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军攻克金陵后,曾国藩为之喜极而泣,不能自持。贺功之客盈门,欢呼之声振野。虽可扬眉吐气,但朝野大臣忌妒之情也尤加炽烈。朝廷虽颁授崇爵,频加赏赍,但猜嫌之意,也同时加深。在野方面,金陵城破,各地逐鹿趋魁,如左宗棠就曾放言金陵大股太平军窜逃他省。
但尤以朝廷方面的猜嫌疑异,令曾国藩恐惧忧烦。金陵克复不久,传闻湘军杀戮抢劫,掳获无算。因此有御史贾铎之弹劾,弹劾尚不足畏,但朝廷却借题发挥,将贾铎弹章饬谕曾国藩,明旨追查实情,显然示以警戒。
朝廷故意显示生杀之威,以操纵臣下,这使曾国藩惊惧之极,伤心之极。此一谕旨,极具参考价值,是研究当时政情的重要参考。谕曰:
据御史贾铎奏:请饬曾国藩等勉益加勉,力图久大之规,并粤逆所掠金银,悉运金陵,请令查明报部备拨各等语。曾国藩以儒臣从戎,历年最久,战功最多,自能慎终如始,永保勋名。惟所部诸将,自曾国荃以下,均应由该大臣随时申儆,勿使骤胜而骄,庶可长承恩眷。至国家命将出师,拯民水火,岂为征利之图。惟用兵日久,帑项早虚,兵民交困,若如该御史所奏,金陵积有巨款,自系各省脂膏,仍以济各路兵饷赈济之用。于国于民,均有稗益。此事如果属实,谅曾国藩亦必早有布置,惟该御史既有此奏,不得不会该大臣知悉。
与此同时,僧格林沁也通知江宁将军富明阿,自扬州防地赶至金陵,一面视察湘军行动,一面探询杀死的李秀成是否假冒顶替。于是,富明阿于七月十八日会见曾国藩,住于舟中,暗中查看湘军一切行径。朝廷对曾国藩的猜疑,对湘军的防范,至此已表露尽致。尤其明显的是,即朝廷颁授湘军将帅爵赏之旨,其直接廷寄竟晚于驻防扬州富明阿的咨文二日。
当时曾国藩颇以为疑。如此重大廷寄,故意分先后,并令江宁将军富明阿先为通知。由此也足见朝廷之用心。嗣后曾国荃称病疏辞任官,终于获准,遂即引退旋里。
湘军既入江宁,大搜余众,连日捕杀者达十余万人。曾国藩也立即自安庆驰至,偏行营垒犒劳士卒,遍察所开地道,详览战争遗迹,并特命于钟山之麓,穿穴缺口,勒石以识其处,铭曰:“穷天下力,复此金汤,苦哉将士,来者勿忘。”
同治四年(1865)二月二十四日,起居注官蔡寿祺又上奏弹劾湘军诸将,文中说:
……纪纲者天下之大本……朝廷以军务倥偬,故示宽大,不加究责,而纪纲由此坏。劳崇光在广西十余年,任巡抚八年,致广西省无一完城,至广东复施其术,划地勒捐,民不堪命。被参仅议降调,不久而得云贵总督,及至云南,置贵州于不问,贵州合省讼之,而朝廷不肯罢斥,纪纲之坏者一。
骆秉章奏川匪不能窜陕,令陕西撤防,谓贼若北窜必派兵追剿,以后川匪窜陕,牵动逆回,祸延甘肃,坐视糜烂,而朝廷不复追究,纪纲之坏者二。
曾国藩奏洪福焚死,不久而该逆为江西奴手获……而朝廷不加诘责,纪纲之坏者三。
咸丰十一年(1861)安庆之役,虽程学启攻破城池。如果不是多隆阿痛剿桐城援贼,曾国荃一军几溃,克复后曾国荃攘多隆阿之功,以道员得头品顶带,并赏黄马褂,而朝廷如所请,纪纲之坏者四。
多隆阿扫清陕西回务……会同张集馨据实陈奏,而刘蓉奏称打仗克服,冒功邀赏,反衔恨张集馨,中以非罪,而朝廷亦不穷究,纪纲之坏者五。
李云麟以郎中赏四品京堂,令其专折奏事,既不见效,宜加斥革,而仍郎中,已不足惩夸诈偾事之流,旋且用为领队大臣,而朝廷不及审察,纪纲之坏者六。
刘蓉以诸生标榜欺饰,耸动中外,前在曾国藩军营,国藩轻信其谋,致有九江之败,后夤缘入骆秉章幕中,秉章自楚往川,行至宜昌,刘蓉劝其勿遂入蜀,几误蜀事,抵川后攘功妨能,以知县升署藩司,中外骇异……刘蓉既得重权,擅作威福……凡骆秉章之举劾,皆刘蓉所主持,颠倒是非,已失众望,及为陕西巡抚,奏报每多不实,冒功掩过,欺罔朝廷,罪大恶极,中外皆知,而朝廷犹不加罪,纪纲之坏者七。
胡林翼保李元度才堪大用,曾国藩亦信任之。张芾在徽州筹办防守六七年,江浙以为屏蔽,曾国藩劾去之,而任李元度。元度接办,遇贼逃去,徽宁不守,浙江全省被害,即立置重典,亦不足蔽辜,而各路大臣,必曲为解免,朝廷亦宽其咎,纪纲之坏者八。
张学醇本钻刺小人,袁甲三保其才堪大用,及得臬司,党附苗逆,致寿州两次失陷,祸延凤颖一带,荼毒连年,皖人无不切齿,而朝廷未正典刑,纪纲之坏者九。
王拯奏薛焕事事皆实,王拯贬官而出军机,薛焕仍在总理衙门办事,纪纲之坏者十。
……似此名器不贵,是非颠倒,纪纲何由而振?朝廷何由而尊?臣避嫌怨,不畏诛殆,冒死直言,伏乞皇太后皇上敕下群臣会议,择其极恶者立予逮问,置之于法,次则罢斥,其受排挤各员,择其贤而用之,以收遗才之效……
臣以为人心之不正,其故有二:一则疆臣欺罔所致也。比如军报,其掩败为胜者无论,即其奏克复城池,不说全境肃清,即曰残除净尽,无何而邻封又告警,若前日之奏报核实,则今日之贼岂从天而降?计自军兴以来,杀贼之数,高于天下户口,何以贼犹如此其多,民犹不减昔日之众?是欺国之明验也。
一则由疆吏滥奖人才所致也。若荐益沣之暴戾,万启琛之栗敛,杨昌睿、陈是、江忠浚之鄙陋,曾国荃之贪婪,李鸿章之浮诞,均未曾服官中外,而一旦夤缘得法,或以党援,或以贵介,或以富厚,骤获高官……更有甚者,湖北臬司唐际盛以烹饪取悦于官文胡林翼,人称之为唐厨子,欧阳正墉之在襄阳,人皆谓不谙吏治,不懂军务,官从何来……似此滥邀名器,人微位高,使天下视军营为梯荣之径,人心何由而正乎?
此种苛论,诚如当时人王拯所谓“必欲引绳而批根,其能扪心而不自愧乎”?然就当时时论趋势看,则嫉贤忌功以外,尚隐伏满员旗将一种阴谋,不仅要翻肃顺倚任汉官的成法,且有违逆潮流重为旗人握军权的企图,其一再以多隆阿等为言可知。
先是,太平军事以前,清廷遇任何战役,皆不命汉人指挥征伐。至鸦片战争,能退敌者皆汉臣,辱国者皆旗籍,然必谴立功的汉臣(林则徐),以袒护旗员(琦善、耆英)。太平军则与清廷无两立之势,不用汉臣,不可收拾,始犹欲以赛尚阿充数,后已知难而退,全委湘军,其间有能战的几个旗员,皆附属于曾胡两帅之下,如塔齐布为曾国藩所手拔,固不必言,都兴阿用楚军,始能自立,多隆阿与湘军将领习处,得显其战绩。舒保为胡文忠所识拔,皆以旗员从汉将之后,乃始有功,惟官文职位较高,林翼极加笼络,使惟己之命是听,方不掣肘,而其后有诏曾国藩节制楚北,国藩疏陈说:“湖广总督官文,久历戎行,老成持重,资格在臣之先,名位居臣之右,所有湖北防务及越境剿敌诸军,久经官文派定,乃以臣分居节制之名,从官文不稍有芥蒂,而骇中外听闻,滋将士疑贰,所关实非浅鲜,天下至大,事变方殷,决非一手一足所能维持,伏恳朝廷广收群策,不因用一二人而沮名臣之气。”可见曾国藩不喜好大争功,然朝廷如此尊汉卑满,是前所未有。
吏治人心,积弊如此,故曾国藩寄胡林翼书曰:“默观天下大局万难挽回,侍与公之力所能勉者,引用一班正人,培养几个好官,以为种子”!其不满意于当时朝局,而寄希望于未来心理,与成功不必自我的态度,及其努力的目标均于此昭然若揭。尤其是英法联军逼京师,诏令勤王时,曾国藩的态度,更是一明了然。
咸丰十年(1860)八月,联军逼近京师时,蒙古兵及八旗绿营均连战皆败;上谕调鲍超率勇北上归胜保统带效力,但曾国藩经再三考虑,遂以鲍超未能赶援,另请用他或胡林翼率部入卫,复奏说:
窃计自徽州到京,五千余里,步队趱程,须三个月乃可赶到,而逆夷离都城仅数十里,安危之机,想不出八九两月之内,鲍超若于十一月抵京,殊恐缓不济急,若逆夷凶顽,犹豫相持,果至数月之久,则楚军入援,岂可仅以鲍超应诏……如蒙圣恩于臣与胡林翼二人中,饬派一人,督师北向,护卫京畿,则人数稍多,裨益较大,惟臣若蒙钦派北上,则当与左宗棠同行,皖南暂不能进兵,只能退守江西境内,胡林翼若蒙钦派北上,则当与李续宜同行,皖北暂不能进兵,只能退守湖北境内,等该夷就抚之后,仍可率师南旋,再图恢复皖吴,臣等虽均有封疆之责,而臣国藩本未接印,胡林翼尚有督臣经理,皆无交卸事件,一经派出,数日即可就道……
按此折是九月初六日封发,所谓“督师北向,护卫京师”,实在是一步以进为退的妙招。曾国藩九月十四日寄其弟曾国荃的家书中说:“安庆决计不撤围,江西决计宜保守,此外或弃或取,或抽或补,合众人之心思共谋之,北援不必多兵,但即吾与润帅二人中有一人远赴行在,奔问官守,则君臣之义明,将帅之识著,有济无济,听之可也”!
由此可见其心目中轻重缓急,分别实极显明。胡林翼在寄曾国藩的书中也曾说:“疆吏争援,廷臣羽檄,均可不校,士女怨望,发为歌谣,稗史游谈,诬入方册,吾为此惧,公其远谋”,又寄左宗棠书曰:“如涤丈或不北援,而南岸尚须添兵,公或北援,南岸无调度之大员,万不得已之计,与其谋新兵而不能战,又苦饷竭,则不如撤安庆之围师,尚是旧伍可用,惟元公不愿坠弃前功,此则须涤丈与公与希庵公商会议,乃可决断,林翼不容有所适莫,又兵事本无万全之策,谋万全者,必无一全……凡将帅之是非,朝臣之疑谤,均可一笑付之,而士论民情,却宜顾念……公且善为保全,毋使蒙千秋之诬也……”
九月二十日,诏止鲍超军北上,因英法和约签字,联军将离京师,于是曾国藩遂得免“摊牌”,而鲍超一介武夫,出身行伍,有勇无谋,对曾国藩的用心,不能了解,反以为损失一猎取功名的大好机会,颇有怨愤语言。胡林翼闻之,特寄书告诫说:
九月二十五日,涤帅奉旨,因某帅奏调弟军北援,奉严旨饬令鲍超迅速北上,交胜保管带。涤帅与兄深知其为人忮忌贪诈,专意磨折好人,收拾良将,弟若北援,无论南北风气异宜,长途饷项军火,无人主持,且必为磨死,而又不能得功得名。惟北援是君父之急难,不敢不遵,万不可以他词推诿,其时涤帅筹思无策,只得应允,自行北援,或兄北援,以兄与涤帅若能北行,则所带将士,或不致十分饥困,亦不致受人磨折。弟若知涤帅此次之恩,弟且感激流涕之不暇。涤帅待弟之恩,是天地父母之恩……弟于世事太愚,当一心敬事涤帅,毋得稍有怠玩,自来义士忠臣,于曾经受恩之人,必终身奉事惟谨……弟以一协标兵,受涤帅之知遇,一年拔至守备加都司,此次以旧率归旧部,岂忍萌生妄念……手此缕缕训弟,皆一片良心之言,千古药石之言,弟可熟读莫忘,仍不可与他人见也……
胡林翼十分了解曾国藩的苦心,而“胜保忮贪”之说亦见于林翼写给他人书信中:“胜保每战必败,每败必以胜闻”。“胜保在蒋坝,残败不能复军,山东人向呼此公为‘败保’,盖其治军,如郑公子突所谓‘胜不相让,败不相救,轻而不整,贪而无亲’者矣”。喻胜保为“败保”,可谓刻画入微。然而在咸丰十年(1860),此“败保”却为朝廷倚作长城,后又供慈禧驱使,为辛酉政变的后盾。他在慈禧心目中的分量,实相当于戊戌政变时的荣禄。而湘军人物对其品评如此,鲍超也为此怨愤甚久,胜保自然也早有耳闻,甚或挑拨离间蛊惑之亦情理之常。咸丰十一年(1861)三月初八日胡林翼寄曾国藩函说:“春霆前月杪,忽至太湖,省林翼之病,惊骇之余,颇作儿女态,林翼责以严词,催令速行驰援”,可见鲍超的意气未尝平息。其后胡林翼病殁,故曾国藩于历陈胡林翼忠勤勋绩折内说:“……鲍超等,胡林翼均以国士相待,倾身结纳,人人皆有布衣昆季之欢”,“外省盛传楚帅协和,亲如骨肉,而于胡林翼之苦心调护,或不尽知,此臣所自愧昔时之不逮,而又扰后此之难继者也”,而鲍超骁勇善战,实为诸将冠,故咸丰十一年(1861)九月初九日,曾国藩奏请将鲍超补授提督实缺,所以亟求安慰其心理。但至同治三年(1864)五月尚未能得提督实缺,不过署任而已,鲍超心中仍不免觖望,遂数以请假回籍葬母为辞。但其后一月,金陵即攻陷,鲍超因逗留乡里逾年未返,而四年三月其部下竟以叛变闻。
当时,京师正因编修蔡寿祺上奏劾弹曾国藩等湘军人物且并及恭王,掀起大政潮——曾国藩大用始于肃顺,而垂帘以后,恭王主政,并不因此而黜曾国藩,且乘势益加倚重,恩礼逾乎往日,以示诚信,内外相维,故能成金陵之克;然事定之后,慈禧竟以为可坐致康乐之境,既渐压恭王之揽权主政,而满员旗将又久嫉湘军人物之独擅军旅,鄙视旗兵绿营——蔡寿祺曾佐胜保幕,与旗将颇多友好,故不惜迎其所好,连上两疏痛诟曾国藩等,主题虽在恭王,而疏中一再有“聚敛殃民因善夤缘而外任封疆”,“自金陵克复后,票拟谕旨多有大功告成字样,现在各省逆气尚炽,军务何尝告竣?而以一省城之肃清,附近疆臣咸膺懋赏……逆氛尚炽,军务何曾告竣?而以一省城之肃结,附近疆臣咸膺懋赏……居功不疑,群相粉饰”等语句,其意仍在讥刺曾国藩,确有一石两鸟,使恭王、曾国藩并去之阴谋;而太后藉此将两疏并交廷臣会议,宣布恭王罪过,口谕中又有“王植党擅政”一语,若与蔡疏并观,则所谓“植党”之意殊为显明,是慈禧心目中亦早已不满于内轻外重之现象,欲乘势收回天下兵马权。然廷臣会议,避重就轻,致使曾国藩在此政海空前的大波澜中未受何影响,而蔡折的主要作用,实隐伏满人亟欲夺回军权的企图,今竟未能如愿,阴谋者当然不肯罢休。咸丰十年(1860)秋,胜保请调鲍超北援时,胡林翼寄曾国藩书即有“恐有挟君命以谋夺楚兵者”之语,其后霆营始终以非湘军嫡系自视,故此次叛变,若仅以闹饷为由,恐不免有人借题发挥。因此曾国藩奏中所谓“是否别有情节,尚须详细访查”,恐怕其与京师政潮内外相呼应不便明言。
在此情势下,曾国藩忧惧惶恐的心情,乃前所未有,当时其手书日记有云:
三月十七日,接奉初六日廷寄一道,首行无议政王之衔,为之大诧!与幕中诸友叹讶良久……傍夕至后楼与纪泽一谈时事。
三月二十八日,开船赴焦山,是日早间阅京报,见三月八日革恭亲王差使谕旨,有目无君上诸多兵制暗使离间不可细问等语,读之寒心惴怵之至,竟日忡忡,如不自克,二更三点睡,不甚成寐。
四月初三日,早饭后开船行二十余里,至中关登岸入张仙舫盐局一谈,旋至雪琴船上言及国事与渠家事,欷虚欠久之,渠旋作别回裕溪口,余亦回省,午初进城。
四月初五日,是日见京信一件,言及近事颇详,又见三月十六日谕旨:恭王复入总理衙门,读之感叹良久。
四月二十一日,是日接廷寄:一等侯之上加毅勇二字,李少泉伯之上加肃毅二字,日内正以时事日非,悚然不安,加此二字,不以为荣,适以为忧。
四月二十二日,见客:雪琴荫亭眉生三起,坐甚久……中饭后倦甚,余因三月初八之事及霆营之变,怛然寡欢,因再与方元徵围棋三局,天晴日永,下半天未治一事,近年无如此之懒惰者。
四月二十七日,阅本日文件,见段培元席研香禀,知娄云庆所辖霆营于初九日在上杭忽叛,十分焦灼,不知所措,绕至旁徨,无以为计,与方元微围棋二局。
四月廿八日,是日阅京报:四月十六日恭王复充军机大臣。对娄云庆禀:其军因饥滋事,尚不十分决裂,为之少慰,然霆营之病已成,不知何日得了,实有无穷之忧。
五月初一日,拟作一告示,解散霆营叛卒,经营良久未得下笔。
由此可见,曾国藩对京师政潮特别敏感,初见廷寄无议政王之衔名,即“为之大诧”,继奉谕旨,更“读之寒心惴怵之至”,且“竟日忡忡,如不自克”。正伤兔死狐悲之即,又传来霆营之变,使曾国藩处境进退维谷,实百千倍于祁门之围。
其后,奕重入军机处,清廷命曾国藩至淮扬督师,命李鸿章署江督。曾国藩再三请辞,但言语过露,使宫廷亦不免有所疑虑。故七月初九日上谕说:
曾国藩身任统帅,责无旁贷,前经叠谕大臣筹拨一军,兼顾晋省,并令刘铭传等军,驰赴豫省北路,绕出贼前,防贼窜扰秦晋之路,又令派拨马队驰赴豫省助剿,复以贼去徐郡甚远,令该大臣酌量前进驻扎,乃该大臣日久迄无奏报,于近来皖豫情形,及各路如何布置情形,均未陈奏,历次所奏谕旨,亦未答覆,实属疲玩因循,若欲藉此获咎,冀卸节制三省仔肩,何以仰副朝廷倚任之重,谅该大臣公忠体国之心,何忍出此!
这是五六年来第一次对曾国藩的严辞厉色,可见谗言及于深宫,而曾国藩镇静处之,复奏说:
节制三省之命,臣三次具疏固辞,未蒙俞允,以臣赋性愚钝,即一省已难专任,然臣受恩深重,虽数省也当通筹……今皇上饬臣兼顾晋省,已在节制三省之外,而外间望治之心,责臣之词,尚不止于晋省,一似三路之前截后追,为防为剿者,皆臣军应办之事,臣何以堪此重任?又何能当此重咎!以僧格林沁之贤,忠可以泣鬼神,勇可以回山岳,办捻五年,尚未成功,今捻匪之马匹愈多,而时论之视贼愈轻,一似数月期年,可望肃清,臣又安能奏此速效?至臣处奏报之稀,曾于同治元年二月初六日覆奏一次,一则不轻奏谣传之言,一则不轻奏未定之事,一则不轻奏预计之说,仰蒙圣训称许,数年以来,不改此度,兹奏严旨诘责,惶愧无地,若欲藉此获咎,以卸仔肩,则臣生平所志所学,断不肯如此取巧!
坦白恳挚之中极现棱棱骨气,确为曾国藩素喜谈论之挺经最佳实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