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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和张明府登鹿门山

和:唱和。张明府:张愿,见前《秋登张明府海亭》诗注。鹿门山:详见前《题鹿门山》诗注。此诗为和张愿《登鹿门山》而作,时诗人旅寓于外。题中“鹿门山”,原本作“六门作”,据别本改。

忽示登高作,能宽旅寓情。

弦歌即多暇,山水思微清。

草得风光动,虹因雨气成。

谬承巴俚和,非敢应同声。

忽示登高作,能宽旅寓情——示:出以示人。登高作:指张愿所作的《登鹿门山》诗篇。宽:宽解。寓:寄居。二句写诗人在旅途中收到朋友登鹿门山而作的诗篇,见其诗如见家乡亲切的山水和故人,缓解了寓居他乡的愁闷。

弦歌即多暇,山水思微清——弦歌:弦歌而治,见前《与白明府游江》诗注。《论语·阳货》:“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朱熹注:“时子游为武城宰,以礼乐为教,故邑人皆弦歌也。”暇:空闲。思:诗思。二句称美张愿理政有方,同时又雅尚山水,于闲暇之际,徜徉其中,情思细微清远。

草得风光动,虹因雨气成——虹因雨气:《初学记》卷二梁江淹《赤虹赋》:“正逢岩崖相照,雨云烂色,俄而雄虹赫然,晕光曜水。……实曰阴阳之气,信可观也。”这两句承上,概括张愿诗的内容,意思是绿草在和煦的春风中摇曳,彩虹则因雨过天晴而绚丽。

谬承巴俚和,非敢应同声——承:奉。巴俚:即巴人下里的。《文选》卷四十五宋玉《对楚王问》:“客有歌於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其为《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引商刻羽,杂以流徵,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人而已。其曲弥高,其和弥寡。”《艺文类聚》卷七十七梁简文帝《答湘东王和受试诗书》:“玉晖金铣,反为拙目所蚩;巴人下里,更合郢中之听。阳春高而不和,妙声绝而不寻。”此为诗人自谦。同声:志趣相同。《易·乾》:“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二句诗人自谦,意思是张愿的诗玉晖金铣,如《阳春》、《白雪》一般高雅,自己忝和之诗则拙劣俚俗,如《下里》、《巴人》,不足与张诗相提并论。

作为和诗,除了依韵而和之外,在内容上也受原作的影响,故而往往不以自我抒情为重。这首诗也是如此。诗之首联点明题旨,突出友人的诗篇颇能宽解自己旅寓之愁。颔联中“山水思微清”,称赞友人志趣脱俗,不过我们从中也能见出诗人的志趣。孟浩然深受古代隐逸文化影响,沉浸于山水世界,风怀散朗,情趣清雅,故而才能出此意境清远的诗句。颈联写景,概括愿诗内容,属对工巧,“细而不伤”(李梦阳语)。尾联自谦之语,再点明此诗的唱和性质。由此可见,此诗是一首中规中矩的和诗,平淡之中寄有至味,情感平和细腻。

晚春卧病寄张八

张八,即张子容,八为排行,见前《寻白鹤岩张子容颜处士》诗注。此诗作于诗人隐居襄阳期间。诗题一作《晚春卧疾寄张八子容》。

南陌春将晚,北窗犹卧病。

林园久不游,草木一何盛!

狭径花将尽,闲庭竹扫净。

翠羽戏兰苕,鳞动荷柄。

念我平生好,江乡远从政。

云山阻梦思,衾枕劳歌咏。

歌咏复何为?同心恨别离。

世途皆自媚,流俗寡相知。

贾谊才空逸,安仁鬓欲垂。

遥情每东注,奔晷复西驰。

常恐填沟壑,无由振羽仪。

穷通若有命,欲向论中推。

南陌春将晚,北窗犹卧病。林园久不游,草木一何盛——南陌:南郊,指诗人的田园。北窗:与南陌相对,常指隐居者所居之处。陶渊明《与子俨等疏》:“五六月中,北窗下卧。”又《晋书·陶潜传》:“高卧北窗,自谓羲皇上人。”四句写南郊春色将晚,诗人长期卧病北窗,很久没有去林园欣赏佳景,大病初愈时他立刻踏上了游园赏春之路,眼前芳草碧树,丰茸茂盛,郁郁葱葱!

狭径花将尽,闲庭竹扫净。翠羽戏兰苕,鳞动荷柄——狭径:小径。“翠羽”句:翠羽,翡翠鸟。兰苕(tiáo):兰花。《文选》卷二十一郭璞《游仙诗七首》之三:“翡翠戏兰苕,容色更相鲜。”李善注:“言珍禽芳草递相辉映,可悦之甚也。兰苕,兰秀也。”,红色。鳞:赤色之鱼,或指鲤鱼。《文选》卷二十二谢玄晖《游东田》:“鱼戏新荷动,鸟散馀花落。”四句写诗人游园所见的景色,狭窄清幽的小径旁,百花即将落尽芳菲,安静的庭院中,几丛绿竹随风而舞,影布于地,似在轻扫地面一样;花草丛中,颜色鲜艳的翠鸟不停地嬉戏鸣叫,绿草如蓝的池塘里,红色的鲤鱼自由自在地游动,触动了亭亭玉立的荷柄。

念我平生好,江乡远从政。云山阻梦思,衾枕劳歌咏——平生好:生平好友。《三国志·魏书·臧洪传》:“足下或者见城围不解,救兵不至,感婚姻之义,惟平生之好,以屈节而苟生。”江乡:即江南水乡。子容时为乐城尉,乐城在海边,故云江乡。远从政:远出任官。《毛诗正义》卷一《召南·殷其雷》:“召南之大夫,远行从政,不遑宁处。”云山:《诗纪》卷四《胡笳十八拍》:“云山万里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衾枕:衾,被子。衾枕,这里指卧病在床。四句写诗人在病中经常怀念远在江城从政为官的平生好友张子容,彼此云山阻隔,思情难慰,只好在病榻上反复地吟咏诗篇,来抒发想念友人而不得见的苦闷之情。

歌咏复何为?同心恨别离。世途皆自媚,流俗寡相知——同心:志同道合的好朋友,指张子容。《周易·系辞上》:“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世途:世道。皆:全部。自媚:自爱自吹。《文选》卷二十七乐府四首古辞《饮马长城窟行》:“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流俗:世俗之人。司马迁《报任安书》:“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畜之,流俗之所轻也。”四句写诗人感叹与同心好友久别不能相见,吟咏诗篇又有什么用呢?只是更增加了思念的愁苦而已。世道黑暗,人们都各自为着他们自己鼓吹,谁能真正的理解诗人呢?诗人难以找到知己,他亦不屑与那些流俗之人同流合污,只有张子容与己相知,可以理解自己的心曲。

贾谊才空逸,安仁鬓欲垂。遥情每东注,奔晷复西驰——贾谊:西汉政论家、文学家,有《过秦论》、《吊屈原赋》等名篇。年少有才学,被文帝召为博士,迁为太中大夫,因大臣忌而进谗,贬为长沙王太傅,后又为梁怀王太傅,梁怀王坠马而死,贾谊哭泣年馀亦死,年三十三岁。事见《史记》卷八十四《屈原贾生列传》。安仁:西晋文学家潘岳(247—300),字安仁。《晋书》卷五十五《潘岳传》:“潘岳字安仁,荥阳中牟人也。……岳少以才颖见称,乡邑号为奇童,谓终贾之俦也。早辟司空太尉府,举秀才。……岳才名冠世,为众所疾,遂栖迟十年。出为河阳令,负其才而郁郁不得志。”鬓欲垂:《文选》卷十三潘安仁《秋兴赋》:“余春秋三十有二,始见二毛。……悟时岁之遒尽兮,慨俯首而自省。斑鬓髟以承弁兮,素发飒以垂领。”遥情:高远的情思。陶渊明《游斜川》:“中觞纵遥情,忘彼千载忧。”东注:向东方奔流。乐城在襄阳东南方,故云。晷:日影。奔晷西驰,指太阳日复一日的由东向西飞逝。四句中诗人列举怀才不遇的贾谊和潘岳,感叹自己怀有济世之志,却不得施展,眼看着时光飞逝,怎不让人中肠沉痛,抑郁之中只有遥想东方,希望从友人那里能得到慰藉。

常恐填沟壑,无由振羽仪。穷通若有命,欲向论中推——填沟壑:死后无人埋葬,委尸于沟壑之中。《战国策》卷二十一《赵策》四《赵太后新用事》:“(舒祺)十五岁矣。虽少,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无由:无从。振羽仪:即鼓翼而显达。《艺文类聚》卷九十魏嵇叔夜《赠秀才诗》:“抗首漱朝露,晞阳振羽仪。”穷通:困厄与显达。若有命:《文选》卷五十四刘孝标《辨命论》:“余谓士之穷通,无非命也。……故性命之道,穷通之数,天阏纷纶,莫知其辨。”论中推:向《穷通论》中推究。《魏书》卷五十五《刘芳传》:“芳虽处穷窘之中,而业尚贞固,聪敏过人,笃志坟典。昼则傭书,以自资给,夜则读经,终夕不寝,至有易衣并日之弊,而澹然自守,不汲汲于荣利,不戚戚于贱贫,乃著《穷通论》以自慰焉。”四句写诗人经常担心自己事业未成,默默无闻地委身草野之中,无以显达;因怀疑人之穷达是命中注定,故意欲借《穷通论》而去推究,寻找命运的答案。

谢灵运在为官永嘉太守期间,尝久病,初愈之后,为满眼春光所感发,而有《登池上楼》之作,写下“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的千古名句。孟浩然此诗之作颇与谢诗相似,也是久病初愈后外出赏春而作。诗歌前半部分写赏春所见,因为久病初出,作者对景物的感知非常细致,对景物的色彩及细微之处,皆能细腻地捕捉和表现,呈现给我们一幅明媚鲜丽的晚春图,无论是随风飘落的春花、摇曳婆娑的青竹、嬉戏鸣啼的翠鸟和水中嬉戏的游鱼,还是清幽的小径、寂静的庭园、伫立的荷柄,无不昭示出春天盎然的生机和活泼的情趣。诗的后半部分由春天万木争荣之感发而抒情。诗人有感于季节之更迭、岁月之流逝,对自己人生之失意充满了愤郁之情,多处借用典故表达对世俗与现实的不满和怨愤。整首诗感情沉郁,不加掩饰,南宋时刘辰翁谓此诗“其语甚痛,其意甚浅”,便揭示了这一点。

书怀贻京邑同好

书怀:书写自我怀抱。贻:赠送。京邑:京城长安。同好:同心好友,其人不详。此诗作于诗人长安求仕期间。此诗题中“同好”,一作“故人”;诗中“恒自强”,一作“常自强”,“词翰”一作“词赋”,“吁嗟”一作“嗟吁”。

唯先自邹鲁,家世重儒风。

诗礼袭遗训,趋庭沾末躬。

昼夜恒自强,词翰颇亦工。

三十既成立,吁嗟命不通。

慈亲向羸老,喜惧在深衷。

甘脆朝不足,箪瓢夕屡空。

执鞭慕夫子,捧檄怀毛公。

感激遂弹冠,安能守固穷?

当途诉知己,投刺匪求蒙。

秦楚邈离异,翻飞何日同!

唯先自邹鲁,家世重儒风。诗礼袭遗训,趋庭沾末躬——唯:句首语气词。先:祖先。邹鲁:春秋时邹国、鲁国。《庄子集释》卷八《天下》:“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绅先生,多能明之。”邹,今山东省邹县,孟子故乡。鲁,今山东省曲阜,孔子故乡。孟浩然与孟子同姓,故云“先自邹鲁”。儒风:儒家的道德风操。诗礼:本指儒家的《诗经》、《周礼》、《礼记》、《仪礼》,此指儒家经典及儒家道德规范。《论语注疏》卷十九《季氏》:“(孔子)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鲤,孔子之子。学《诗》习《礼》为儒家的主要科目。趋庭,指子承父亲的教训。末躬:自谦之意。躬,自身。四句写诗人本是孟子之后,家世世代传承着儒风,自己从小就秉承父亲教训,学习《诗》、《礼》,修养其身,以求兼济天下。

昼夜恒自强,词翰颇亦工。三十既成立,吁嗟命不通——自强:《易·乾》:“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三十”句:指到三十岁时品德、学业皆有所成。《论语注疏》卷二《为政》:“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吁嗟:叹词,表示叹息。不通:不得志。四句写诗人怀着自强不息的精神,不分昼夜地努力,对写诗作赋颇为精通,三十岁时虽品德学业皆有所成,无奈却命运不通,徒自感叹吁嗟!

慈亲向羸老,喜惧在深衷。甘脆朝不足,箪瓢夕屡空——慈亲:父母亲。《后汉书》卷一百一十七《袁隗妻》:“慈亲垂爱,不敢逆命。”羸老:指衰老。《文选》卷十六潘安仁《闲居赋》:“太夫人在堂,有羸老之疾。”喜惧:《论语》卷四《里仁》:“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朱熹注曰:“常知父母之年,则既喜其寿,又惧其衰。”深衷:内心深处。甘脆:指美味佳肴。《战国策》卷二十七《韩策二·韩傀相韩》:“聂政谢曰:‘臣有老母,家贫客游,以为狗屠,可旦夕得甘脆以养亲。’”箪:竹或苇编成的饭筐。瓢:水瓢。“箪瓢”泛指饮食。《论语注疏》卷六《雍也》:“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邢昺疏:“箪,竹器,食饭也;瓢,瓠也。”屡空:多次空匮。《论语·先进》:“回也其庶乎,屡空。”范氏注曰:“屡空者,箪食瓢饮屡绝而不改其乐也。”《陶渊明集》卷五《五柳先生传》:“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晏如也。”四句写父母年事已高,诗人内心深处既为其高寿而欢喜,又为其日益衰老而忧惧。家资屡空,无以为双亲提供美味佳肴,连粗茶淡饭也常常不足,困窘的物质生活,使诗人欲求仕禄以养亲。

执鞭慕夫子,捧檄怀毛公。感激遂弹冠,安能守固穷——执鞭:持鞭驾马车,指卑贱的差役。《论语·述而》:“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捧檄”句:《后汉书》卷六十九《刘赵淳于江刘周赵列传》:“庐江毛义少节,家贫,以孝行称。南阳人张奉慕其名,往候之。坐定而府檄适至,以义守令,义奉檄而入,喜动颜色。奉者,志尚士也,心贱之,自恨来,固辞而去。及义母死,去官行服。数辟公府,为县令,进退必以礼。后举贤良,公车征,遂不至。张奉叹曰:‘贤者固不可测。往日之喜,乃为亲属也。斯盖所谓家贫亲老,不择官而仕者也。’”感激:感奋激发。《后汉书》卷八十四《列女传》:“吴许升妻者……升感激自厉,乃寻师远学,遂以成名。”弹冠:弹去帽子上的灰尘。《楚辞·渔父》:“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后多指整理衣冠而出仕。《汉书·王吉传》:“吉与贡禹为友,世称‘王阳在位,贡公弹冠’,言其取舍同也。”颜师古注:“弹冠者,且入仕也。”安能:岂能。固穷:坚守节操,安于贫贱穷困。《论语·卫灵公》:“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程子注:“固穷者,固守其穷。”四句写自己本有固穷守节之志,但想到圣人愿为富贵而执鞭,以及“慈亲向羸老”,自己也决心不再固守贫贱,而是渴望出仕,希望能致身富贵。

当涂诉知己,投刺匪求蒙。秦楚邈离异,翻飞何日同——当涂:当道,身居要职者。扬雄《解嘲》:“当涂者入青云,失路者委沟渠。”投刺:投送名帖。刺,名帖,相当于名片。《洛阳伽蓝记》卷二《景宁寺》:“或有人慕其高义,投刺在门,元慎称疾高卧。”匪求蒙:《周易正义·蒙》:“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孔颖达疏:“蒙者,微昧弱之名。物皆蒙昧,唯愿亨通,故云。”《文选》卷五十七潘安仁《夏侯常侍诔》:“为仁由己,匪我求蒙。谁毁谁誉,何去何从。”刘良注:“蒙,不知貌。言为仁者之行由己,不曲求无知之人。”秦:指京邑长安,古秦地。楚:指诗人家乡襄阳,古楚地。邈:遥远。翻飞:展翅高飞。四句写诗人向在长安为官的知己袒露内心深曲,不去干谒那些昏昧无知者,盼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够飞越襄阳与长安的距离,与友人一同展翅飞翔。

这是孟浩然精心结撰的一首诗。说它经由作者精心结撰而成,依据在于:第一,诗人以严肃端正的态度,历叙家世,从而赋予了个人之出仕与否以超乎个人得失之上的意义;同时,诗也因为历叙家世,而成为我们考查孟浩然生平与思想的重要篇章。第二,诗中作者剖露自己的内心世界,将纠缠于自己心曲之中的仕与隐、固穷守节与追逐荣利、奉养慈亲与贫贱困顿等多重矛盾集中起来,把内心复杂的感受生动地表现了出来。艺术上,此诗作为一首带有干谒意义的诗,在表现角度上,诗人主要立足于自己,以陈情为主,而且在陈情时不是片面地渲染自己困窘寒俭之状,而是强调自己的德业追求,这就与通常的干谒诗着眼于干谒对象、过度地阿谀对方形成了鲜明的差异,从而具有较强的抒情性。整首诗感情深沉郁勃,意味深长,意脉连贯,转换自然。诗中诗人自言“词翰亦颇工”,用在对此诗的评价上也是合适的。

和张二自穰县还途中遇雪

张二:姓张,排行第二,名不详。穰县:《元和郡县志》卷二十一《山南道·邓州》:“穰县,汉旧县,本楚之别邑,取丰穰之义。”今河南省邓县。此诗为诗人回襄阳途经穰县遇雪而作,描写了雪的美好姿态。题中“张二”,一本作“张三”;诗中“渐作”一本作“来作”,“双飞”,原本作“双花”,据别本改。

风吹沙海雪,渐作柳园春。

宛转随香骑,轻盈伴玉人。

歌疑郢中客,态比洛川神。

今日南归楚,双飞似入秦。

风吹沙海雪,渐作柳园春——沙海:《战国策·东周策》:“夫梁之君臣欲得九鼎,谋之晖台之下,少海之上,其日久矣。”鲍彪注:“少作沙。”吴师道补注:“少当作沙。《九域图》,开封有沙海,引此。”明杨慎《升庵诗话》卷四:“沙海。《战国策》‘晖台之下,少海之上’,《九域志》有沙海,孟浩然和《张三自穰县还途中遇雪》诗:‘风吹沙海雪,来作柳园春。’正是梁地事。”柳园春:《乐府诗集》卷四十二《相和歌辞·楚调曲》刘允济《怨情》:“归期倘可促,勿度柳园春。”这两句诗人目睹雪花飞舞,兴高采烈,情思飞扬,意思是彤云密布,寒风送雪,纷纷扬扬的雪花,正像春天柳园中的蒙蒙飞絮。

宛转随香骑,轻盈伴玉人——“宛转”句:《沈佺期集》卷二《幸梨园亭观打毬应制》:“宛转萦香骑,飘飘拂画毬。”香骑、玉人:指雪中的马匹和行人,因白雪笼罩而有了浪漫色彩。这两句写冒雪而行,诗人神思飞扬,沉浸入浪漫的想象世界,写雪花宛转轻盈,伴随着行人和乘骑。雪花纷飞,如同片片落花,坠落在马上,散发着香气,而身袭白雪的诗人一时竟幻化成为一位白雪玉人。

歌疑郢中客,态比洛川神——郢中歌:《文选》卷二十九张景阳《杂诗十五首》之五:“不见郢中歌,能否居然别。《阳春》无和者,《巴人》皆下节。”李周翰注:“郢中之歌,有《阳春》、《巴人》二曲,《阳春》高曲,和者甚少;《巴人》下曲,和者数千人,故知能否斯别,亦犹章甫与断发之异,而贤者与小人不同。”详见前《和张明府登鹿门山》注。洛川神:曹植《洛神赋》:“流眄乎洛川,于是精移神骇,忽焉思散,俯则未察,仰以殊观,睹一丽人,于岩之畔。……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这两句上承“玉人”,诗人放纵笔墨,写自己在飞雪中纵情歌舞,歌声婉转清亮,有《阳春》、《白雪》之效,舞姿轻灵柔曼,姿态更胜过凌波而舞的洛川神女。

今日南归楚,双飞似入秦——南归楚:由穰县返襄阳。双飞:指诗人与张二的归骑。入秦:去长安。二句诗人写在飞雪中逸兴遄飞,完全忘记了失意归来,竟觉得不是南归襄阳,反倒是北上长安帝都了。

王士源《孟浩然集序》谓“浩然每为诗,伫兴而作”。刘辰翁《孟浩然集跋》也说“浩然诗高处,不刻画,只似乘兴”;这首诗正是一首“伫兴”、“乘兴”之作。诗人南归途中意外地遇雪,正是这种不期而遇,让诗人逸兴遄飞,情致高昂,从而情不自禁地写下了这首诗。诗歌开头起句自然,毫不费力,轻灵巧妙,同时“柳园春”三字又启下。三、四两句以“宛转”、“轻盈”拟雪花飞扬之态,以“随香骑”承“柳园春”,将雪花想象为春天绽放的鲜花,故着一“香”字;这种由视觉转为嗅觉描写的“感觉挪移”,灵动细腻,鲜明地体现出诗人面对漫天飞雪时情致之宕逸和饱满;而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诗人竟因浑身落满雪花,而将自己想象为“玉人”,并用“歌疑”二句写玉人歌似郢人之歌《白雪》,舞态如洛川神女之凌波,这种描写虽或不乏戏谑的因素,但也将诗人面对飞雪时精神之纵放与飞扬更进一步地表现了出来。结尾二句以“南归楚”错觉为“双入秦”,也是这种情致的自然结果。总之,这首诗诗人乘兴而咏,精神纵放,想象奇特,风格绮丽,具有鲜明的浪漫色彩,于孟浩然诗为别调。

同储十二洛阳道

同:和。储十二:储光羲,十二为排行。《唐才子传》:“光羲,兖州人。开元十四年(726)严迪榜进士。有诏中书试文章。尝为监察御史。值安禄山陷长安,辄受伪署,贼平后自归,贬死岭南。工诗,格高调逸,趣远情深,削尽常言。”《洛阳道》:指储光羲诗。《储光羲集》有《洛阳道五首献吕四郎中》,抒写怀才不遇之情,其末一首言:“洛水照千门,千门碧空里,少年不得志,走马入新市。”孟浩然所和即储光羲此诗,孟诗约作于开元十七年(729)春,长安求仕失败之后游洛阳时。题中一本下多“中作”,一本题作《洛阳道中》。

珠弹繁华子,金羁游侠人。

酒酣白日暮,走马入红尘。

珠弹繁华子,金羁游侠人——珠弹:以珠为弹丸,极言其豪奢。《西京杂记》:“长安五陵人以柘木为弹,真珠为丸,经弹鸟雀。”繁华子:富豪纨绔子弟,衣饰华丽。《文选》卷二十三阮嗣宗《咏怀诗十七首》之四:“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吕延济注:“繁华,喻人美盛,如春华之繁。”金羁:金饰的马络头。《文选》卷二十七曹子建《白马篇》:“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李善注:“《古罗敷行》曰:‘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说文》曰:‘羁,络头也。’”游侠人:仗义勇为,解人急难的侠客。班固《西都赋》:“乡曲豪举游侠之雄。”吕延济注:“游侠谓轻死重义之人。”二句写宽阔通天的洛阳道上行人来来往往,车水马龙,其中最引人注意的莫过于飞扬跋扈的豪门少年,他们以真珠为弹丸,寻欢取乐,挥金如土;而仗义勇为的侠客,则骑着络头饰金的骏马,器宇非凡。

酒酣白日暮,走马入红尘——酒酣:尽情地饮酒。《文选》卷二十一左太冲《咏史八首》之七:“荆轲饮燕市,酒酣气益震。哀歌和渐离,谓若傍无人。”李善注:“孔安国《尚书传》曰,乐酒曰酣。毛苌《诗传》曰,震,犹威也。”走马:驱马奔跑。红尘:热闹繁华之地。《乐府诗集》卷二十三徐陵《洛阳道》:“绿柳三春暗,红尘百戏多。”二句写那些纨绔子弟及游侠少年们开怀畅饮,尽显豪情,大有“会须一饮三百杯”的气魄和酒量,日暮之后方乘上骏马,扬鞭而去,直奔夜夜笙歌、灯红酒绿之处。

此首小诗言简意长。前两句着眼于繁华子和游侠儿的衣饰与装扮,后两句聚焦于他们的饮酒与“入红尘”,通过剪取他们的生活片段,小中见大,反映他们豪奢的生活面貌,衬托他们放荡不羁的性情与追求。诗之起句与结尾看似突兀,实则词意俱足,意蕴饱满,语短意长,短小有力,给人留下丰富的回味馀地。

同王九题就师山房

同:和。王九:王迥,行九,号白云先生,于诗人为好友,隐居于鹿门山,见前《游精思观回王白云在后》注。就师:就法师,事历不详。诗中“支公房”,一本作“支公寺”,“闭窗里”一本作“蔽檐前”,“周旋”一本作“周游”、“同游”。

晚憩支公房,故人逢右军。

轩空避炎暑,翰墨动斯文。

竹闭窗里日,雨随阶下云。

周旋清阴遍,吟卧夕阳曛。

江静棹歌歇,溪深樵语闻。

归途未忍去,携手恋清芬。

晚憩支公房,故人逢右军。轩空避炎暑,翰墨动斯文——憩:休息。支公:东晋著名僧人支遁字道林,此处借指就师,详见前《春晚题永上人南亭》注。右军: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曾官右军将军,世称王右军。此指王九。轩:有窗户的长廊。炎暑:酷热的暑天。《文选》卷二十三阮嗣宗《咏怀诗十七首》之十三:“炎暑惟兹夏,三旬将欲移。”李善注:“南方为火而主夏,火性炎上,故谓夏月炎暑也。”翰墨:笔墨。《文选》卷十五张平子《归田赋》:“挥翰墨以奋藻,陈三皇之轨模。”刘良注:“翰,笔也。”四句写酷暑时节诗人游历之后,傍晚时休憩于就师房里,不期而遇故人。二人相见甚欢,在寺中空静的廊轩下避暑清谈,面对幽情佳景及平生之友,不禁挥翰操笔,吟赏暮色烟霞。

竹闭窗里日,雨随阶下云。周旋清阴遍,吟卧夕阳曛——曛:日落后的馀光。周旋:盘桓。《文选》卷四十七夏侯孝《东方朔画赞》:“周旋祠宇,庭序荒芜。”清阴:清凉的树荫。陶渊明《归鸟》:“顾俦相鸣,景庇清阴。”四句写就师房周围环境的清幽,意思是就师房坐落于山顶,出于云端之上,周围竹林环绕,郁郁葱葱,处在其中,不再受暑天的酷热煎熬。而自己与友人,在游遍山寺中清幽之景后,也惬意地休憩于就师房中,联句吟诗。

江静棹歌歇,溪深樵语闻。归途未忍去,携手恋清芬——棹歌:犹渔歌。樵:打柴的人。清芬:喻高洁的德行。《文选》卷十七陆士衡《文赋》:“咏世德之峻烈,诵先人之清芬。”四句写离开就师房,踏上归途,意思是傍晚时候,江上渔人们已收起船和渔网,渔歌声已渐止歇,江面重又归于平静,只有山间溪水的对岸时时传来樵夫们的说话声。与友人短暂地相聚,仰慕友人德行高洁,携手而归不忍分手。

这是一首写景抒情诗,前两句点明了题目,后八句为写景兼抒情之笔,气象清远,能够融情于景,达到情景交融的境界。“周旋清阴遍,吟卧夕阳曛”两句,既写出了对山水之痴情,也见出友人相聚,陶然自得之趣。“江静”两句既写了山水之清净,又表现了诗人恬淡的心胸。最后两句写分别,先是“归途未忍去”点明依依不舍,后又言“携手恋清芬”,难舍难分之状顿出,情真意切。全诗清幽淡雅,出语洒落,娓娓叙来,意蕴悠远,耐人咀嚼,读之使人浑然省净。

赠王九

王九:即王迥,见前《游精思观回王白云在后》注。这是一首随口吟成的小诗,诗题一作《口号赠王九》。“稚子”原本作“樵子”,据别本改。

日暮田家远,山中忽久淹。

归人须早去,稚子望陶潜。

日暮田家远,山中忽久淹——山中:《文选》卷三十三刘安《招隐士》:“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以久留。”淹:停留。这两句写傍晚时分,村落掩映在苍茫的暮色之中,更觉遥远。山中人不知不觉竟已在山中很久了。

归人须早去,稚子望陶潜——“稚子”句:陶潜,陶渊明,东晋诗人。《陶渊明集》卷五《归去来兮辞》:“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这里以陶指王九。二句劝诱友人不要再久居山中,幼子一定守在门前巴望着快回去呢!

这首诗劝诱友人从山中归来,语言平淡朴素,而意味隽永。“日暮”一句,描写傍晚田家的景色,境界开阔悠远;“山中忽久淹”一句,则传递了白云先生耽于隐居的性情,幽人的形象跃然纸上。王世懋《艺圃撷馀》谓孟诗“五言隽永”,这首诗便体现了这种特点。

夜泊宣城界

宣城:《元和郡县志》卷二十八《江南西道四·宣州》:“宣城县,本汉宛陵县,属丹阳郡。后汉顺帝置,至晋属宣城郡,隋自宛陵移于今理。”即今安徽宣城。界:境域。此诗是诗人由襄阳东下吴越途经宣城而作。此诗题一本作《旅行欲泊宣城界》;诗中“平湖”,一本作“潮平”。

西塞沿江岛,南陵问驿楼。

平湖津济阔,风止客帆收。

去去怀前事,茫茫泛夕流。

石逢罗刹碍,山泊敬亭幽。

火炽梅根冶,烟迷杨叶洲。

离家复水宿,相伴赖沙鸥。

西塞沿江岛,南陵问驿楼。平湖津济阔,风止客帆收——西塞:西塞山。在今湖北大冶东九十里左右。《元和郡县志》卷二七《江南道三·鄂州·武昌县》:“西塞山,在县东八十五里。竦峭临江。”南陵:《元和郡县志》卷二八《宣州》:“南陵县,本汉春县地,梁于此置南陵县,仍于县理置南陵郡。隋平陈废郡,县属宣州。”今安徽南陵县,在宣城西。驿楼:驿站上供行人歇宿之处。张说《张燕公集》卷八《深渡驿》:“猿响寒岩树,萤飞古驿楼。”津济:渡口。四句诗人写西塞山沿着江边的小岛起伏连绵,诗人一路风尘行至宣城南陵询问驿楼。渡口水面平远壮阔,傍晚时风势渐停,诗人的船渐渐收起帆移向岸边,投止夜宿。

去去怀前事,茫茫泛夕流——去去:远去。二句承上启下,写诗人暮色苍茫中,伫立船头,回想从前的事,就如同流水一样,一去不返,了然无痕。

石逢罗刹碍,山泊敬亭幽。火炽梅根冶,烟迷杨叶洲——罗刹碍:在今安徽省贵池市西六十里长江之中。《太平寰宇记》卷一百五:“(贵池县)有大孤石生于江中,俗谓之罗刹洲。……罗刹石,在东流大江中,崭岩森白,舟帆艰险。”敬亭:敬亭山。在宣城县北。山上有敬亭。《元和郡县志》卷二十九《江南道·宣州》:“敬亭山,州北十二里。即谢脁赋诗之所。”梅根冶:在贵池县东,亦称梅根监,以冶炼为业。《元和郡县志》卷二十九《江南道·宣州》:“梅根监,在县西一百三十五里。梅根监并宛陵监每岁共铸钱五万贯。”杨叶洲:《太平寰宇记》卷一百零五:“杨叶洲,在贵池县西北二十里大江中,长五里,阔三里,状如杨叶,故名。”四句历数一路上所游历的名胜古迹:罗刹碍险石耸立,敬亭山则清幽秀丽,梅根冶烈焰炽火,杨叶洲又烟水迷茫,都给诗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真是收获颇丰,但诗人却欢快不起来,低落的情绪像江上升起的轻雾。

离家复水宿,相伴赖沙鸥——二句紧扣诗题写诗人夜泊时孤寂的心情、感受,意思是远离家乡,又泊于水上,更有漂泊之感,在夜深人静的晚上,只有江畔的沙鸥与自己相伴,念之令人倍感孤凄。

此首诗如同一篇至简至洁的游记,而所用的却是倒叙,前两句写的是当前所见之远景,准备泊船。次两句写的是眼前之近景,已经泊船于渡口。再次两句写诗人的心理,他的行程结束了,但诗兴却开始了,他如同自省一样回忆所游历的地方,如数家珍,统统“遇景入咏”,“石逢”四句,对仗工稳,分别以“逢”、“幽”、“炽”、“迷”表现一种景致,生动传神,很富有表现力。诗题作“夜泊”,诗人的意趣已不全在山水,末两句紧扣题目,画龙点睛地写出诗人的羁旅之愁,“沙鸥”易使人联想起辛弃疾的“拍手笑沙鸥,一身都是愁”,形象地表达了诗人的孤独,前边热闹而新奇的景致反倒更烘托了诗人夜晚时的寂寞,所以刘辰翁评此诗:“景外语,语外意”。诗句颇富有弦外之音,语尽而意不尽,留给读者丰富的联想,在孟浩然的五言排律中,属于佳作。

岁暮海上作

岁暮:岁末。海上:指闽越之东海。此诗作于开元十九年731)冬末,诗人从海上去乐城访问同乡好友张子容,时值岁末,感慨时光的流逝,而诗人的理想却可望而不可即,一切都显得那么虚无缥缈,亦真亦幻。诗中“方知岁星”,一本作“始知星岁”。

仲尼既云没,余亦浮于海。

昏见斗柄回,方知岁星改。

虚舟任所适,垂钓非所待。

为问乘槎久,沧洲复何在。

仲尼既云没,余亦浮于海——仲尼:孔子名丘,字仲尼。《汉书》卷三十《艺文志》:“昔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浮于海:《论语注疏·公冶长》:“道不行,乘桴浮于海。”邢昺疏:“仲尼患中国不能行己之道也,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者,桴,竹木所编小筏也。言我之善道,中国既不能行,即欲乘其桴筏,浮渡于海而居九夷,庶几能行己道也。”此指诗人失意之后漫游。二句写圣人已远逝,世道黑暗,君子之道不行,自己无以施展才华和抱负,只好寄情山水,飘浮海上,逍遥世外。

昏见斗柄回,方知岁星改——昏:黑暗。斗柄回:斗柄,指北斗七星第五至第七星象柄。回,指回复到去年年终时位置。《礼记·月令》:“季冬之月,日穷于次,月穷于纪,星回于天,数将几终,岁且更始。”岁星改:岁星即木星,岁行一次,十二年绕日运行一周。岁星改即说一年又要过去。二句写诗人于沉沉夜色中抬头望见醒目的北斗星,才知道岁星已改,一年将尽!

虚舟任所适,垂钓非所待——虚舟:此指任其漂流的船。《庄子·列御寇》:“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陶渊明集》卷二《五月旦作和戴主簿》:“虚舟纵逸棹,回复遂无穷。”垂钓:用吕尚垂钓待周文王事,为贤能期待明主的典故。《史记》卷三十二《齐太公世家》:“吕尚盖尝穷困,年老矣,以鱼钓奸周西伯。西伯将出猎,卜之,曰:‘所获非龙非,非虎非罴,所获霸王之辅。’于是周西伯猎,果遇太公于渭之阳,与语大悦……载与俱归,立为师。”二句表面写诗人身无所累,乘一叶扁舟漂流于海上,乐于做个闲叟钓翁,不再心怀对明主的期待,逍遥自在,不为他求,流露了对社会现实的不满,于无待之中还是有所期待。

为问乘槎久,沧洲复何在——乘槎(chá)久:槎,用竹木编成的筏。张华《博物志》:“旧说云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滨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人有奇志,立飞阁于槎上,多赍粮,乘槎而去。十馀日中犹观星月日辰,自后茫茫忽忽亦不觉昼夜。去十馀日,奄至一处,有城郭状,屋舍甚严,遥望宫中多织妇,见一丈夫牵牛渚次饮之,牵牛人乃惊问曰:‘何由至此?’此人具说来意,并问此是何处。答曰:‘君还至蜀郡访严君平则知之。’竟不上岸,因还如期。后至蜀,问君平,曰:‘某年月日有客星犯牵牛宿。’计年月,正是此人到天河时也。”沧洲:谢脁《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既欢怀禄情,复协沧洲趣。”吕延济注:“沧洲,洲名,隐者所居。”二句写诗人驭长风飘浮于海上,飘飘然有升空之意,但苍茫的夜色之中,大海无边无际,哪里可以找到一块净土不问世事呢?哪里是高洁隐士的安身之地呢?现实是如此的进退两难,理想可望而不可即。

此首五言古诗为一首抒情诗,被刘辰翁评为:“奇壮澹淡,少许自足。”其“奇”当指海上之缥缈,诗思之幽然;其“壮”当指“长使英雄泪满襟”那种壮志未酬之悲壮,构成全诗的高古基调。而“澹淡”堪称全诗的艺术特色,诗人好像不是在写诗,而是在海上的舟中,围炉夜话,外面是大海茫茫,满天星光,海风轻啸,舟中人年近半百,诗名流芳,曾有过济世的壮志,却受挫于仕途,只好回归江湖做一个隐士,可是哪里又能心甘情愿?刘辰翁说他“少许自足”,即证实了诗人真是心不甘情不愿,字里行间还有些幽怨,但怨而不哀,所以全诗一片淡荡悠然,如瑟瑟的枫叶荻花,而诗人“风神散朗”的自我形象也尽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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