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了快了，过几天就是春节了！节前总是忙，大事小事像密密麻麻的雪花迎面而来没完没了。我这个队长虽然严格意义上不算什么官，可也一样没有闲的时候，你看这不管理科又打来电话，要我派两个战士去机关领些慰问品。有东西领那当然是好事，叫谁去呢？刚放下话筒，门口便响起了急骤的报告声。
声音像子弹一般射进我的耳朵，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上帝保佑千万别出什么事，现在正是部队百日安全竞赛活动时间，指导员又回家休假了，出了事要罪加一等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什么事？”我三步并作两步打开不知被谁带上了的门，一看是满头大汗的炊事班战士王小亮。
“不好啦队长，红苹果切土豆伤了手流了血哭了！”他一边擦着汗，一边满脸焦急地快速舞动着嘴唇，倒豆子般地向我汇报道。
“什么红苹果切土豆乌七八糟，你说慢点讲清楚！”虽然他的话我没全部听懂，可也基本上明白了一二，是谁不小心切土豆切伤了手，并不是什么十万火急了不得的大事。
“是杜南帮厨切土豆切伤了手。”他见我脸上有些疑惑便又立即补充了一句。
“伤得重不重？如果不严重包扎一下就行了，严重马上就送卫生队抢救！”这下我终于全部明白了他的意思，话务班的女兵杜南在炊事班帮厨，切土豆一不小心伤了手。看他那上气不接下气紧急的样子，白白吓了我一大跳。
“伤得还算好，就只切破了大拇指的一点皮。”他的紧张样子半点也未解除，出词像枪连发还是那么快。
“大惊小怪，不就伤了一点皮吗？这点小事也要跑来报告。”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抢过他的话音说道。
“队长你听我说完！”他一把抓住我拍他肩膀的手，连珠炮似的又认真地说出了这些。“杜南伤了手后，我们班邓四凯气嘟嘟地跑去话务班教训江美华去了！”。
“还不赶快把他给我去拦住抓回来，到这里来浪费时间干吗？走！”完了，这下真要出事了。一听到有邓四凯参与，这件小事便有可能要变为大事了。我拔腿就朝话务班方向跑去。
“张文华和李湾去追了，他们要我来叫你的。”王小亮一边跟着跑一边说，这下话比刚才平坦多了，他似乎轻松了些。
“邓四凯啊邓四凯，今天如果你敢动手看我怎样收拾你！”这句话差点从我嘴里也跑了出来。
其实邓四凯这个兵平时表现还不错，并不是那要叫人随时多个心眼的刺头兵。他有个特点，也是缺点，就是喜欢打抱不平。上个月十三号，那时他还是炊事班的上士，每天负责到菜市上去买菜。那天他一早上就骑着三轮车去了菜市，想直接从郊区来的菜农手里买些便宜菜，没想到遇上了几个霸道的菜贩子。他们不但强迫菜农以低价卖给他们，而且还不准菜农把菜直接卖给当兵的。菜农们当然不愿意，可又不敢得罪他们，他们是地头蛇，得罪了他们今后生产的菜就不好卖了。邓四凯可不吃他们那一套，联合友邻单位的几位上士，便和菜农做起买卖来。菜贩子不敢把这几位当兵的怎么样，便挽起袖子威胁起菜农来，他们把菜农的菜担子又踢又踏，还把菜扔得满地都是。邓四凯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和菜贩子们斗起嘴来。菜贩子们正愁没有借口和这几位敢冒犯他们虎威的当兵的干，这下好了，斗嘴不到三个回合便迫不及待地动起手来。另外几位上士怕邓四凯吃亏，便也都气愤地动起了手……一场恶战，直到早巡的警察赶来后才结束。邓四凯获了轻伤。
我去分局领人时，几位巡警客气地对我说千万不要处分这位战士，还说他做了件大快人心的好事，这几位菜贩子实在太差劲该教训教训了。作为一位战士，竟然在菜市上动手打架，不管影响是好是坏，都是不对的，该批评处分。把邓四凯带回队里后，我要他立即作了检讨，还撤销了他的上士职务。江美华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女兵，可不是那风里来雨里去的菜贩子，如果他今天也像教训菜贩子一样教训她，那不出事才怪呢！
赶到话务班楼下，看到张文华和李湾正全力在和邓四凯搞拉锯战。邓四凯显然不想这就罢手，一边挣扎一边还说：“没你们的事，你们回去做饭！那臭小姐的德性，不教训一下她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邓四凯，你想干什么？”我跑到他们跟前大喝一声。“你又想犯错误了是不是？”
“每次轮到江美华帮厨她就要人家杜南来，好像杜南是她仆人似的，杜南今天替她伤了手，我要教训江美华一下。”邓四凯那双有力的手被我一声喝顿时垂了下来，但嘴巴还是硬邦邦的。
“你知道你是谁吗？江美华有错也用不着你去教训！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你却蛮有精神。”我从来没有用这么大的声音训斥过一个战士，邓四凯的嘴巴不服气地动了几下，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回去！好好反省一下，看看自己今天的行为对不对，遇事像个小毛孩般冲动，犯了错误还蒙在鼓里。”我放低声音又补充了一句，讲完转身就走。
走出五六步，我回头看了一眼，见他们不声不响地跟在我后面，便微笑着换了口气说道：“我这里有件美差，你们谁愿意去呀？”
“队长，让我去吧，给我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刚说完，邓四凯便抢先表态。好事也是他的先锋，坏事也是他的先锋，真叫人哭笑不得。
一听是美差，几个谁都想去。张文华和李湾因为要做饭去不了，只好让王小亮与邓四凯去。邓四凯得令高兴得哼起了“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长像太阳……”。
回到办公室，喝了一杯水，叹了一声气，便又想起了江美华总要杜南替她帮厨的事。帮厨又不算太累，只是稍为脏点，而且每个礼拜每人才一次半天，别人都能干，她江美华为什么又不能干呢？得问问她们班长。
一个电话很快就召来了话务班班长胡小琳。胡小琳刚才正在载波室处理线路问题，一点也不知道楼下发生的事。胡小琳的话务技术很不错，还曾代表集团军参加过军区的大比武，获得了名次，立了功，当上了班长。遗憾的是她的领导能力稍逊于业务水平，手下九位女兵在帮厨问题上曾被副连长开玩笑评价说有八位“小姐”，就杜南除外。因此指导员经常找她谈话，教她带兵方法。指导员是个女同志，找她谈话比较方便。平常我很少找她，除非非找不可的事。
“队长，是不是要我来领苹果呀？”胡小琳人还在走廊上，声音却先进屋报到了。
“你怎么知道有苹果领？是不是刚才偷听了我的电话？”我站起来示意她进屋坐下。
“哪敢偷听队长大人的电话，我刚才在载波处理线路故障时无意中听到的。”她说完便收起笑容严肃地坐了下来，等待我的指示。
“别太认真，开句玩笑，苹果已叫人去领去了，很快就能吃到嘴里，是不是你们几个已经嘴馋了？”跟女兵谈话千万不能板着脸太严肃，否则达不到效果，这是我几年来的带兵经验。
“队长手下的兵可半个也不是馋兵，你没看我们一个个苗条得让别单位的女兵眼红吗？”她估计没什么要事，真是要她来领苹果的，话便活泼起来。
“这话一点也不假，不过你们的苗条看起来有点让人觉得弱不禁风，要是能多劳动劳动结实一些就更好了。”我接过她的话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继续往下讲。
“您安排的工作我们都圆满完成了，队长，我们应该还算是劳动人民行列中的一员吧。”她显然听出了我的话外音，回答中隐藏着询问。
“听炊事班的同志说，你们班江美华从来都是要杜南替她帮厨，可真有此事？”再也没有必要绕弯子了，我直奔问题。
“队长，这事还真是，我也多次说过江美华，指导员也找她谈过，可她就是屡教不改。为了帮厨的事她现在还对我有意见呢。”她并不想隐瞒观点，脸上也没有了笑意。
“你分析过江美华就是不愿帮厨的原因吗？”我接着问道。
“那还用得着分析？江美华自己说从小在家就没干过什么事，家里有保姆；有一次她还说杜南是我们队里的优秀士兵，给她个表现的机会，评先进时她保证再投杜南的票，把杜南气得嘴都歪了。其他几个也都向她看齐。总不能没人去帮厨，每次到了最后还只有让杜南去。”胡小琳的话音声调并不高，可明显能让人感到内含一丝气愤。
现在的兵确实难带，特别是有个别关系兵和干部子弟，自以为有后台在部队老子天下第一，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不干，谁也别想管，谁也管不着。我看过话务班这几个女兵的档案，除了杜南那档案里填的父母亲是普通干部外，其余几个的父亲都是师以上现职军队干部，叫人有点望而生畏的感觉。江美华的父亲是某军的政委，母亲是地方某市的副市长，家庭条件肯定是不错的，父亲远在边关管不到她，母亲忙于工作顾不上她，于是从小便衣来伸手饭来端口养成了怕苦怕累的习惯，能在部队坚持到今天已经算是大有进步的了。
“你想过办法没有？”我又问胡小琳。
“想过，我规定过谁要是想叫别人替她帮厨，就得在节假日多值一天班，可没用。江美华说宁愿多在空调下受罪，也不愿进厨房。”也许是对自己制订的土政策不好意思，她说完脸红了起来。
“是的，要一个怕苦怕累怕脏的人立即改变过来是不那么容易的。你今后要多做点思想工作，从彼此都是战士、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开始，一步步深入，如果你能使她们那几个变个样，我到时一定请你们吃巧克力宴，你说怎么样？”
“队长，我这个班长有点不称职，还不知道能不能做到这一步，但愿……”
“苹果回来喽！”邓四凯的一声吆喝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我和她一齐站了起来走向门外。
“报告队长，整整八大箱红富士。”邓四凯一只胳膊夹一箱走上楼来。王小亮只抱了一箱，他的力量不足比不上邓四凯。
“分苹果，每班先一脸盆，余下的再追加。”趋他们的高兴劲儿，我又接着下了这个科目。
胡小琳也不示弱，找来脸盆便和邓四凯王小亮分起苹果来。邓四凯始终是个活跃分子，左一句胡班长你不要尽把大的分给自己班了，右一句胡班长你可要关心关心队长选几个大的留给他。又笑又闹的，我的办公室顿时提前有了点节日的感觉。
“你们看，多漂亮的红苹果，可爱死了！”王小亮拿了个最大最红的激动地大声喊了起来。他这一声喊，把邓四凯胡小琳的笑闹声也给镇住了。邓四凯眼睛直直地盯着这个红苹果，若有所思似乎想说点什么。
“小亮，你把它送给红苹果！”邓四凯这句话有点像我命令的口气，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红苹果？”我马上就反映了过来，邓四凯王小亮所说的红苹果是特指杜南，红苹果肯定是他们私下里给杜南取的绰号。
“邓四凯你又不老实了，平时没事不多学习，尽去玩些不文明的把戏。”我故作认真地开玩笑说道。
“队长，对待阶级兄弟不要那么凶嘛，把杜南叫做红苹果可不是我的主意，那是上次军里来检查我们时一位处长在酒桌上说的。当时他这样说道，副军长，刚才您看到的那位可爱的小女兵，脸像红苹果一样的小女兵，就是刚调来的杜副司令的千金杜南，杜副司令的秘书是我军校同学，我来这之前他还特地打电话要我转告小杜南信不要再往北京寄了。哦，最后那位处长还说要千万保密，并指着我的鼻子笑着对我说如果要是我说出去了就要处分我。当时我和班长在旁边负责斟酒，不信你可问我们班长和指导员，从这以后我们就背地里叫杜南红苹果。”邓四凯那一本正经的讲话让我和胡小琳王小亮足足实实吃了一大惊。
上次军里来检查时刚好我回家休假去了，回来后指导员只给我讲了检查的情况和成绩，而对杜南是新来的副司令的女儿却只字未提。
“队长，你看杜南像不像这个可爱的红苹果？”邓四凯见我沉默有所想的样子，便马上补充问了一句。
“你们看像吗？”我立即笑着把目光投向胡小琳和王小亮。
“哪点不像呢？简直就是一个人见人爱的红苹果！”胡小琳妙语一句，把我想要说的话也都说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