧了,第一,不能让他们跑掉;第二,不能出任何意外。否则,唯你是问!”
见“杀人魔头”带着武士离开了,“辣白菜”父女二人感觉逃过了一劫,抱头痛哭起来。声音传到还没走远的多尔衮耳朵里,让他心头一阵酸楚。多尔衮把翻译叫到跟前,让他去跟“辣白菜”和李世绪解释,睿亲王不会为难他们,让他们安心住在这里,一切听从王爷的安排。
所有的事情都完结之后,多尔衮率领大军,押送战利品和俘虏返回盛京。“辣白菜”父女夹在大队人马中,迁往盛京。不过,他们的待遇与一般的俘虏不同,多尔衮准备了一辆马车,让李世绪和“辣白菜”乘坐,饮食供应也很丰盛,省去了一般人逃脱不了的风餐露宿之苦。
此时的父女二人已经从最初的惊慌失措中走了出来。从种种迹象判断,他们认定多尔衮并没有恶意,反而是非常尊重和善待自己。只是多尔衮这么做的目的,李世绪和“辣白菜”还有些吃不准。李世绪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与这位睿王爷有什么瓜葛,值得他对自己这样另眼相看;在清国也没有什么亲朋故旧,可以托付多尔衮照顾父女二人。排除了种种可能,只剩下一个选择,李世绪和“辣白菜”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但谁也不肯说出来,捅破这层薄薄的窗户纸。
崇德二年(1637年)四月,多尔衮带领大队人马回到了盛京,受到了皇太极的隆重欢迎。在他忙着参加庆功宴的时候,“辣白菜”父女被带到了王府,在一个僻静、整洁的院落里安置了下来。
他们在朝鲜的家当也都被多尔衮差人送了过来。放下行李,“辣白菜”屋里屋外地转了一圈,发现这个王府中的小院落竟然比自己在汉城的家还要强出很多。房间多,院子大,装饰得也更漂亮,院子里还有花圃和树木,只是没有朝鲜的那种地板,而是要睡在炕上。她兴奋地拉着父亲挨个房间看,观赏自己的新居,然后在院子里蹦蹦跳跳。由于没有多尔衮的吩咐,他们不能在王府中自由出入,只能待在这个院子里,否则会更加惊奇王府占地之广、富丽堂皇,比起朝鲜的王宫来毫不逊色。
李世绪站在房前的台阶上,看着围着花圃蹦来蹦去的女儿,内心感到说不出的幸福和满足。只要女儿能够好好活下去,他愿意做任何事情,不管是忍受屈辱还是牺牲性命,都不会在乎。
庆祝活动结束后,多尔衮回到王府,他没有马上去看“辣白菜”,而是遵照惯例,第一晚就在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的房间中休息。他准备先跟博尔济吉特氏打个招呼,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沐浴之后,多尔衮感觉浑身的疲劳都被冲走了,从头到脚都感觉舒坦,身体轻飘飘的,仿佛没有了重量,举手投足都轻松自如。喝了一碗奶茶,多尔衮靠在床头吸烟,博尔济吉特氏偎依在他的身边,夫妻二人一别半年,借这个机会说说话。
“听说这次出征朝鲜大获全胜啊!”
“嗯!战利品堆得像小山一样,光是在江华岛就缴获了大量的东珠、小珠、金、银、玉、珊瑚、貂皮、蟒缎、闪缎、杨缎。朝鲜王室还真是富有啊!另外,还带回来很多俘虏,我们大清的人口又增加了不少。”
博尔济吉特氏面带狡黠的笑容,说:“是啊,有的都被你带回家里来了!你打算怎么处置啊?”
多尔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这个女子与众不同,我着实……”
博尔济吉特氏打断了多尔衮的话,有些嫉妒地问:“怎么个与众不同?”
多尔衮意识到自己触动了女人天生的嫉妒心,连忙亲昵地掐了掐博尔济吉特氏的脸蛋,说:“你吃什么醋啊?你可是大福晋,你也有与众不同的地方,每个人都有。”
“可是她格外对你的口味,是不是?”博尔济吉特氏可不是那么好哄的,她比多尔衮年长,又做了多年的大福晋,自然阅历丰富,洞察人心。
“那倒是。这女子性格泼辣,巾帼不让须眉。我在朝鲜的时候吃了一道当地的小菜,叫‘辣白菜’,酸酸辣辣,非常爽口,跟这女子的性情非常相似。所以,我就给她起了一个外号,叫‘辣白菜’。”对于自己的这个小发明,多尔衮很是自得,一说起“辣白菜”来,心头就涌起一种甜蜜的感觉。
“那你怎么打算呢?既然把人接来了,总得给她个名分吧!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在府里待着。”博尔济吉特氏是比较明智的,多尔衮身为王爷,不管他娶多少妻妾,也不过分,自己虽然是大福晋、正妻,但也无权干涉。
“她是朝鲜宗室的后裔,出身倒还不错。不过,朝鲜的宗室女子嫁到我们王府里,地位远不及你们蒙古格格,只能做妾。这件事我还没跟他们父女提起过,相信他们早有心理准备了,只是不知道肯不肯接受‘妾’的身份。”多尔衮有些担心,以“辣白菜”那种心高气傲的个性,恐怕不愿意屈居妾室。
“如果她不愿意做妾呢?让她做侧福晋吗?”
多尔衮摇摇头,“如果让一个朝鲜女子做侧福晋,不但其他侧福晋会不满,就是她们的娘家也会有异议。你们博尔济吉特氏是大清的重要盟友,佟佳氏也是辽东满洲(天聪九年,皇太极改‘女真’族名为‘满洲’)大族,都是不好惹的。到时候,其他贝勒、大臣们出来说三道四,甚至是皇上出面干涉,就会酿成一场风波,我的对手可能借这个机会扳倒我。这个风险是不能冒的。”
“你太谨慎了,娶个侧福晋是很平常的事,而且这是你的家事,别人也无权干涉啊!”
多尔衮摇摇头,“朝廷的事情你还是没我清楚,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能因小失大。汉人说:‘阴沟里翻船’,就是粗心大意的结果!”
四
因为担心“辣白菜”不肯做妾,多尔衮只好把这件事情暂时搁置起来。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他从来没有跨进过“辣白菜”父女居住的那个小院。没人过问,“辣白菜”反而觉得自由自在,有的吃,有的住,所需的东西及时供给,档次还不低。她觉得拣了一个大便宜,虽然不能自由行动,但身为一个俘虏,这样的待遇已经是超出想象的了。所以,每天吃饱喝足之后,她就在院子里舞枪弄棒,练习箭术,玩累了倒头便睡。实在觉得闷了,就爬到房顶上看风景,第一次登上房顶的时候,她非常惊讶,眼前是鳞次栉比的房屋,建筑宏伟、庭院宽阔,气势胜过了朝鲜的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