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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陪张丞相自松滋江东泊渚宫

张丞相:指张九龄,唐玄宗开元年间著名政治家。官至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开元二十四年(736),坐引非其人,左迁荆州大都督长史。《旧唐书·孟浩然传》:“张九龄镇荆州,署为从事,与之唱和。”此诗即作于诗人任张九龄幕僚时。松滋:《舆地纪胜》卷六十四《江陵府》:“松滋县,在府西一百二十里。《元和郡县图志》:‘本汉高城县地,属南部。’”渚宫:春秋时楚成王所建别宫。故址在今湖北江陵城内。《左传·文公十年》:“沿汉溯江,将入郢,王在渚宫。”孔颖达疏:“渚宫,当郢都之南。”此诗诗人以从事的立场,对张九龄高才理郡加以表彰,暗含对张九龄左迁之不平之意。

放溜下松滋,登舟命师。

宁忘经济日,不惮寒时。

洗帻岂独古,濯缨良在兹。

政成人自理,机息鸟无疑。

云物吟孤屿,江山辨四维。

晚来风稍急,冬至日行迟。

猎响惊云梦,渔歌激楚词。

渚宫何处是,川暝欲安之。

放溜下松滋,登舟命檝师——放溜:任舟顺流自行。《文苑英华》卷二百八十九梁元帝萧绎《发龙巢诗》:“征人喜放溜,晓发晨阳偎。”檝师:船工。师:长于所事之谓也。《文选》卷五左思《吴都赋》:“篙工楫师,选自闽禺。习御长风,狎玩灵胥。”吕向注:“工谓所善,师谓所长,皆使其驾行舟也。”这两句就题而发,写宾主登上小船,叮嘱船工,无须驾驭,而是任由船只顺流自行。

宁忘经济日,不惮沍寒时——经济:经邦济世,经世济民。《抱朴子·内篇·明本》:“欢忧礼乐之事,经世济俗之略,儒者之所务也。”张九龄开元二十五年春为右相时,有《骊山下逍遥公旧居游集》诗:“君子体清尚,归处有兼资。虽然经济日,无忘幽栖时。”沍寒:寒气凝闭冻结,极为寒冷。《左传·昭公四年》:“其藏冰也,深山穷谷,固阴沍寒,于是乎取之。”孔颖达疏:“沍,闭也,牢阴闭寒,言其不得见日,寒甚之处。”这两句作者着笔于张九龄,运用比兴的手法,以天气严寒喻张九龄处境之艰,写其虽身处逆境,左迁外任,也不忘经世济民。

洗帻岂独古,濯缨良在兹——洗帻:谢承《后汉书》:“巴祗字敬祖,为扬州刺史,禄俸不使有馀。黑帻毁坏,不复改易,以水澡胶墨傅而用之。”濯缨:《文选》卷三十三《楚辞·渔父》:“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刘良注:“清,喻明时,可以修饰冠缨而仕也。沧浪之水,江水名也。”张铣注:“浊,喻乱世,可以抗足远去。”江陵县有夏水,传说为渔父所歌处。《水经注·夏水》:“刘澄之著《永初山川记》云:‘夏水,古文以为沧浪,渔父所歌也。’”这两句诗人借用典故称赞张九龄于政治休明之时修饰冠缨,能以俭化俗,抗迹古人。

政成人自理,机息鸟无疑——政成:《春秋左传注疏》卷四:“礼以体政,政以正民。是以政成而民听。”“机息”句:《列子·黄帝篇》:“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闻沤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沤鸟舞而不下也。”张湛注曰:“心动于内,形变于外,禽鸟犹觉,人理岂可诈乎哉?”机:机心。这两句写荆州经过张九龄的治理,百姓尊礼奉法,以诚待物,无有机心。

云物吟孤屿,江山辨四维——云物:景物。谢脁《和萧子良高松赋》:“尔乃青春爰谢,云物含明;江皋绿草,暧然已平。”孤屿:孤岛。谢灵运《登江中孤屿》:“乱流趋正绝,孤屿媚中川。”四维:指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隅。《淮南子·天文训》:“东北为报德之维也,西南为背阳之维,东南为常羊之维,西北为蹏通之维。”这两句写诗人与张九龄一道登上孤岛,目睹四方远水高山,茫茫云海,不禁诗兴触动。

晚来风稍急,冬至日行迟——“冬至”句:《吕氏春秋·有始》:“冬至日行远道,周行四极,命曰玄明。”高诱注:“远道,外道也。”日行远道,故曰行迟。这两句写冬日傍晚之景,意思是说,傍晚之际,寒风渐急,日因为行于远道而丝毫感觉不到它的温暖。

猎响惊云梦,渔歌激楚词——猎响:打猎时发出的声响。庾信《同州还诗》:“上林催猎响,河桥争渡喧。”云梦:见前《与诸子登岘山》注。“渔歌”句:孟浩然陪张九龄所泊渚宫,为楚地,渔人所歌多楚声,故云。这两句写诗人随晚风而听到从远处传来的田猎之声和渔人的歌声。

渚宫何处是,川暝欲安之——暝:傍晚。这两句照应题目,写天色已晚,暮色苍茫,欲投止渚宫。

这首诗在结构和内容上明显地分成前后两个部分,前八句作为第一部分,主要称颂张九龄善于理政,虽左迁外任,仍不忘经世济民。后八句作为第二部分则围绕行迹写舟行所见,表达投止渚宫之意。这首诗是诗人以宾客与幕僚的身份而作的,于诗人而言,说到底只是一种应景之作,诗人着意要表现的并非是自己个人的感情,故而不能喧宾夺主,而是需要注意自己幕僚的身份,以恰当的口吻和语气表达,既要抒发为张九龄左迁外任不平之意,又不能过火,流于泄愤;既要表达对其善于理政的称赞之意,又不能过于直接,给人以谀媚之感。因此,我们留意此诗,主要应注意诗人这种恰如其分的表达口吻和语气,至于其他的深意,则并没有。

陪卢明府泛舟回作

明府,唐代用以指县令。洪迈《容斋随笔》卷一:“唐人呼县令为明府,丞为赞府,尉为少府。”卢明府,当指卢僎,与孟浩然为友人,当时任襄阳县令。宋陈思《宝刻丛编》卷三引《集古录》目:“唐襄阳令卢僎德政碑,唐太子正字阎宽撰,伊阕县尉、集贤院待制史惟则八分书。僎字手成,范阳人,为襄州长史。”或认为此“卢明府”是卢象。此诗是诗人晚年回襄阳后陪同卢僎行春而作,借以表达老大自伤之情。题中“回”字下,一本多“岘山”二字;诗中“不才子”,或作“不调者”。

百里行春返,清流逸兴多。

舟随雁泊,江火共星罗。

已救田家旱,仍翳里化讹。

文章推后辈,风雅激颓波。

高岸迷陵谷,新声满棹歌。

犹怜不才子,白首未登科。

百里行春返,清流逸兴多——百里:古代一县所辖之地约一百里,因以为县之代称。《汉书·百官公卿表》:“县令、长,掌治其县。……县大率方百里。”《后汉书·仇览传》:“(王涣)谢遣曰:‘枳棘非鸾凤所栖,百里岂大贤之路。’”李贤注云:“时涣为县令,故自称百里也。”行春:古代州县长官春天至农村中视察农事,称为“行春”。《后汉书·郑弘转》:“弘少为乡啬夫,太守第五伦行春,见而深奇之。”李贤注:“太守常以春行所主县,劝人农桑,振救乏绝,见《续汉志》也。”卢僎为襄阳县令,自当有春行之事。逸兴:超逸豪迈的兴致。这两句写诗人陪同卢僎行春百里,返归途中,放舟清流,目睹江山胜景,禁不住逸兴遄飞,诗兴勃发。

硋舟随雁泊,江火共星罗——硋舟:指船头雕有硋鸟图形的官船,这里代指船。《汉书·司马相如传》:“西驰宣曲,濯硋牛首。”颜师古注:“硋即硋首之舟也。”共:一起。罗:排列。这两句写放舟而还时,大雁因为天色渐晚而落下止息,远处江上的渔火也同天上的星星一起闪烁。

已救田家旱,仍翳里化讹——翳:蔽。里化:当为“俗化”,乡里的风俗教化。《文选》卷二十六潘岳《河阳县作二首》之二:“总总都邑人,扰扰俗化讹。”吕延济注:“言都邑人众,俗化讹伪也。”讹:谬误。这两句称赞卢僎行春时勤于王事,既拯救了旱区的灾情,又对时俗中的不良风尚加以匡正。

文章推后辈,风雅激颓波——风雅:本指《诗经》中的《国风》和《大雅》与《小雅》,后被视作为诗歌典范,用以指符合儒家教化思想观念的诗歌创作。颓波:原指向下流的水势,以喻衰颓的世风和文风。这两句称赞卢僎雅尚诗文,为后辈所景仰、推崇,还以风雅为旗帜振起衰颓的诗风。

高岸迷陵谷,新声满棹歌——高岸:指山岩高峻。陵谷:指山谷深邃。《晋书·杜预传》:“预好为后世名,常言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刻石为二碑,一沈万山之下,一立岘山之上,曰:‘焉知此后不为陵谷乎!’”新声:新制的乐曲或新颖美妙的音乐。陶渊明《诸人共游周家墓柏下》诗:“清歌发新声,绿酒开芳颜。”棹歌:行船时唱的歌。《文选》卷四十五汉武帝《秋风辞》:“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李善注:“棹歌,引棹而歌。”这两句写傍晚时分,暮色苍茫,陵谷难辨,只有清新悦耳的歌声不时从幽谷中传来。

犹怜不才子,白首未登科——不才子:没有才能之人。《韩非子·五蠹》:“今有不才之子,父母怒之弗为改,乡人谯之弗为动,师长教之弗为变。”这里是诗人自称。登科:科举应考得中及第。这两句诗写卢僎爱惜人才,为自己白发满头仍然未中进士而惋惜、感叹。

这首诗诗人写陪同卢僎行春,诗的特别之处,主要体现在景物的描写上。在这方面,诗人不是固定地拘泥于某种角度,而是以变化的、流动的视角,捕捉江山胜景,赋予景物以多姿多彩、鲜活生动的特征,这也体现了诗人思致之灵动与诗情之丰沛。整首诗读来流转变化,一气呵成,虽为五言古诗,却有歌行体诗之声势,前人谓此诗“以古行律,故多率意,一往不为律束”(明陆时雍语,见《唐诗境》卷十一),诚为知言。整首诗境界开阔壮大,感情健举豪迈,具有鲜明的盛唐气象;虽然诗之结尾诗人有自伤老大不遇之意,不过并没有改变整首诗的壮大、充沛之气势,因此诗歌并不给人以压抑郁闷之感。可以说,在孟浩然的诗里,此诗也是一首不可多得的佳作。

杨子津望京口

杨子津,即杨子渡,位于长江北岸江都县南四十里,唐代为长江要津。杨,一作“扬”。京口:古城名,故址在今镇江市。东晋南朝时凭山临江称京口城。《嘉定镇江志》卷一:“京上郡城,城前浦口即是京口。……京口先为徐陵,其地盖丹徒县之西向京口里也。”开元十三年(725),孟浩然自感“遑遑三十载,书剑两无成”,而“自洛之越”,此诗即是赴越途中经京口而作。题一本作《杨子津》。

北固临京口,夷山近海滨。

江风白浪起,愁杀渡头人。

北固临京口,夷山近海滨——北固:山名,在今镇江市北,山之北峰三面临江,其势险峻。《元和郡县志·江南道·润州·丹徒县》:“北固山在县北一里,下临长江,其势险固,因以为名。”京口:古城名,即润州,故址在今镇江市。东晋时凭山临江称为京口。《嘉定镇江志》卷一:“京上郡城,城前浦口即是京口。其地丹徒县之西乡京口里也。”夷山:蒋宗海《丹徒县志》载:“焦山,在城东九里大江中。山之馀支,东出为二小峰,曰松山、廖山,唐时称松廖、夷山。”这两句诗人写由杨子津望京口之所见,意思是北固山紧临着京口,夷山则绵延向东延伸,临近海滨。

江风白浪起,愁杀渡头人——愁杀:《文选》卷二十九《古诗十九首·去者日以疏》:“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渡头人:这里是诗人自指。这两句诗人抒怀,意思是置身于杨子津,但见江水浩浩,白浪翻卷,使得欲渡江者忧愁不已。

这首五言绝句,与李白《横江词六首》其三“横江西望阻西秦,汉水东连扬子津。白浪如山那可渡,狂风愁杀峭帆人”相比,意境颇为相似,二者皆描写江水汹涌,难以横渡。不过,李白的诗旨在描写地方风物,略无寄托,而孟浩然此诗却暗用比兴手法,诗虽看似纯为写景,写自己望中所见,其实寓托有人生艰难、世路坎坷之意在内,故虽篇幅短小,却言短意长,妙在含而不露,蕴藉深远,体现了孟浩然在驾驭这类小诗时娴熟自如的艺术功力。

与颜钱塘登障楼望潮作

颜钱塘:钱塘令,颜姓,名不详。钱塘,县名。《元和郡县志·杭州》:“钱塘县,本汉旧县也。《钱塘记》云:昔州境逼近海,县理灵隐山下,今馀址犹存。……隋平陈以后,县频迁置,贞观四年定于今所。”障楼:又名障亭、障亭楼,为观潮胜地。《乾道临安志》卷二:“障亭驿,晏殊《舆地志》云,在钱塘县旧治之南五里。”《浙江通志》卷九:“钱塘江,其源发黟县,曲折而东以入于海。潮水昼夜再上,奔腾冲激,声撼地轴,郡人以八月十八日倾城观潮为乐。”此诗是诗人游历越中时所作。

百里闻雷震,鸣弦暂辍弹。

府中连骑出,江上待潮观。

照日秋云迥,浮天渤宽。

鹭涛来似雪,一坐凛生寒。

百里闻雷震,鸣弦暂辍弹——“百里”句:《文选》卷三十四枚乘《七发》:“疾雷闻百里,江水逆流,海水上潮。”李善注:“言声似疾雷,而闻百里。”“鸣弦”句:《吕氏春秋·察贤》:“宓子贱治单父,弹鸣琴,身不下堂而单父治。”这里以宓子贱喻颜钱塘简政而治。辍弹:停止弹琴,这里指暂停政务。这两句诗人未望先闻,写钱塘潮声震百里,颜钱塘停下官务,前往观赏。

府中连骑出,江上待潮观——连骑:形容随从之盛。《战国策·秦策》:“当秦之隆,黄金万镒为用,转毂连骑,炫于道。”苏轼《江城子·密州出猎》中“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与此相近。这两句写县衙内府吏连骑而出,来到江上等待观潮。

照日秋云迥,浮天渤宽——迥:远。渤:即渤海,指东海。《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浮渤,游孟诸。”裴《集解》曰:“《汉书音义》曰:‘海别枝名也。’”司马贞《索引》:“案:《齐都赋》云‘海傍曰渤,断水曰’也。”《初学记》卷六《海》:“按东海之别有渤,故东海共称渤海,又通谓之沧海。”这两句诗人由题中“望”字着眼,着力描写江海之辽阔,以至于宇宙万物皆含映其中。一个“浮”字,便突出了江海之广,与杜甫《登岳阳楼》中“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同一机杼。

鹭涛来似雪,一坐凛生寒——鹭涛:指江海之波涛。枚乘《七发》:“衍溢漂疾,波涌而涛起,洪淋淋焉,若白鹭之下翔。”坐:通“座”。凛生寒:谓陡然感到寒气逼人,侵入肌肤。这两句写银涛奔腾翻卷,如堆银崩雪,由远而近,使人不禁凛然生寒。

这首诗描写海潮雄伟壮阔的气象,境界开阔,气魄宏大。在描写海潮时,诗人匠心独运,先是以前四句官民倾城出动以待观潮来作铺垫、烘托,与苏轼《江城子·密州出猎》上片“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为报倾城随太守,西北望,射天狼”可谓同一机杼。然后,再以后四句正面直接描写,由远而近,从而将海潮雄奇壮大之景象生动地体现了出来。全诗虽语不多而能意境全出。还应注意的是,诗人以五言律诗的形式来勾勒、描画海潮宏大之景,体现出高度的艺术概括力和驾驭能力。

岘山作

岘山,见前《与诸子登岘山》题解。此诗基调明快,应是诗人早年隐居襄阳时所作。题中“岘山”,或作“岘潭”。今按,以作“潭”是。

石潭傍隈,沙岸晓夤缘。

试垂竹竿钓,果得查头鳊。

美人骋金错,纤手红鲜。

因谢陆内史,羹何足传。

石潭傍隈,沙岸晓夤缘——石潭:在岘山下,又称沉碑潭。《水经注·沔水》:“又迳岘山东……山下水中杜元凯沉碑处。”《舆地纪胜·襄阳府·景物》:“沉碑潭,《南雍州记》云:天色晴明,渔人常见此碑于潭中,谓之沉碑潭。”隈:曲折幽微的山边水涯。《文选》卷二十二谢灵运《从斤竹涧越岭溪行》:“逶迤傍隈,迢递陟陉岘。”李善注:“《说文》曰,隈,山曲也。《尔雅》曰,隈也。”夤缘:沿岸循依而行。宋之问《宿云门寺》:“夤缘绿硏岸,遂得青莲宫。”这两句写石潭曲折幽微,自己清早便沿着潭岸而行。

试垂竹竿钓,果得查头鳊——查头鳊:见前《冬至后过吴张二子檀溪别业》诗注。这两句写诗人为岘山下石潭的景致所吸引,兴致勃发,遂垂竿而钓,没想到竟然钓得极其美而肥的查头鳊鱼。

美人骋金错,纤手红鲜——骋:犹言挥动。金错:金错刀。《文选》卷二十九张衡《四愁诗》:“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李善注:“《汉书》曰,王莽铸大钱,又造错刀,以金错其文。”:细刀切肉。红鲜:指鱼。这两句诗人豪情满怀,以夸饰的笔触,借美人衬托自己的情致。

因谢陆内史,蓴羹何足传——陆内史:指西晋时陆机,曾官平原内史。《晋书·陆机传》:“陆机字士衡,吴郡人也。……少有异才,文章冠世,伏膺儒术,非礼不动。……时成都王颖推功不居,劳谦下士,机既感全济之恩,又见朝廷屡有变难,谓颖必能康隆晋室,遂委身焉。颖以机参大将军军事,表为平原内史。”蓴:用蓴菜做的羹。《晋书·陆机传》:“尝诣侍中王济,济指羊酪谓机曰:‘卿吴中何以敌此?’答云:‘千里蓴羹,未下盐豉。’时人称为名对。”这两句写美人烹制而成的查头鳊,味道鲜美,就算是陆机引为自豪的吴中蓴羹也不能相提并论。

这首诗诗人以夸赞的笔触描写襄阳风物之美,洋溢着愉快的情致,极有风致。其实,就性情而言,孟浩然原非豪纵洒脱之人,可是这首诗中,诗人却兴致勃发,对于故乡极其肥美的查头鳊,不吝以夸饰的笔触大加赞誉,诗中“美人”二句,色泽绚丽,作为戏笔,便是这种夸饰的笔触,我们无须据实看待。应该说,这首诗体现了孟浩然性情的另一面。昔人称赞“其诗风味,可爱如此”(刘辰翁语,杨士弘《唐音》卷二引),可谓知言。

题大禹义公房

大禹:大禹寺。《嘉泰会稽志·会稽县》:“大禹寺,在县南一十二里,梁大同十一年建,会昌五年毁废,明年重建。寺自唐以来为名刹。”义公:当为大禹寺修禅的寺僧,名不详。此诗作于诗人游历越中期间。题一作“大禹寺义公禅房”。

义公习禅处,结构依空林。

户外一峰秀,阶前群壑深。

夕阳照雨足,空翠落庭阴。

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

义公习禅处,结构依空林——结构:筑室。《广弘明集》卷二十三齐虞羲《庐山香炉峰寺景法师行状》:“以永明十年七月,振锡登峰,行履所见,宛如梦中,乃即石为基,倚岩结构,匡坐端念。”空林:谓树林深静。这两句写义公为习禅,在深静的山林里修建茅舍。

户外一峰秀,阶前群壑深——壑:指山谷。这两句描写义公禅房之外的景色,意思是禅房外远处孤峰秀起,而台阶之前则又万壑深幽。

夕阳照雨足,空翠落庭阴——雨足:雨脚。《文选》卷二十九张景阳《杂诗十首》之四:“翳翳结繁云,森森散雨足。”空翠:指山色青翠,高入云端。谢灵运《过白岸亭诗》:“空翠难强名,渔钓易为曲。”这两句写傍晚时分,雨过天晴,夕阳的光芒映照在尚未止歇的雨脚之上,山中凝碧含翠,树阴浓郁,遮掩了整个禅房。

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莲花净:佛教常以青莲喻目。《维摩诘经》:“目净修广如青莲。”僧肇注:“天竺有青莲花,其叶修而广,青白分明,有大人目相,故以为喻也。”不染心:佛教称有爱欲之心为染心,不染心即不受欲念污染。《华严经》:“不染世间一切法,而不断世间一切所作。”这两句意思是由莲花之清净,应当可以知道心之纯净不染。

这首诗描写义公禅房周围景色,借以表达向往佛教清净世界的精神旨趣。诗的特出之处在于中间四句的景物描写,三、四两句着眼于远景,先是仰视,然后再俯视,突出山林的高耸深广;五、六两句则着眼于近景,着意突出傍晚时分禅房在绚烂的夕阳映照下的秀丽景色与深静氛围。这四句景物描写细致生动,体现了孟浩然对景物观察之细致和高度的艺术表现力。

寻白鹤岩张子容颜处士

白鹤岩:在襄阳白马山。《舆地纪胜》卷八十二“襄阳府”:“白马山,在襄阳县东南十里,以白马泉名。”李士彬纂《襄阳县志》:“白马山,在县南十里,一名白鹤山。”张子容:开元年间进士,曾官栾城令,初与孟浩然隐于鹿门山,为生死之交,孟浩然诗中颇多与其唱和之作。颜处士:名及事历不详。此诗作于诗人隐居襄阳时。题一作《寻白鹤岩张子容隐居》。

白鹤青岩半,幽人有隐居。

阶庭空水石,林壑罢樵渔。

岁月青松老,风霜苦竹疏。

睹兹怀旧业,回策返吾庐。

白鹤青岩半,幽人有隐居——半:通“畔”,旁边的意思。幽人:隐士。这两句点明隐士隐居之所,写隐士在白鹤山青石之旁筑室隐居。

阶庭空水石,林壑罢樵渔——罢:停止。樵渔:砍柴和钓鱼。这两句描写隐士隐居之处的环境,意思是因张子容、颜处士离此外出,故而庭前空馀水石,乏人玩赏,林壑中也没有人前往采樵和钓鱼,很是寂寥。

岁月青松老,风霜苦竹疏——苦竹:竹的一种,笋味甚苦,故称。这两句进一步围绕张子容隐居的环境进行描写,意思是由于岁月流逝,青松日渐衰老,风霜侵袭,苦竹也愈见稀疏。

睹兹怀旧业,回策返吾庐——旧业:昔日的园庐。谢灵运《白石岩下径行田诗》:“旧业横海外,芜秽积颓龄。”回策:策马返回。这两句写诗人由友人隐居之处荒凉冷落而生感慨,意思是说,目睹友人旧居的冷落和荒凉,不禁怀念起自己昔日的园庐,为了不使自己的园庐也冷落至此,还是赶紧策马回驾,重理旧业吧!

这首诗虽题作“寻白鹤山张子容颜处士”,但并没有围绕诗人如何寻访友人展开,而是借对友人隐居之所环境与景物的描写,表达对自己旧庐之眷恋和怀念之情;有意思的是,诗人对旧庐的这种感情是由目睹友人居所之荒凉和冷清引起的,这就不仅真切地体现了孟浩然的隐逸思想,同时也有了感念人生的意味,从而与通常此类诗或借对隐居环境景物描写赞美主人志趣之超逸,或表达寻而未见之遗憾形成了差异。

九日得新字

九日,指农历九月九日重阳节。《初学记》卷四:“《荆楚岁时记》曰,九月九日,土人并藉野饮宴。《西京杂记》曰,汉武帝宫人贾佩兰,九月九日佩茱萸,食饵菊花酒,云令人长寿,盖相传自古,莫知其由。”从题目看,此诗是诗人与诗友同赋重阳分题而作。诗题或作《九日》。

初九未成旬,重阳即此辰。

登高闻古事,载酒访幽人。

落帽恣欢饮,授衣同试新。

茱萸正可佩,折取寄情亲。

初九未成旬,重阳即此辰——旬:十天为一旬。这两句意思是九日之际尚不满一旬,而重阳节正恰值此日。

登高闻古事,载酒访幽人——登高:古代重阳节有登高的习俗。吴均《续齐谐记》云:“汝南桓景,随费长房游学累年,长房谓曰:‘九月九日汝家中当有灾,宜急去,令家人各作绛囊盛茱萸以系臂,登高饮菊花酒,此祸可除。’景如言,齐家登山,夕还,见鸡犬牛羊一时暴死。长房闻之曰:‘此可代也。’今世人九日登高饮酒,妇人带茱萸囊,盖始于此。”载酒:《续晋阳秋》:“陶潜尝九月九日无酒,宅边菊丛中摘菊盈把,坐其侧久,望见白衣至,乃王弘送酒也。即便就酌,醉而后归。”这两句意思是重阳时习俗登高避祸,而幽人隐士则于此日摘菊佐饮。

落帽恣欢饮,授衣同试新——落帽:《晋书·孟嘉传》:“孟嘉字万年……后为征西桓温参军,温甚重之。九月九日,温燕龙山,僚佐毕集。时佐吏并著戎服,有风至,吹嘉帽堕落,嘉不之觉。温使左右勿言,欲观其举止。嘉良久如厕,温令取还之,命孙盛作文嘲嘉,著嘉坐处。嘉还见,即答之,其文甚美,四坐嗟叹。”授衣:《毛诗正义·七月》:“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毛传》:“九月霜始降,妇功成,可以授冬衣矣。”这两句意思是历史上重阳节曾留下孟嘉落帽的佳话,而民间因为重阳时天气渐寒,已备下御寒的冬衣。

茱萸正可佩,折取寄情亲——折取:《尔雅翼》卷十一引《风土记》云:“俗尚九月九日,谓为上九,茱萸至此日,气烈熟色赤,可折其房以插头,云辟恶气御冬。”这两句意思是在恰逢重阳之际,正可折取茱萸,寄赠给亲友。

孟浩然的诗集里有几首关于重阳佳节之作,多表达重阳之际的感怀。相形之下,这首诗有着独特的特点:作为诗友雅集时同题共作而成的一首诗,此诗带有鲜明的游戏性质,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视为诗人的一首戏作,作者主要围绕重阳节而去罗列一些相关的历史典实或传说,将它们串联起来,因此并没有明显的寄托。应该说,这体现了孟浩然当时的高情雅兴。这也告诉我们,孟浩然创作时虽崇尚伫兴而作,但其实也颇能资书为诗;尤其是诗人征引这些典实时,随手拈来,而又非常妥帖允当,也反映了他巧于安排的艺术工力。

山潭

山,指万山。《元和郡县志·襄州·襄阳县》:“万山,一名汉皋山,在县西十一里。”山潭,即沉碑潭,见前《岘山作》诗注。此诗描写沉碑潭清幽的景致,当作于诗人早年隐居襄阳时。诗题一作《万山潭》。

垂钓坐磐石,水清心益闲。

鱼行潭树下,猿挂岛萝间。

游女昔解佩,传闻于此山。

求之不可得,沿月棹歌还。

垂钓坐磐石,水清心益闲——磐石:石之扁而大者。这两句写坐在磐石之上,持竿垂钓,目睹清澈澄净的潭水,心中愈发洋溢着悠闲的情致。

鱼行潭树下,猿挂岛萝间——“鱼行”二句:梁何逊《渡连圻》二首之一:“鱼游若拥剑,猿挂似悬瓜。”这两句意思是潭边绿荫繁茂,鱼欢快地行于树下,而潭中小岛的藤萝上,正有猿猱悬挂其上,自由自在地戏耍。

游女昔解佩,传闻于此山——“游女”二句:指郑交甫于汉皋山遇神女事。《文选》卷十二郭璞《江赋》:“感交甫之丧佩。”李善注:“《韩诗内传》曰,郑交甫遵彼汉皋台下,遇二女,与言曰:‘愿请子之佩。’二女与交甫,交甫受而怀之,超然而去。十步循探之,即亡矣。回顾二女,亦即亡矣。”《舆地纪胜·襄阳府·景物》:“解佩渚,在襄阳县西十里。皇朝《郡县志》云,即交甫见二女之所。”这两句诗人由景物描写转写山潭神异美妙的传说,意思是传闻郑交甫遇二神女之事,即发生于此山之下。

求之不可得,沿月棹歌还——“求之”句:《毛诗正义》卷一《周南·汉广》:“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棹歌:引棹而歌。这两句写诗人流连于山潭之美景,直到月亮从山坡升起,才棹歌而还。

这首诗情韵俱美,诗人通过山潭清幽之景的描写,表现了悠然自得的情怀。诗之开始,作者首先写自己垂钓于碧潭,突出了内心悠闲之志趣,然后再由人及景,描写山潭之景。写景时,诗人既注意写眼前实景,又由实转虚,借助于神话传说,赋予山潭以灵异的氛围和悠久的历史之感,丰富了山潭的内涵。这首诗在形式上是五律,不过诗人并未受格律的影响,而是援古入律,使得诗歌具有浓郁的古诗意味,宜乎宋代刘辰翁评此诗时这样说:“如此风韵,古始未有。古意淡韵,终不可以众作律之,而众作愈不可及。”

与杭州薛司户登樟亭楼作

杭州,今浙江杭州市。薛司户,名不详,时任杭州司户参军。司户,官名。《文献通考·职官》:“司户,汉魏以下有户曹掾,主民户。唐开元复为户曹参军,掌户口、籍帐、婚姻、田宅、杂徭、道路之事。”唐时州之属吏有司户参军事,上州二人,从七品下,中州一人,正八品下,下州一人,从八品下。此诗是诗人游历越中时所作。题一作《与薛司户登樟亭驿楼》。

水楼一登眺,半出青林高。

幕英僚敞,芳筵下客叨。

山藏伯禹穴,城压五胥涛。

今日观溟涨,垂纶学钓鳌。

水楼一登眺,半出青林高——青林:青翠茂盛的树林。这两句写樟亭楼周围环境,意思是樟亭楼拔出于青林之上,登览其上,纵目远眺。

帟幕英僚敞,芳筵下客叨——帟幕:帐幕。英僚:此指属吏。芳筵:对筵席的雅称。下客:作者自谦之词。叨:叨陪。这两句着笔薛司户,意思是说薛司户属吏皆英锐干练,自己作为卑下之人能叨陪于筵席,深觉荣幸。

山藏伯禹穴,城压五胥涛——伯禹穴:伯禹即夏禹。伯禹穴即大禹穴,位于今浙江绍兴市。《史记》卷一百三十《太史公自序》:“二十而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裴《集解》:“张晏曰:‘禹巡狩至会稽而崩,因葬焉。上有孔穴,民间云禹入此穴。’”司马贞《索引》:“《越绝书》云:‘禹上茅山大会计,更名曰会稽。’张勃《吴录》云:‘本名庙山,一名覆鉴,禹会诸侯有计功,改曰会稽。上有孔,号曰禹穴也。’”五胥涛:五胥即伍子胥,春秋时楚人。父兄为平王所杀,子胥遂奔吴,佐吴王阖庐伐楚,直抵郢都。阖庐死,子夫差立,子胥被谗赐死。《吴越春秋》:“吴王乃取子胥之尸,盛以鸱夷之器,投之江海。子胥因随流扬波成涛激岸,随潮来往。”这两句写登楼所见,意思是说纵目远望,但见茅山广袤深奥,传说大禹的墓穴即在山中,而城外江潮浩荡,波浪汹涌,拍击着城墙。

今日观溟涨,垂纶学钓鳌——溟涨:本指海,这里指钱塘江。《文选》卷二十二谢灵运《游赤石进帆海》:“溟涨无端倪,虚舟有超越。”李周翰注:“溟、涨皆海也。”纶:以生丝做成的钓绳。钓鳌:《列子·汤问》:“(渤海之东)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而五山之根,无所连著,常随潮波上下往还,不得峙焉。仙圣毒之,诉之于帝。帝恐流于西极,失群圣之居。乃命禺强,使巨鳌十五,举首而戴之。迭为三番,六万岁一交焉,五山始峙。而龙伯之国有大人,举足不盈数步,而暨五山之所。一钓而连六鳌,合负而趣归其国,灼其骨以数焉。于是岱舆、员峤二山,流于北极,沉于大海,仙圣之播迁者巨亿计。”这两句诗人由所见沧海之广而豪兴大发,表示要垂纶钓鳌,虽是戏笔,也见出兴致之高。

这首诗内容上写诗人陪同薛司户登楼赏景。作为一首应景之作,带有鲜明的应酬成分。原本这类诗并不易作,一者既要顾及到对方,同时又不能偏离诗歌抒情的本质。不过,这种难题,对孟浩然来说,并不难克服,就前者说,诗人通过“帟幕英僚敞,芳筵下客叨”二句的恭维以及自谦之词来体现;就后者说,诗之结尾二句,诗人以戏笔之词表达了一种书生意气,这种安排既抒发了自我情怀,也淡化了诗人因为追求自我抒情而带给主人的耿介狷傲之感。可以说,孟浩然颇为巧妙地处理了同一首诗中应酬和抒情难以兼顾的问题。同时,这首诗在描写上也体现了诗人的匠心。首先,写景时,作者顺应视线的延伸,由近及远,先写近景,再写远景,整首诗脉络清晰,转化自然。其次,这首诗语言上非常具有表现力。像“山藏伯禹穴,城压五胥涛”中,一个“藏”字,便写出了山的深奥和神秘;一个“压”字,便写出了江潮之势以及城墙之厚重安稳,让人联想到杜甫诗的深厚有力,这也体现了孟浩然为诗注重锤炼字句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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