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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惊散鸳鸯

秦翰飞微微一怔勉强笑道:“沙场征战,难免杀伤……你是不是觉得太残忍?”

“我没有那么敏感脆弱,你不必字字斟酌,我只是随便问问。”云素裳觉得十分好笑,同时又有些莫名的感动。

秦翰飞舒了一口气,笑道:“我知道你不习惯打打杀杀的事,所以我们换个话题好不好?”

云素裳闷闷地点点头,秦翰飞却又笑道:“其实所谓乱党,除了负责煽动人心的那些前朝遗老遗少之外,多数是想着建功立业或者只想求一个温饱的普通人,所以没有必要完全杀伤。江南一带所谓的乱党共有一万余人,这次剿灭的不过两千,剩下的大部分已经遣散回家,无家可归的也已收编入我军中,所以也可以说得上是完全剿灭了。逆酋已经押解进京,只可惜父皇怕是没有机会亲审了。”

“那你把他们关押在了什么地方?”云素裳装着一脸天真地问,暗地里却悄悄地捏了一把汗,生怕他不肯说,或是又扯到了其他不相干的事情上。

好在秦翰飞并没有起疑心,只当她对战事好奇,所以极其耐心地解释道:“一直押在军中不方便,我想着父皇虽不便亲审,终有一日也是要有个交代的,所以暂时关在天牢了。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从长计议才是。”

云素裳点点头,心里渐渐地有谱了。

看来秦翰飞还是错估了形势。他以为那些所谓“乌合之众”,真的可以轻易击溃、轻易遣散吗?

只怕这是三皇姐化整为零暂避锋芒的法子吧?

这样看来,栾梦平被俘,只怕也未必是因为兵败,而是三皇姐的诱敌之计吧?

三皇姐做事越发出人意表了。她在宫中闭目塞听,只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却不知道大计究竟是如何安排,想是皇姐心思缜密,怕她事败之后,连累了全局吧。

是时候找个机会见一见栾梦平了,不然成日这样生活在茫然之中,何时才是了局?

“想什么呢?”秦翰飞看到她皱着眉头沉吟不休,心下不禁纳闷起来。

云素裳心头一凛,慌忙装着无事的样子,迷迷糊糊地说:“外边要打仗,里面又要争权夺利,当个王爷也真不容易!还不如平民百姓家,担水劈柴耕田织布来得容易呢!”

秦翰飞苦笑道:“你想得倒好,可惜我没那个命,你也没那个命!我们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把现在的日子过好吧!”

云素裳想到眼前的种种艰难,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秦翰飞心疼不已。

云素裳把晚间沐王的那些话细细地说了,忧伤地叹道:“我终究还是个任人宰割的。他在我这里碰了钉子,怕是少不了要跟穆容华联手。他在宫中的势力只怕不小,那太子更绝非他看上去的那样蠢笨无能。这宫中当真处处是艰险,你千万小心,别落了旁人的算计才好。”

“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他二人有本事,难道我就没有吗?原本我并无意皇权,但他们既然算计到了你的头上,我不插手怕也不能了!”秦翰飞表决心似的认真说道。

云素裳心下感动,却仍是忍不住为他担忧:“可你毕竟已经连日征战劳苦,只怕心力不继。我见那沐王爷胸有成竹,只怕皇上的病与他脱不了干系……你要提防他提前发难,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你手中的军队。”

“我知道啦……你个小丫头懂的到不少!”秦翰飞见她说得头头是道,不禁失笑,心道这个小丫头年纪不大,怎么尽有操不完的心?

云素裳知道又被他轻视了,当下也不肯再争辩。他既然要自己解决这些问题,就一切交给他好了。想到此处,顿时发觉无论何时,有一个只得依靠的人,都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此刻她只想着眼前这人可以使她免于被杂事烦扰,其他却也顾不得了。

秦翰飞见她对自己满心信赖,竟是丝毫不曾设防,心中早已柔情满满,似一潭春水,恨不能立时就将她融化在其中,当下忍不住微微俯身,吻上那光洁的额头:“云儿,我定会给你想要的生活,做我的女人可好?”

云素裳刚刚恢复正常的脸色,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唰”地一下子又通红了起来。

秦翰飞却不管她脸红不脸红,,顺着眉梢眼角,渐渐滑到烧得像火的双颊,最后停留在柔嫩得恰似三月桃花的唇上。

云素裳从那双唇落到自己脸上的一刻起,整个人就开始昏昏沉沉,完全不知身在何方。此刻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如在云端。双唇传来软软的触感,那轻怜蜜爱的珍重,引得她如痴如醉。

却不知秦翰飞此时的感受,并不比她来得轻松。从云素裳身上散发出来的少女馨香,一阵阵冲击着他本不十分坚定的心神,更让他几乎如遭雷击,理智随时濒临崩溃的边缘。

偏那不知事的小丫头还要继续惹火,软软的小身躯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岂不知这样的动作在此刻的他看来,无异于最热情的邀请!

云素裳脑中嗡嗡作响,全然不知该如何反应。她只觉得无限羞赧。会是这样一种惶惑和欢喜并存的心情!此时她早已没了挣扎的力气,唯余脑海中一丝抗拒,却不知在对方看来,这样的抗拒恰恰是最完美的回应!

两人呼吸渐重。云素裳只觉周身酸软无力,只得柔若无骨地攀附在秦翰飞的身上,心中迷迷茫茫的,又是欢喜又是无助。

“云儿,可以吗?”秦翰飞的声音沙哑低沉,醺然如醉。

云素裳受了他的蛊惑,尚未明白他的意思便已经迷迷糊糊地点了头。

秦翰飞得到首肯,满心的狂喜立刻淹没了所有的理智,顺势将怀中的女子拥入罗帐……

忽然……

“娘娘,不好了!”紧闭的殿门猛然被撞开,在夜晚的宫苑中发出沉闷的回响。

云素裳猛地睁开眼睛,神智瞬间回拢,见自己衣衫不整地和秦翰飞拥在榻上,顿时惊得三魂去了七魄,心里惊雷一样一遍遍自问:刚才那个放浪的女子,真的是她自己吗?

秦翰飞也是惊魂未定,慌乱地看向来人,下意识地呵斥出声:“谁许你进来的!”

“奴才该死……不,奴才什么都没看到,奴才没有进来过……”小林子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几十个头,吓蒙了的小脑瓜才终于理出了个头绪,在主子发飙之前,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秦翰飞又急又恼,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那个没眼色的小太监才罢,直到小林子带上门滚了出去,他仍是恼怒地瞪着门口的方向,双手攥得骨节咔咔作响。

耳边一声压抑的呜咽,将秦翰飞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他这时才注意到非但自己衣衫已经扯落大半,那个让他失了心神的小人儿更已是罗衫半褪。

眼见此刻那个惹人怜爱的人儿脸色煞白,一手紧攥着他的衣角,一手却慌乱地遮掩着自己,满脸慌乱泪眼盈盈,瞬间让他乱了心神!

“云儿,不要怕。”秦翰飞慌忙拥住她,软语安慰。云素裳僵硬地挣扎两下,终还是无力地偎在他怀中低低呜咽起来。

秦翰飞被她一声声压抑的低泣搞得心烦意乱,只得胡乱拍着她的背,口里乱七八糟地说着:“都是我不好,以后再不欺负你了,好不好?你要是生气,就打我一顿吧?别这样了,行不行……”

就这样一个哭一个哄,又磨蹭了好一阵子,直到外面诗筠忐忑的声音低低地传来:“娘娘,出大事了!”

云素裳如梦方醒,立刻住了哭,飞快地从秦翰飞怀中挣脱出来整好衣衫,自己看看不像话,只得又从床头的柜子里取出件罩衫穿在外面,这才哑着嗓子低声道:“进来吧。”

秦翰飞也早已整好衣衫坐到床下的椅子上,见小林子跟着诗筠一起跪了进来,忍不住恶狠狠地瞪了那坏事的小太监一眼。小林子恰好抬头看见,吓得浑身一哆嗦,险些尿了裤子。

“怎么了?”云素裳竭力使自己的声音正常一点,但嗓子下面好像垫着什么东西一样,一开口便是疼痛不止,声音也还是低低的,底气不足的样子。

诗筠一直未敢抬头,听见问她,不禁将头埋得更低了:“勤政殿来报,皇上……驾崩了!”

云素裳一时怔住,失了神一样呆呆地坐着,好半天没有领会过来这句话的含义。

“娘娘,”诗筠急得直哭,“这会儿咱们要赶紧收拾起来,马上就要去勤政殿行大礼啊!若是阖宫都到了只差咱们,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咱宫里也都已经醒了,奴婢硬拦着他们不许过来,他们只怕已经起了疑心了!您倒是……给句话啊!”

云素裳手足无措,求救地看向秦翰飞,却见他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也向这边看了一眼,沉稳地站起身来:“你不必怕,一切有我。”

云素裳心下稍定,看着他走了出去,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禁不住颓然跌倒在榻上。

诗筠慌忙过来搀着,哭道:“都是奴婢不好,刚刚打了个盹,小林子又跑得急,就让他闯了进来……”

小林子早吓得瘫在地上,闻言连磕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哭道:“奴才该死,听见外面出了大事,就忘了规矩……娘娘放心,此事若传到外面一个字,奴才甘受千刀万剐!”

云素裳本也没有杀人灭口的狠心,听见小林子自己立了誓,也只能作罢了,想到当奴才的也只是心急了些,到底还是一心为主的好意,又觉得有些可怜他。

想来此刻宫中必是人来人往,秦翰飞从这里出去不可能没人看见,即使小林子不说,也自会有人编了更精彩的版本在宫中流传,以后只怕头疼的时候还有呢!

两个月之内,宫中接连出了两件大事,也是旷古奇闻。好在众宫人尚未除孝,这一次就显得分外有条不紊起来。

云素裳赶到时,六宫该来的人果然已经都来了。穆秋荷见云素裳姗姗来迟,背着人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嘴角:“婉仪妹妹架子可真够大的,这么一堆人等着你一个!也不知你大半夜的忙什么呢!”

云素裳脸色微变,装着没听到,随众俯下身去假哭起来。

皇帝驾崩非比寻常,尤其是对穆秋荷和云素裳来说,作为“大行皇帝”仅有的两位受过正式册封的嫔妃,她二人即使再不难过,也要跪在梓宫前作出哀恸欲绝的样子来,没一会儿工夫就累得几乎要虚脱过去了。

三位皇子当然也在灵前哀哀欲绝,领着先一步赶到的宗室内臣们未必尽心却必定尽力地号哭起来。云素裳完全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该哭时哭,该跪时跪,就这样已经累得两眼昏花了。

一直乱到天明,才算设好了卤簿、大驾之类物事。连夜折腾加上睡眠不足,在场人人行状类鬼,倒是应了景。

天明之后,那些夜里听到了消息的大臣们,不管多远可都再没有不到的理由了,于是在礼官的引导下,众臣从乾德门入宫,到灵柩前一起吊唁,三跪九叩。云素裳她们不得不陪着时不时提高嗓门干嚎,其实嚎了一夜嗓子早已经哑了,这会儿多数人也就是做做样子罢了,那震天的哭声倒都是刚进来的文武官员们发出来的。

云素裳出来得匆忙,没有穿足衣裳,在冰冷的地上跪了一夜,即使隔着厚厚的狼皮垫子,也还是感觉得到地底下的寒气噌噌地冒了出来,冻得骨头缝里都发凉。地上泼的白酒嘶嘶地冒着凉气,雾蒙蒙的一片。

天气似乎也非常不好,不知是恰逢阴天,还是宫里宫外烧的纸钱太多遮蔽了天日,总之哭得干哑的嗓子时常咳嗽两声,吐口唾沫都是黑乎乎的烟灰。众人虽不敢抱怨,娇气如穆秋荷者,却已经很聪明地用一方白手绢遮住了脸。

好容易熬到七七四十九道漆刷完,众人又干嚎了许久,也不知道磕了多少头,云素裳已经想尽一切办法偷懒了,额头上却还是免不了鼓起了一个大包,听说外面那些重臣,不知是真是假还哭昏了好几个,好容易才等到了良辰吉时入了殓。

好在第一波重头戏总算是过去了,接下来是停灵,还不知出殡的黄道吉日是哪天,总之想云素裳这样完全不想操心的,等着听吩咐到时候再出来哭就是了,此刻却是谁也没有精神头来管这些杂事了。

云素裳几乎是被诗筠和鹊儿两个人架着回到婉云轩的。其时天已近晚,几乎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没有进食,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所以云素裳倒没有来得及胡思乱想,只管倒头一睡,奔着黑甜乡去了。

醒来时时间已是半夜,小厨房忙伺候了茶点过来,诗筠和鹊儿两个小心翼翼地在一旁伺候着,神色惶然,三番五次欲言又止。

云素裳好歹慰劳了一下五脏庙,这才强打着精神问外面的情况。

诗筠不客气地撵了鹊儿下去,伏在云素裳脚下,低声道:“有大臣出来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要请太子登极,这时候沐王爷站了出来,说是太子无德无能,大行皇帝早有废立之意;又说大行皇帝病势蹊跷,只怕内中未必没有文章……”

云素裳无奈地揉了揉鬓角。

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情景。秦念飞这招贼喊捉贼用得可真是有准又狠,他亲自动手算计了老贼,在外人看来他却没有明显的动机,倒是太子难说:若老贼真有废立之意,他狗急跳墙是完全说得过去的。只是他空口无凭,在朝中能获得多少支持?

诗筠又道:“朝中大臣分了三派,一派力保太子,说大行皇帝一直爱重长子,着意培养,况且太子无大过,废立之说站不住脚,恐是有心人攀诬;另一派支持沐王,说是太子行为不端天下皆知,倒是沐王常年在外为国祈福,贤名遍于天下,大行皇帝曾道国本之立,重贤不重长,显然确有废立之心;当然绝大多数人目前还在观望,根本不肯说支持谁。”

云素裳暗道这小丫头打听得倒详细,只怕是为了她的前程,不敢不尽心竭力吧?虽说婉云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这丫头如此用心,也是值得敬重的了。

在有太子的情况下还要争帝位,这也算是新王朝根基不稳的弊端了。不知秦翰飞现在在做什么?

诗筠猜到她心中所想,忙向她解释道:“湘王爷一直在梓宫前守着,旁人问他意见,他只说常年在外不晓宫中事,君父尸骨未寒而兄弟阋墙,简直是旷古未闻之丑剧,他不敢置评。现在好些官员已经不吵了,都跟着湘王爷跪在梓宫前面哭呢!”

云素裳微微翘起了唇角。

就知道这个脸厚心黑的家伙不会没有动静,他这是以逸待劳,等着做那个得利的渔翁呢!

“娘娘可是心里有主意了?”诗筠见云素裳高兴,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

云素裳一扭头扔下她径自往内室走了进去:“我哪里有什么主意,听天由命罢了!没准儿天一亮就有人来把我拖出去生殉呢,我此刻想主意岂不是多余?”

外面依旧是悲声阵阵,云素裳虽然仍是一身疲惫,却再也没有睡意。

明日一早免不了又要到灵前去哭个天昏地暗,这一阵子想要好好休息是不可能的了。此刻乃是非常之时,活下命来就不错,哪里还管得了会不会累坏身子!

她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等了。老贼一死,必然会有一阵子动荡。不管是谁抢了那个位子,都会有一个换血的过程,而这一段机制不健全的时间,就是反扑的最好机会!

现在她身边有至少一个内鬼,所以贸然联系宫中的内线无异于自投罗网,此时想要办事,只能通过外面的人入手了。

幸而宫人们的劳累比做主子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云素裳躺下不久,就听见隔壁的声音渐渐静了下来。

昨晚那场乱子,吓得宫人们不敢自作主张到云素裳的外间上夜了,这倒是恰好给她提供了极大的方便。云素裳支撑着疲惫的身子,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翻出自己从前做宫女时的衣裳穿好,趁着夜色溜了出去。

天牢自然不会离后宫太近,所以云素裳顾不得磨蹭,看看四周无人,便以最快的速度往外奔去。好在宫中有大事,免不了有些内监宫人行色匆匆,所以她这样即使被人看见了,也不会引起旁人太多的注意。

想要离开内宫,最近的出路必定是勤政殿,而且此时也只有从勤政殿往外走的人才最不会引起怀疑,只要不被人认出就可以了。

云素裳心中忐忑,却不得不咬着牙顺着墙根往外溜,生怕被人叫住盘问。

可是人怕什么往往就来什么,走到一处空置的宫殿时,云素裳稍稍放松了警惕,想着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人经过,谁料就在松一口气的工夫,忽然颈下一凉,竟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要害。云素裳失神很久才忽然明白,她被人挟持了?

宫中的内监和侍卫都不会用这样的动作来捉人的,此人必定是贼!

想通这一点,云素裳的心里反倒镇定下来。

只要对方不是宫里的人,她就不会被问罪,也不用担心被认出来,她怕何来?

顺从地被拖进冷冰冰显然无人居住的大殿,云素裳并不急着挣扎,站稳了身形之后便静静地靠在那人僵硬的臂弯之中,等着对方发话。

谁知过了良久,只听见对方沉重的呼吸声,却没有等来意料中的逼问或者威胁。云素裳定了定神,只得主动开口:“不知壮士意欲何为?”

那人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不怕死?”

“当然怕死,可你没杀我啊。”云素裳答得理所当然,顿了一顿又接上一句:“不管你想干什么都请快点,我还有急事要办呢!”

“你觉得我想干什么?”那人想不到云素裳从容若斯,一时竟顺着她的话问道。

云素裳从容答道:“你从外面闯进来,不是偷东西,就是找人,再不然就是杀人放火。你不说出来我怎么帮你啊?”

在云素裳看不见的角度,那人难得地脸红起来,暗道这宫女说话怎么这么容易让人误会,害得他还以为宫中女子寂寞太久,都奔放得令人汗颜呢。

“我来杀人放火,你不应该大喊抓贼吗?”那人依旧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似乎轻松了一些。

云素裳不屑道:“你杀人放火关我甚事,只要不杀我就可以了,告诉我你想杀谁,我就告诉你他在哪里。”

“你先告诉我,宫里又谁死了?”那人渐渐失了耐心,觉得这个小宫女言行怪异,极有可能暗藏心机,不得不提高警惕。

“皇帝老贼死了呗,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知道?上个月死了皇后,昨天又死了皇帝,天下皆知,你是从山洞里钻出来的啊?”云素裳见一时半会未必走得了,干脆故作镇定地找把椅子坐了下来。

那人似乎吃了一惊,不可置信地重复一遍:“皇帝死了?”

云素裳懒得理他,趴在椅子靠背上闭目养神。

“你称皇帝为老贼,可见也不是皇帝忠犬……我问你,宫中有位前朝公主,你可知道?”那人过了良久才似乎下定了决心,颤声问道。

云素裳听到了金属碰撞的声音,知道他已经向自己透了底,不管她能不能给出答案,他都一定会杀人灭口,所以她一定难逃一死了。

她当然不会死,因为:“我就是前朝公主。你是昭威将军派来的吗?”

“昭威将军”是大业皇朝亡国之后,三公主才给栾梦平定的封号,新王朝不会承认也不会关心,所以一个宫中女子说出这个封号,已经足以证明她与前朝的关系非比寻常了。

云素裳料想来人听了她的回答,必然惊愕不已,却想不到他表达惊愕的方式,竟然是飞快地将她拥进怀中,连一个躲闪的机会都不给她。

云素裳被箍得喘不过气来,只得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捶打那具坚硬的胸膛,闷声闷气地骂着这个鲁莽的家伙。

万幸的是这家伙并不是成心想要闷死她,所以在意识到她确实吃不消之后,就利索地放开了手臂,仍是激动得语无伦次:“裳儿……你是裳儿……真的是你吗?”

“你……”云素裳迟疑起来。

除了父皇母妃和刚刚死掉了的那个老贼,天下只有一个人会叫她“裳儿”!

只是,多年未见,眼前这人真的是记忆中的栾家三哥哥吗?

栾梦平的激动比云素裳只多不少,几乎已经泣不成声:“裳儿……”

云素裳擦了把眼泪,勉强笑道:“三哥哥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也不怕羞。”

栾梦平自己也觉得好笑,忙用手背擦干了眼泪,拉着云素裳的手走到窗前,对着月光看了又看,忽然笑道:“女大十八变,我的裳儿变成大美人了。”

“意思是我小时候很丑吗?”云素裳闻言立刻不乐意了。不过看到眼前之人棱角分明的侧脸,她也始终无法将这个坚毅的军人与小时候那个肉嘟嘟一身富贵气的小公子联系起来。

“我的裳儿一直很漂亮,小时候就是绝世美人,现在更是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栾梦平促狭地捏捏云素裳冻得通红的鼻尖,宠溺地笑了起来。

云素裳觉得有些不自在,借着转身的机会,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碰触。

栾梦平没有察觉到云素裳的异状,心中只觉得无限感慨:“那年我随父到军中磨炼,原说过三两年就回来看你,想不到这一去,回来就是天翻地覆了……军中查到的消息说皇上皇后和皇子公主们都已殉国,我恨不得跟了去。直到后来三公主在北疆联络了我们,我才知道裳儿还在世……裳儿,差一点,我们就成了生离死别啊!”

云素裳莫名地觉得有些心虚,想到从前的那些故事,生怕这样叙旧下去还要扯出什么更尴尬的话题,忙生硬地转开话头:“我正想溜出去找你,可巧碰上了。听说你被关在天牢,是怎么出来的,你又到宫里来做什么?”

“我自然是来找你!哼,那小小的天牢,我可是打小从那里玩出来的,怎么可能关得住我?我这次被俘也是有意为之,那帮蠢货还真的会相信!三公主猜想你已经拿到了东西,所以安排我来跟你接头,我们随时可以行动!只想不到老贼恰好在这个时候死了,这是天助我们大业啊!”栾梦平十分激动,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

云素裳尴尬地道:“我本来是听说你被关在天牢,想去看看能不能救你出来,一时忘了把那件东西带在身上,而且……咱们的东西还藏在另一处地方不方便去取,所以……”

栾梦平兴冲冲地说:“不要紧,我跟你去取!我们在北疆和江南一切都安排好了,可笑秦翰飞那个蠢货,他还以为我真的是他手下败将呢!赶明儿我们从江南卷土重来,看他还威风不威风了!”

云素裳心里一颤,莫名地觉得有些不舒服,又不便跟他辩驳,只得闷闷地说:“今晚他们三个在争宝座呢,守卫可能会松懈一点,你先跟我走走看吧。”

栾梦平无异议,一手揽住云素裳的纤腰,飞身便躲进了楼宇暗处,顺着墙壁和花木的暗影行走如飞,险险避开一队队心不在焉的侍卫,却未引起任何一个人的警觉。

云素裳心下暗叹,想不到当年那个粉嫩的男孩儿如今已经这样厉害,时过境迁,还有谁能回得到过去吗?他口口声声说从前如何如何,想来也不过是痴恋着过去的一缕温暖罢了。

“什么人!”一声断喝打破了夜的宁静,也打断了云素裳的胡思乱想。

树影动处,秦翰飞带着一小队亲兵稳稳地拦在前面,隐隐呈半包围之势,截住两人去路。

云素裳看清是他,不及多想,立刻低声向栾梦平吩咐道:“挟持我!”

栾梦平下意识地执行了她的命令,虽然暗暗不齿自己这样的行为,但想到非常之时,自己和裳儿都不能有任何危险,也不得不如此了。

“王爷,快抓住他!”云素裳已经被假哭和烟熏火燎折磨得够戗的咽喉再一次被栾梦平抓在手中,即使不装可怜,也已是声音沙哑低沉,自有一番楚楚动人的韵味了。

秦翰飞原以为贼人挟持的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宫女,不想竟听到云素裳的声音。待看清女子的面容,他不禁吃了一惊:“云儿,你……”

云素裳此时已经定下心神,暗叹自己处境尴尬。她是绝不忍秦翰飞受到伤害的,但栾梦平的性命又不能不救,只得假意哭道:“我半夜醒了,听人说前面闹了起来,我不放心,就想扮成宫女出来看看你,没想到撞见这个贼在勤政殿后面鬼鬼祟祟的……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说不定是那两边的人,你不用管我,快点杀了他!”

秦翰飞咬紧了牙关,冷冽地盯着依旧隐在暗处的人影。

“秦翰飞,我们又见面了。”栾梦平示威似的紧了紧手指,听见云素裳下意识地尖叫出声,不禁满意地笑道。

“栾梦平,是你?!”秦翰飞吃了一惊,直觉事情不太简单,却也来不及多想只得斥道:“你竟然能从天牢跑出来,还要溜进宫里来,你要做什么?”

栾梦平嚣张地把云素裳从阴影中拖出来摇晃一下:“我要做什么不重要,放我走,不然我就杀了她!”

“不要管我!王爷,前面正乱着,你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快动手啊!”云素裳发现秦翰飞一直在犹豫,唯恐夜长梦多,引来了其他的侍卫,不禁有些着急起来。

秦翰飞手下的亲兵已经摩拳擦掌,转着圈子不断地缩小包围的范围,栾梦平只得紧张地盯着他们,挟持着云素裳的手既不敢放松,又怕抓紧了会伤到她,气氛一时变得非常紧张。

秦翰飞确实没有时间在这里耽误,被云素裳揭穿他现下的处境之后,他想装作从容镇定已经不可能,立时焦躁不已。

栾梦平故作镇定,好整以暇地掸掸衣袖上的灰尘:“湘王殿下应该很忙吧?您在我这儿耽误一点时间,前面没准儿就改天换地了,不如我们各走各的路,你忙你的,我忙我的,日后有机会再较量,如何?”

秦翰飞想了想,知道自己确实赌不起,只得妥协:“你放了云儿,本王便放你走。”

云素裳暗中向栾梦平示意,他只好不情愿地放开手,猛力一推,将云素裳抛向秦翰飞的方向,纵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秦翰飞顾不上追人,忙将云素裳接在怀中,又不放心地仔细查看一番,确定她没有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忙招呼亲兵赶往勤政殿。

“喂,你要勒死我了!”云素裳几乎是被秦翰飞挟在臂弯里,跌跌撞撞地跟着向前跑着,不禁觉得万分委屈。

这人难道不知道她已经半条命都被折腾没了吗?竟然还这样粗鲁!

秦翰飞一肚子恼火,狠狠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一把:“勒死你算了,省得老是为你操心!这边都乱成什么样了你也敢出来,你不知道该老老实实在屋里躲着吗?”

“我不是不放心你嘛!”云素裳心虚地道。

秦翰飞的一肚子火气立刻便没了发泄的去处。即使恨这丫头胡闹又如何,打不得骂不得,说重了没准还要哭鼻子,他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喂,我跟着过去不合适,不如先放我回去吧?”看看转眼到了勤政殿门外,云素裳越发心虚起来,想到当着一队亲兵的面被他揽在怀中已经十分尴尬,若是让旁人看见她被他揽着不合时宜地出现在勤政殿,那些朝臣的唾沫星子不淹死她才怪!

“我不放心,你还是跟着我比较妥当。”秦翰飞脚下走得更快,完全不理会她的拼命挣扎。

云素裳一路抗拒,到了勤政殿,看见乌压压的一片人,终于也没了挣扎的胆量。

好在秦翰飞还算有一点分寸,趁人不注意将云素裳放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又安排了几名亲兵守在她的周围,这才大模大样地走了进去。

殿上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因为他的出现而产生了一点微妙的波动。云素裳站在高处,看到那些平日端着架子高人一等的官老爷们此刻三五成群地或窃窃私语或大吵大闹,还要作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总而言之,本官的意见很明确:大行皇帝未曾下过旨意,太子便是毫无疑义的正统,反对太子即位者,便是我朝逆贼,人人得而诛之!”一个须发尽白的老者傲然挺立在大殿中央,声音朗朗,震得屋瓦都嗡嗡作响。

坐在上首的太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口中还不忘谦虚道:“本宫福薄才疏,岂堪大任?苏尚书如此赤胆忠心,反叫本宫汗颜了。”

太子党的老臣们闻言齐声赞叹太子仁厚谦逊,正忙着劝进,秦念飞却不慌不忙地说了一句:“太子本人已经自认福薄才疏,你们还在逼他即位,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大行皇帝已透露过对太子才学人品的失望,太子本人也认同这种说法,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太子党的老臣们闻言无不气得倒仰,七嘴八舌地争辩起来:“这……太子爷这是谦逊,并非真正自认福薄才疏,天下自有公理在,沐王爷信口雌黄干扰太子即位,莫非自信您本人才德远胜太子?”

秦念飞依旧面不改色,从容笑道:“本王才德自然远胜太子,这是大行皇帝金口玉言赞过的,怎么,诸位有不同意见?”

下面立刻有一堆人站出来声援,举证说道某年某月大行皇帝赞沐王如何如何,七嘴八舌的一时也听不全,但声势无疑是将太子党远远压下去了。

那位白发的苏尚书气得胡子乱颤,也顾不上什么礼仪规矩,颤抖着伸出苍老的手,指着秦念飞就是一阵乱骂:“先皇赞你,是嘉奖你当年行事勤谨小心在意,你自当尽心竭力辅弼仁君!如今你竟妄想窥视国器,便是反贼一流,漫说大行皇帝不准,便是天地也不容你!”

“苏尚书所言甚是,便使确有才德,下官们也只听圣旨行事!既无旨意,沐王您信口开河如何使得?”苏尚书身边一个大臣也跟着嚷了起来。

云素裳本以为秦念飞该有一丝尴尬,却见他依然高深莫测地笑着,似是胸有成竹的样子。难道他还留了什么后招不成?

这时只听外面一个柔美的女声在寒夜中远远传了过来:“大行皇帝遗诏!”

在场众人闻声俱是脸色一变。

云素裳听出这是穆秋荷的声音,当下便明白了几分,心下不禁惊慌起来。

秦念飞果然是与穆秋荷达成了某种协议,如此一来,他在这场争斗中的胜算岂不又增大了几分?此刻秦翰飞与他相比,是否还能占有优势?

过不多久,十几名侍卫押着穆秋荷走了进来。云素裳见她神色凛然,满脸庄重,竟像是确有其事,不禁也暗暗佩服这女子的勇气。

“放肆,自古妇人不得干政,大行皇帝若有遗诏,又岂会落于你妇人之手?快快说出主使之人,念你妇人无知,诸位大人绝不为难于你!”苏尚书未见来人,先自嚷了起来。

“尚书大人,娘娘面前,还请注意尊卑之序,若是冲撞了贵人,大行皇帝怕也不饶你!”秦念飞阴阳怪气地提醒道。

虽然已经猜到来人是后宫嫔妃,但秦念飞把这个身份一抬出来,苏尚书的气焰还是不由得矮了半截。

只见穆秋荷身着一袭素衣,未施脂粉谢尽铅华,手执一柄白玉如意盈盈而立,毫不露怯地直视上方的太子:“大行皇帝留有口谕,请太子、湘王、沐王接旨!”

“口谕?穆容华,开玩笑也不是这样开的吧?父皇临终前一直是我们兄弟二人守在榻前,若有口谕,为何我们不知道,你这个深宫妇人却知道?”太子第一个不乐意了,这位子本来就应该是他的,为什么事到临头会出现这么多枝节,真当他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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