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7757100000040

第40章 :大结局

他无法不去猜想这个孩子的来历,两人分离已有接近五年时间,但他并不常见到小娃娃,所以不能看出这个小家伙的年纪。这孩子,会与他有关系吗?

她离宫之前,并未传出过有孕的消息,难道她……

这条小河离寨子不远,先前那两个女子飞快地跑回去一嚷,寨子里的男女老少能跑得动的立刻都飞快地跟着来了,那些在田里劳作的汉子们,也是扛着锄头铁镢之类的物事,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一时这清净的河边飞快地站满了人,人人都是面露怒色,虎视眈眈地盯着中间的主仆二人。

秦翰飞的脸色初时有些尴尬,在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之后,不由得就笑了起来:“好多熟人啊!栾将军,余将军,李副将,穆参将……别来无恙吧?”

“你别来,我们就无恙!”栾梦平双目圆瞪,死死地盯着秦翰飞不放,仿佛非要在他身上瞅出两个窟窿来不可。

秦翰飞面对这么多人的虎视眈眈,却仍是气定神闲:“栾将军这是何苦?沙场相见,你我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但撇开战时不论,何尝不是英雄惜英雄?我们一定要这样剑拔弩张的吗?”

栾梦平闻言愈发恼怒:“谁要跟你英雄相惜?你这样的奸诈小人,也不怕侮辱了‘英雄’二字!我与你是不共戴天的死仇,你可以假装不记得,我却永志难忘!”

“何必如此呢?我用尽了奸诈的手段捉住过你数次,你也用尽不光彩的手段从我手中逃走数次,况且你多次夜闯宫禁,我都未加追究,你怎的就不肯释怀呢?”秦翰飞微笑着劝道,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

栾梦平一直自负武艺超群,多次折在秦翰飞手中,早已深以为恨,如今听他一一道来,心下更是怒火万丈。

却听村子里一个年纪较大的老婆婆拿拐杖敲打着地面,怒气冲天地喊道:“小三子,你跟他啰嗦什么?这贼手中沾了多少鲜血?我们在场的,谁家没有十口八口的人死在他和他的党徒手中?我们先皇先皇后和几百位王孙贵胄的仇,可都在他秦家父子身上!”

此话一出,立刻引来无数附和:

“就是!我正愁无处为亡夫报仇呢!”

“我那儿子啊……为娘今日一定要完了你的心愿!”

“还有我父亲、我伯父和我大哥的账,今日必须清算!”

“对,我家也有……”

一时之间,群情汹汹,连老弱妇孺在内,人人都是摩拳擦掌,势要决一死战的样子。

秦翰飞见状便知今日之事,已难善了。他将目光转向云素裳的方向,似心痛,似怜惜,却又带着几分隐隐的期待。

众人见状更是恼恨不已,栾梦平眉头一皱,立刻奔到云素裳面前,用自己的身躯挡在她的前面:“今日,你便用你的命,给我们那些枉死的亲人一个交代吧!”

秦翰飞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身后的方向,期待着云素裳的反应。

“娘亲?那个人是坏人吗?为什么大家都骂他?”

稚嫩的童声在一刹那寂静的间隙忽然响了起来,在场众人闻声俱是色变。

云素裳的身躯微微一震,下意识地俯下身子,将那迷惑的小娃娃抱了起来,双目警惕地环视了一圈。

果然,在场众人的脸色俱是不善,原本只是仅仅盯着秦翰飞的人,有一部分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她,或者说,投向了她怀中的小娃娃。

云素裳知道自己此刻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如果她敢对秦翰飞流露出半点维护之意,她便将失去所有人的爱重,连着她怀中的这个无辜稚子,也将成为他们发泄仇恨的目标。

这几年假装不爱这个孩子,假装对他冷淡对他严厉,才终于勉强取得了这些人的信任,她知道,若是今日一着不慎,她此前所有的努力,都会全部付诸东流!

当然是孩子比较重要。

云素裳在秦翰飞期待的目光中,在其余人虎视眈眈的逼视下,缓缓在唇角勾起一个冷冽的微笑:“我抱着孩子,不方便动手,烦请大家把我的那一份一起算上吧。”

“云儿……”秦翰飞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对身旁呼啸而来的那些锄头铁楸之类“武器”视而不见,只紧紧地盯着那个那个曾经与他真心相爱过的女子,神情万分哀伤。

云素裳却只抱着娃娃后退了两步,躲在几个女人的身后,低下头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对小娃娃说:“皓儿你看,大家要打坏人了!你长大了千万不要做坏事,不然也会有很多很多人这样打你,知道吗?”

“娘亲,皓儿也要打坏人!”小娃娃仰着脸看着自己的母亲,认真地说道。

“皓儿还小,等你长大了,就可以跟大家一起打坏人了。”云素裳带着云淡风轻的微笑,认真地说。

小小的娃儿在她的怀中挥了挥双拳:“那么皓儿要快些长大!”

云素裳赞许地向自家儿子点了点头,便把目光投向了已经开始渐渐混乱的“战场”。

那边厢小豆子已经跟几个乡民动上了手,秦翰飞却仍然愣愣地站着,哀伤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这里,仿佛那些铁器打到身上也是无关紧要的一件事一样。

云素裳的唇角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对秦翰飞此时所面临的险境完全无动于衷。

“为什么?”

云素裳看到秦翰飞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问道。

她神情淡然,毫无同情之意,也没有半分答复的意思,只是好整以暇地照顾着自己怀中的幼子,笑看眼前即将上演的一场战斗……不,如果双方实力太过于悬殊,这根本称不上是一场战斗。

一场发泄罢了。

铭瑄公主正卧病在床,先前听人回去报信时,她便已挣扎着起身,此刻终于是在两个妇人的搀扶下慢慢地赶了过来。

看到眼下的局面,她微微有些诧异,看向云素裳怀中紧紧抱着的孩子的时候,她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当下低不可闻地轻轻叹息了一声。

因为她的到来,不少人微微有些迟疑,似乎要等她吩咐。云素裳抱着娃娃,穿过愤怒的人群,向着铭瑄公主迎了过去:“三姐怎么起来了?这里没什么大事,大家心里都有分寸的,你怎么还不放心呢?”

铭瑄公主见有人还在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病弱的笑容:“不必看我,听裳儿的就是。”

于是众人再不迟疑,秦翰飞虽有满腹疑虑,却不得不打起十分精神,来应对眼前这种混乱的局面。

小豆子一边跟四五个人纠缠着,一边带着哭音大叫大嚷:“娘娘您好狠的心!皇上为了您抛下了江山抛下了壮志,一路跟着您的足迹奔波到了这里,听人都说你没了,他愣是哭昏过去好几次,在一座假坟面前守了四个多月!好容易见到您了,您连一句好话没有不说,还叫这些人来打他,您怎么狠得下心……”

云素裳听而不闻,一只手紧紧抱住怀中不安分的娃娃,另一只手还在试图遮住小娃娃的眼睛,只管与身旁的铭瑄公主或者别的女子说话,却连半分注意力都不曾放在这边。

小豆子喊着喊着也便绝了望,单是应付那些暴怒的村民,已经足够他手忙脚乱的了。

他刚才喊的那些话,无疑是给自己树的更多的敌人,有好些原本觉得他不值一提的村民们,听见他乱叫乱喊,早已忍不住冲了过去。

这些村民虽已种了几年的地打了几年的猎,但其中有不少人是武将出身,便是那些曾经文弱的文官后人,也在这些年的劳作中强健了身体,故而锄头铁楸抡起来,一个个虎虎生风,直把个身手不俗的秦翰飞也闹了个手忙脚乱。

小豆子的那些话,当然也是一字不落地落在了他的耳朵里。云素裳无动于衷的模样也未能逃过他的眼睛,原本便极其伤感的他,更是感到万念俱灰。

若说此前他尚有应付几下的心情,那么此刻,他几乎已经想放弃抵抗任人宰割了。若非是身为君王的傲气还在,他真想负手于身后,任凭这些愤怒的村民将他打死在当场!

他甚至在想,如果他此刻死了,如果他就当着她的面被她的部属打成一滩肉酱,她会不会为他落一地眼泪?她会不会有一点点心痛,或者有一点点后悔?

不需要太多,一点点就好……

可是秦翰飞知道,这不过是一种奢望而已。这个没有心的女人,她的冷酷无情,他是见识过的!

秦翰飞不禁为自己而感到悲哀。

你看,人这一生,便不能犯错误。一旦你做错了事,哪怕你有十分的诚意想要救赎,也不会有人再给你半分机会了。

后悔吗?

当然。

但此刻,他只怕连后悔也晚了。

在场这些人,若是单独在战场上遇见,他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抵挡下他们,可是此刻他们人人状若疯狂,数十人围殴他一个,他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不是?

更何况,那些人都是抱着拼命的决心,而他却要处处小心在意,生怕伤到了他们,令那个女子伤心……

这是一场不需要较量便已经胜负分明的局,公平这种东西,并不是你想要就会有人给你的。

难道今日竟是要了断在这里?

秦翰飞竟也并未感到十分难过。

至少他已经见到她了。她生活得很好,有她的姐姐照顾,有她的部众拥护,有她的孩子……

孩子?

秦翰飞的脑海中灵光一闪。

再看向云素裳的时候,发现她紧紧拥着那个孩子,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将他隔绝在混乱的打斗场景之外。

她甚至紧紧地遮住那娃娃的眼睛,生怕他看到即将到来的血腥场面。

她显然是一个极其慈爱的母亲,全不是刚刚那样对儿子严厉而疏离的模样。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相?

秦翰飞是何其聪明的一个人,刚才不过是一时情急之下不及细思,如今什么都不在意了,脑海中却立刻清明起来。

将那女子匪夷所思之处细细一想,答案便呼之欲出!

没有任何一个女子会不爱自己的孩子,他的云儿更绝不是无情之人,她为何会有今日种种作为,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她在用另一种方式保护她的孩子!

为什么必须这样做,答案只可能有一个……

那是他的孩子,是他和他挚爱的女子所生的孩子!

那个倔强的小女人,为了怕她的部众将对他的恨转移到他的孩子身上,不得不对这个可怜的孩子疏离而冷淡;而此刻,为了让孩子与他撇清关系,为了让村民不至于将对他的恨蔓延到孩子的身上,她不得不亲自下令对他不留任何余地!

好个心狠手辣的女子,好个聪慧而坚韧的女子!

若非时机不对,秦翰飞真想仰天长笑。

这样的女子,竟属他秦翰飞所有!

此刻便是死,他也已无憾了!

虽然最终没有能亲手抱一抱他的儿子,但此生能有这样的结局,能见到她为他留下的后人,已是上天对他最好的恩赐!

眼看秦翰飞主仆二人便要血溅当场,小豆子状若疯狂,满身满脸都是悲愤之情,秦翰飞却是一派平静,脸上甚至隐有喜色闪过。这样的发现,让云素裳莫名地感觉到有些慌乱。

他为什么不生气,他为什么不恨?

他不该想办法逃走吗?难道他甘愿将一代帝王辉煌的一生,终结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山野荒寨?

难道他便不知道,死在这里,便是完完全全腌臜了一世吗?

很多时候,云素裳真的不懂他。

但就在大家以为事情已成定局的时候,小豆子忽然高喝一声:“别高兴得太早,是谁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众人微微一愣,忽然见到树林之后钻出了一个个人影来,密密麻麻地站成了一排又一排,不过片刻工夫,竟已有了数百人之多,尚不知树林之中是否还藏了别的人。

寨子里的人顿时变了脸色,手上渐渐停止了对秦翰飞两人的围攻,却仍是戒备地围成一个圈子,虎视眈眈地盯着两人,作出随时准备拼命的架势。

云素裳面露苦笑之色,看向同样诧异的铭瑄公主。

铭瑄公主在两个女子的搀扶下慢慢走到离秦翰飞很近的地方,苦笑道:“想不到,你们竟是有备而来……如何知道我们在此处的?”

在场众人都知道,若将秦翰飞主仆二人“留”在这里,那是神不知鬼不觉,可如今他带了这样多人来这里,不管能不能“留下”他,今后的麻烦都是不会少的了。

树林中的这些人显然是他的亲兵,只要有一人活着从这里离开,这个寨子就逃不过覆灭之祸!

若是换了从前,铭瑄公主也许会觉得与他拼个你死我活是值得的,但是如今,看到寨子里这些忠心耿耿的旧部,看到被保护在后面的那些不谙世事的孩子,她无论如何也下不了鱼死网破的决心!

与铭瑄公主一样错愕的,不是别人,正是秦翰飞自己。

他只身离京,从不知道自己身后有人相随,如今乍见之下,难免错愕。

却见小豆子满脸喜色地喊了起来:“爷,咱们有救了!”

秦翰飞心下立时明了,顿时恼怒不已:“是你安排的?”

小豆子心下有些委屈:“爷,您是万金之躯,奴才只是怕有闪失,才带了御林军在后面悄悄地跟着……您放心,这些都是信得过的人,不会有人将咱们的行踪透露给沐王……透露给皇上知道的。”

秦翰飞闻言非但没有“放心”,反而越发恼怒:“胡闹!”

想到自己这一路自以为潇洒恣意,却一路都在这么大一条尾巴的监视之下,他便觉得心中分外不爽,哪怕此刻被这条尾巴救了性命,他也依然不能释怀。

小豆子委屈地嘟囔道:“奴才也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嘛!”

秦翰飞不愿再同奴才争执,却将目光投向了他日思夜想的那个女子。

却见云素裳双唇紧抿,神色凝重地盯着御林军的方向,对他关切的目光视而不见,秦翰飞的心中不禁暗暗叹息。

云儿,你便是这样不愿意相信我吗?

铭瑄公主的质问,让秦翰飞有种无地自容之感。

寨子里的人手中持的不过是木棍铁楸之类,而他的御林军手中,却是最强的弓弩,最锋利的刀剑。这是一场压倒性的战斗,力量的悬殊不亚于刚才!

只是这主客的位置,却是恰恰颠倒过来了。

寨子里的人俱是神色凝重,看向他的时候眼中的憎恨之意更浓。秦翰飞看得出,他们已是下定了鱼死网破的决心!

可他只是出来寻找他出走的爱人而已,如何会与她的家人争锋?

秦翰飞不禁露出一个与铭瑄公主同样的苦笑:“不管你信不信,这些人并不是我带过来的。我无意与你们为难。”

“谁会相信你?”铭瑄公主身旁的女子先已经喊了起来。

铭瑄公主止住她们,无奈道:“你有意无意并不重要。”

秦翰飞立刻噤声。

确实,有意无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发生了什么,或者即将发生什么。

再次看了那个根本不曾看他的女子一眼,秦翰飞满心无奈:“既如此,今日就此作罢如何?”

“爷,刚才他们可是要打死咱们,咱就这样作罢,不是太便宜他们了?”小豆子不满地嚷了起来。

秦翰飞冷冷地迫视他一眼,小豆子有几分心虚,却仍是不肯服输:“本来就是嘛!哪有这么便宜他们的事?奴才知道您念着娘娘的旧情,可是您仔细看一看,娘娘眼里何尝还有您的影子?她的儿子都那样大了,您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云素裳似笑非笑地看着小豆子,好像他在说一件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

小豆子忽然便感到后背有些凉,忙缩了缩肩,躲到了秦翰飞的身后。

秦翰飞不以为意地笑笑:“云儿,我知道自己做过很多糊涂事,无颜祈求你的原谅,但请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可以吗?”

云素裳抱着娃娃转过身去,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早有寨子里的人忍无可忍地嚷了起来:“你小子有完没完?你要有本事就踏平了我们的寨子,没本事就滚出山去永远都不要出现!磨来磨去就这一句话,你自己不觉得无趣吗?”

秦翰飞还想说什么,已经有按捺不住的村民挥着锄头冲了上来:“再敢打我们九小姐的主意,我们便是拼了命也要把你这条狗命留在这里!看看你的走狗的箭快,还是我的锄头快?”

眼看那锄头当真实实在在地落了下来,秦翰飞终于不得不闪身去躲,待回过神来时,云素裳早已抱着娃娃走远了,竟对他此刻身处的险境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关心。

秦翰飞顿时泄了气。

是他太糊涂了。

方才那般剑拔弩张,她都不曾有半分在意,此刻他已有了凭恃,又如何能期望在她的脸上看到关怀的神色?

走到今日这一步,完全是他咎由自取,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铭瑄公主回到屋里之后,已看到云素裳独自坐在窗前,两首撑着额头,一副痛苦的模样。

她的心立刻微微地揪痛起来:“裳儿,别乱想。”

“三姐。”云素裳这才发现她已经回来,只好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裳儿,想哭就哭,别勉强自己。”铭瑄公主对她的心事了如指掌,当然不会被她这样的笑容所迷惑。

云素裳顿时感到挫败:“三姐,我没有想哭。”

铭瑄公主对她这样口是心非的做派极其看不惯:“好好好,你没有想哭,是我没出息,我想哭行了吧?”

云素裳深深地埋下了头,无言以对。她何尝不想哭,但心中明明酸涩难言,眼睛却是一滴泪也没有的。她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落过泪。也许她一直是一个冷心冷情的女子吧?

铭瑄公主见状深觉不忍:“裳儿,他已经安全离开了,咱们的人没有为难他。”

云素裳心中仿佛有什么忽然落了地,几乎立刻就要长吁出声,碍着铭瑄公主在侧,她硬是生生忍了下来,但那僵硬的唇角,却是渐渐放松了下来。

他平安。

如今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云素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但她的本能已经替她作出了选择。

她不希望那人死,哪怕她以为自己恨那人入骨,却还是希望他可以好好地活着,连同她的那一分快乐一起,在这天下无拘无束地逍遥。

迟疑了良久,云素裳才淡淡地问:“咱们寨子里没有人吃亏吧?”

“当然没有,”铭瑄公主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秦翰飞完全不想与我们为敌,一直处处手下留情呢!”

“此时才手下留情,似乎也已经晚了。”云素裳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声,心中却是百味杂陈。

她看不懂秦翰飞这个人。她曾经以为他是无情的,可是这个无情的人如今竟当真为了她而抛开了天下,为了她而甘心忍下寨子里那些人的羞辱谩骂,为了她而对他们处处手下留情……

他真的是无情的吗?

云素裳一时心头有些恍惚了。

铭瑄公主见她一味沉吟,也便不与她多说,径自回内室歇息去了,云素裳却仍是怔怔地坐在窗前,不知该如何是好。

入夜,寨子里的人早早地熄灯休息,整个山中俱是一片与世隔绝般的宁谧。

云素裳知道今夜必定有许多人难以入眠。

秦翰飞的出现,已经将他们昔日竭力想忘掉的那些惨痛的回忆全部都勾了起来,这一个夜晚注定是属于回忆、属于那些陈年旧事的。

云素裳不知道是否会有人彻夜警醒,关注外面的动静,但她知道她自己会的。

小娃娃早已经在她身旁甜甜地睡着了,云素裳侧耳听着外面的风吹草动,心头暗暗担忧。

他既然已经全身而退,就该知道这个寨子里的人对他有多重的恨意,希望他能够看清形势,以后不要再来才好。

至于他会不会带朝廷的军队前来,已经不是云素裳愿意去考虑的问题。

这个寨子里的人,如今每一天的日子都是捡来的,如果他一定要收回去,她也毫无办法。

她愿意去管、并且能够去管的事情真的不多,秦翰飞这个人……他应当不至于那么执迷不悟吧?

正这样想时,外面夜色已深,云素裳听到窗外传来轻微的树枝断裂声。

山中夜风大,听到这些声音原也是寻常事,但云素裳不知怎的,忽然就觉得心头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紧接着窗棂上传来两声响动,云素裳飞快地坐了起来。

隔壁房间住着铭瑄公主,她病中浅眠,必定已经是听到了的,云素裳知道她不会管,但是……她真的有必要再去见那个人吗?

云素裳暗暗恼恨自己没出息,思前想后,她忽然叹了口气,径自翻身躺下,拿被子蒙住了头,装着什么都听不见。

“云儿……”

她听到窗下有低低的呼唤。有一刻她甚至有种错觉,仿佛听到不知是谁家的大门响了一声,似乎有脚步声向这边走过来。

过了很久都不再有动静,云素裳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

窗外的响动也渐渐地安静了下去,云素裳静听许久无果,竟觉得眼皮渐渐沉重了起来,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第二日醒来时,她已经确定了,夜里听到的声音,一定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真是可笑,两人已经是今日这样的处境,难道她竟然还在暗暗期盼着那人会深夜来访,躲在她的窗下暗通款曲吗?

时隔这么久了,她竟然还是糊涂到了这种程度!

皇姐的病势似乎减轻了些,云素裳送早点给她的时候,发现她气色不错,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浅浅的笑意。

不知怎的便有些心虚,云素裳默默地低头退了出来。

怅然地站在门外,云素裳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她需要做点什么的,却又一时想不起有什么可做的。这个季节的清晨,草尖上还带着重重的露水,远处的重峦叠嶂,都隐藏在一片蒙蒙的雾气之中,如梦如幻。

云素裳本是约了几个人今日一起进山拾菌子的,但经过了昨日的那一场惊吓,只怕人人心里都还存着几分忐忑,云素裳不敢确定会不会有人愿意与她同去。

这时她的身后忽然响起了奶声奶气的呼唤:“娘亲,你看……”

云素裳疑惑地蹲下身子,看到她的孩子手中紧紧地攥着一大束野花,欢天喜地地向她跑过来。

那野花都是山中最寻常的东西,云素裳这两年也见惯了,并不觉得十分诧异,只是那花瓣上还沾着重重的露水,让她微微有些疑惑:“你去哪里摘到的?”

“不是摘到的!”小娃娃嘻嘻一笑,指指自家窗台:“我在咱们窗台上捡到的……好漂亮哦!”

云素裳莫名地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脑海中忽然就闪过了一张熟悉的脸,昔日年轻的自己在他的面前巧笑嫣然:“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如今的她,如愿归隐到了山野之间,却并没有将山花插满头的心境。不过山花这种东西,用来哄哄她怀中的娃娃,倒也是不错的。

之后的日子里,寨子里还是平静如初,就好像秦翰飞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一样。

时间长了,大家渐渐地也就放松了警惕,日子依旧平静如常。

对于云素裳而言,唯一的变化恐怕就是她房间的窗台上,每天都会出现一束带露水的野花,她对此并不十分在意,却让她的小娃娃每日都雀跃不已。

后来寨子里的人渐渐地也都知道了这件事,却俱是一笑置之。

夜半跑到别人家窗台上送花这种事,不用想也能猜出是什么人做的。有些好事的女人审问了栾梦平许多次,得到的都是极力的否认,于是好事者开始猜测,寨子里究竟还有哪个痴情的少年在爱慕着他们的九小姐呢?

其实只要云素裳肯松口,不管她要嫁谁,大家都会乐见其成,但众人试探她这么多年,她永远只是哼哼哈哈地装糊涂,大家也只好作罢。所有的故事,也只好由大家在暗地里猜测,甚至没有人敢于去向她当面求证。

但是即便那些女人们将寨子里所有的男人都数一遍,也不会有人猜到那个一去不复返的敌国君王身上。

会做这样猜测的人屈指可数,一个是心如明镜的铭瑄公主,一个是做了一辈子旁观者的栾梦平,还有一个便是一直在装糊涂的云素裳本人。

她知道他没有走。

不需要猜测不需要求证,知道就是知道。

这样的觉悟让她心中总觉得有些慌乱。她曾想过试着每日早起,将那束花远远地扔掉,但是不知从何时起,那束花似乎成了小皓儿的期待,每日天刚刚亮,那小娃娃便早早起身,跑到窗台那里去将花取进来,然后兴高采烈地研究今天多了哪一种花少了哪一种花,有没有多出两朵,有没有比昨日的漂亮……

云素裳自以为不算笨,却对执着的儿子没有任何办法。

小孩子对一件事情有兴趣的时候,强行干涉只怕反而不妙,云素裳只能期待着他自己渐渐失去耐心,却不想这小子这一次的兴趣持续时间非常长,从初夏一直到晚秋,他还是在为每一日早晨的一束小小野花兴奋不已。

云素裳没有成功地转移掉孩子的注意力,反而成功地让自己忽略掉了这件事。

送花便送花吧,只要那人不出现,他便是送一辈子花,她也可以装作不知道!

但是这种被人在暗处窥视的感觉,令人非常不自在,云素裳假装不在意,却总是时时感觉到心中焦躁。

这种焦躁发展到人人都能看出来的时候,麻烦也就随之而来。

这段时间,寨子里的那些女人几乎每次见到她,都会苦口婆心地相劝:“找个人嫁了吧!”

云素裳感到哭笑不得。

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解释,这些女人都是不会相信的。她们总是以过来人的身份劝她,有个人做伴,日子才能踏实下来,心里有了底,就不会再这样日日焦灼下去……

因为栾梦平纠缠她太久而没有任何进展,那些热心的女人甚至已经开始帮她张罗别家的少年。用她们的话说,凭着九小姐的品貌,嫁过人、生过孩子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只要她肯嫁,任是谁都只有受宠若惊的份!

事情发展到仅凭她自己推三阻四已经不能解决的时候,云素裳终于开始担心起来,几乎已经开始考虑带着小娃娃溜走的可能性了。

这一天云素裳一个人在家,被满脸怒色的栾梦平堵了个正着,她顿时感到有些不妙。

“三哥哥,你找我有事吗?”云素裳干笑着问。

栾梦平的脸色青得可怕:“听说你要嫁人了?”

“简直胡闹!”云素裳气急败坏地喊了起来。

“可是外面都在这么说!张家婶子和吴嫂正在热心地帮你张罗着呢,你不要说这事你不知道!”栾梦平结结实实地将云素裳堵在织布机和墙壁中间,说什么也不许她溜出来。

云素裳立刻急得红了脸:“我说过不许她们管,可她们铁了心要办这件事,还说我什么都不用问……我已经叫三姐去跟她们解释了!”

云素裳也是急得跟什么似的。

虽然前两年也一直有这种事,但今年尤其之严重。云素裳知道,秦翰飞的出现让她们失去了安全感,如果她今年还是不肯嫁,整个寨子里都别想过年了!

栾梦平当然也知道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而他心中最担心的也正是这个!他知道那个秦翰飞应该一直就在不远的地方,而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眼看着他的裳儿再一次落入那贼手中!

所以栾梦平今日进门之前,便已是下定了决心。此刻见云素裳仍想着逃避,他不由得欺前一步,怒声道:“那贼对你始终没有死心,所以你确实必须嫁出去,否则寨子里没有人会放心!”

云素裳不禁也上了火气:“你究竟想要怎么样?不许我嫁的人是你,说我必须嫁出去的人也是你!”

“很简单,你只能嫁给我!”栾梦平答得理所当然。

云素裳诧异地呆了一呆,好像没有听明白他再说什么。

栾梦平不由分说把一心想着逃避的云素裳抄进怀中,痛苦地问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接受我?我可以发誓一生一世对你好,一切以你为重……裳儿,我对你的心,你是知道的,为什么一直拒绝我?”

他手臂上的力道奇大,几乎要勒进云素裳的骨头里去。云素裳最初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但后来慢慢地习惯了,放松了身子之后,却也便不那么难受了。

将身子软软地靠在他的怀中,云素裳感到有些恍惚。

他的胸膛并不如秦翰飞的宽广结实,但却出奇的温暖。云素裳听得到他擂鼓般的心跳,不知怎的,心中的烦躁竟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也许,她确实是需要有一个人来保护她、来帮她排解那些挥之不去的烦恼了。

至少在这个寨子里,没有比栾梦平更合适的人,不是吗?

“裳儿,你答应了?”

感觉到怀中的人儿不再挣扎,栾梦平的心中涌起巨大的喜悦,几乎让他如在梦中。

“砰”地一声,木板的房门被猛地撞开,云素裳愕然抬起头来,看到的是张家婶子一张错愕的脸。

张婶子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干笑两声:“我在外面听到动静,以为吵架了,就想进来看看,没想到……呵呵,你们继续,继续!”

房门又“砰”地一声被关上了,云素裳如梦方醒,忙从栾梦平的怀中挣脱出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却不知是羞是怒。

栾梦平干笑着挠了挠头:“这个……我去跟她解释?”

“她又不是你媳妇,你跟她解释什么?”云素裳只觉得自己肚子里窝着一团火,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发泄出来。

栾梦平只得继续干笑:“是啊……我何必要向旁人解释,而且解释了她也不会信啊……不过裳儿,现在你怕是非嫁我不可了!”

“我偏不肯,你待怎样?”云素裳瓮声瓮气地怒斥道。

话虽这么说,但当云素裳听到寨子里流言如沸的时候,却终于还是不得不沉下性子来,细细地考虑一下自己的未来了。

晚上铭瑄公主回来,当然是立刻就听到了这个长着翅膀的消息,于是在餐桌上见到云素裳的时候,她的眼角眉梢俱是揶揄之意。

云素裳被她看得不自在,忍不住冷着脸问:“你笑什么笑?”

“我笑我的好妹妹,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熬不住了?还偏偏被大嘴巴的张婶子逮了个正着?”铭瑄公主笑的那叫一个贼。

“姨姨,什么熬不住了啊?”小皓儿瞪着一双明澈的大眼睛,好奇地问。

云素裳恼羞成怒地将筷子一摔:“你好歹也曾经是公主,怎么尽学些山野村妇,嘴巴上不干不净的!”

“我本来就是山野村妇嘛……何况你自己做事不利索,被人抓住了把柄,还怨我嘴巴不好?”铭瑄公主干脆摆出一副无赖样,硬是要跟她把这个话题继续到底了。

云素裳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又觉得应该拿根针把姐姐那张可怕的嘴巴给缝上才行。思来想去总是没有办法避开这些话题,皇姐口中那些话又害得她一张脸烫得几乎快要熟了,这该如何是好?

铭瑄公主没想到她孩子这么大了,竟还是像个大姑娘家一般害羞,一时却是有些诧异,只好意犹未尽地放过了她:“好了,乖乖吃饭!你的事情不解决了,咱们寨子里的人是不会放心的,你就等着乖乖出嫁吧!栾梦平哪一点配不上你?你让人家等了这么多年,还要耽误人家多久?”

云素裳闻言渐渐安静下来,一时竟是无言以对。

她当然知道,因为她此前的经历太过于特殊,所以若她不能找个知根知底的人嫁了,她和她的孩子,身上就会永远贴着秦家的标签,大家对她便始终都不能不心存芥蒂。

这是她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也是她没有十分坚决地拒绝栾梦平的最终原因。

无论如何,这一次她怕是逃不掉了。

之后的日子,云素裳便是身不由己地被淹没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之中,整个寨子像是过节一样,在热热闹闹地准备着她的婚礼。

这样的热情让云素裳有些哭笑不得,同时却又说不出的酸涩与感动。

说起来,真的没有哪个女子是不想穿上红嫁衣热热闹闹地开始新的生活的,她自然也不能免俗。

只是心头到底有一点点缺憾。因为那个人并不是自己心里所想的人,所以纵使齐眉举案,也免不了心意难平。

只是到了如今,一切都已经由不得她了。

细想起来,她这一生,仿佛一直都在身不由己,即使是现在,也仍然没有任何变化。

栾梦平却是真的高兴。云素裳每日看着他眼角带着笑意忙里忙外,便觉得心中生出一层淡淡的愧疚来。

终究还是要对不住他的。其实……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又何必自苦如此?

云素裳不懂,栾梦平也无意让她懂。他只希望她过得开心,为此哪怕牺牲了他自己,只怕也是愿意的。

越是如此,云素裳便越觉得心中难过。

尤其是发现窗台上的野花一如既往地存在着,而小皓儿仍是一如既往地为此雀跃着的时候,她更是感到心中忐忑不安,好像总觉得在未来,一定还有一场她无法预知的变故在等着她一样。

天气渐渐冷了下去,成亲的日子也一天天近了,整个寨子里每天都是喜气洋洋的,只有云素裳一人游离在这喜气之外,仿佛自己才是一个最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吉庆的喜服已经做好了,大红的颜色,亮得晃人的眼。说真的,很漂亮,但云素裳完全提不起兴致来。

一定要这样吗?她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却总也想不出一个完美的答案。

有时她甚至会想,那个该死的秦翰飞,他怎么就躲进山里不敢露面了呢?他为什么不能偷偷地溜进来,为什么不能强行把她和皓儿掳走,至少那样,她便不需要再有任何的犹豫,不需要再为现在的局面而愁闷不堪……

难道他真的不管她了吗?他是不是对她很失望,他是不是十分瞧不起她?若非如此,他怎会连面也不肯露,再也没有任何的音讯?

光阴易过,转眼便到了成亲的日子。

这一日云素裳一早被张婶子她们闹起来,一番梳洗折腾,直将她困得眼睛撑不住,更兼隔着门窗也能听到外面热热闹闹的欢声笑语,她的心中更加烦躁不安。

她总觉得自己是不应该答应嫁给栾梦平的,但这件事一旦应下了,似乎也便无法反悔,何况即使是在当时,似乎也完全没有人给过她拒绝的机会。

所以如今的她,也不过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罢了。

人一旦心中不情愿,即便明知未来算不上暗淡,心中也终究快活不起来。

张婶子她们却哪知道她心中百转千回?她们只顾得上互相开着玩笑,打趣着这个耗了很多年最终却还是选择了栾梦平的新娘子而已。

云素裳只当自己是无知无觉的,凭着她们帮她收拾停当了,也便觉得完了此生的事。

镜中的容颜,青春正盛,艳如桃李,比前些年更加明媚动人,只是那一双眼睛沉如潭水,早已不是昔年那般活泼灵动的模样。

张婶子她们为着装饰停当的新娘子啧啧赞叹不休,怎么也舍不得帮她盖上了盖头去。

一旁的吴嫂更是拍着巴掌直叹气:“我说栾家小三子怎么这么多年念念不忘呢,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性情,若我是个男子,只怕也是一见就放不下了!”

张婶子忍不住开她的玩笑:“既这样,你可看好了你家当家的,莫让他见了咱们九小姐,也是一见之下永生不忘了!”

“咳,”吴嫂子不以为然西笑了起来,“不忘便不忘,有什么了不起?就他那德性,咱们九小姐若肯多看他一眼,我都替他高兴!”

“好了,别老拿九小姐开玩笑,待会儿让栾家小子知道了,有你们好看的!”另一个老成些的媳妇跟着笑道。

云素裳静静地听着,心中只觉尴尬不已,全无新嫁娘该有的羞涩之意。即使到了此刻,人已经像个玩偶一样被她们装饰停当,她仍是觉得眼前的这一场热闹与她全无干系。

婚礼的地点,是在打谷场的旁边搭起的一个喜棚。云素裳看着全村男女老少齐聚在一处,真心实意地为她高兴时,自己心中虽是惆怅,却也难免有些感动。

毕竟,这种真诚的拥戴,不掺任何杂质的热情,是在别处无论如何都遇不到的。

云素裳手中握着红绸的一端,被栾梦平拉着走到场中央,只觉得心神恍惚,如在梦中。

这种寻常百姓的婚礼,这种淳朴而真实的热闹,每一件都是她最想要的,只除了……

“一拜天地……”

张婶子带着笑意的声音清亮亮的,传遍了整个打谷场。

云素裳略一迟疑,便感觉到身旁的栾梦平已经迫不及待地跪了下去,她只好也跟着跪下。

“二拜高堂……”

又是一声清唱,栾梦平再次对着上方跪下,朝着大业皇朝先帝后的灵位虔诚跪拜。

云素裳只得跟着跪下,正要拜下去,却听到远远地传来一声冷笑:“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嫁人,问过我了吗?”

云素裳听到这个声音时,便本能地浑身一僵,紧接着一股不可抑制的狂喜之情,便在她的心底飞快地蔓延开来。

他来了!

他终究是来了,他并没有完全放弃她!

云素裳几乎喜极而泣。

她无法说服自己不去想象,如果他不来会怎么样。哪怕栾梦平对她再好,她也始终无法允许自己与他共度余生,而今日,这个时候,那个夺走了她的心的混蛋,他终于还是出现了!

除了云素裳之外,在场众人听到这个声音,都是脸色剧变,一些守在外围的汉子便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将坐着的凳子和砖石等物抄在了手里。

但当他们看清来人的阵仗之后,竟迟疑着慢慢将“武器”放了下去。

因为秦翰飞竟然只身一人前来,非但没有带他的御林军,甚至连那个聒噪的小太监都没有带过来!

一个刻薄的汉子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小贼,你是来贺喜的,还是来砸场子的?”

秦翰飞见状也不恼,笑嘻嘻地应道:“当然是来砸场子的。”

虽然这个答案一点也不意外,在场众人脸上还是十分不好看:“那你的御林军呢?”

“御林军早已经打发回京了。”秦翰飞丝毫不担心示弱于人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你那个该死的狗腿子呢?”有人不放心地追问。

秦翰飞从容应道:“那小子太聒噪,被我绑在树上晾着了。”

见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众人心中的火气越发大了起来:“你一个人来砸场子,是看我们寨子里没人了吗?”

说话间秦翰飞已经来至谷场中央,因他确实是只身一人赤手空拳,一时却也无人阻拦。

他静静地向被盖头遮住了的新娘看了许久,始终一语未发。

栾梦平忍无可忍地怒斥道:“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我正想问,你要干什么?”秦翰飞不甘示弱,冷冷地地顶了回去。栾梦平虽说站在高处,但秦翰飞那周身的冷冽气势,竟硬生生让他感到自己矮了一截下去。

栾梦平冷笑一声,借以掩饰自己内心突然生出的哪一种不安:“我自然是要成亲。你若无事,可在旁观礼,我寨中自然会以宾客礼待,否则……”

他的威胁之意不言而明,秦翰飞却已经不为所动。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栾梦平,只放在那个一语未发的新娘身上。

张婶子见他不说不动,只是冷冷地看着,心中感觉十分怪异,直觉婚礼上出现这样的事情实在太晦气,此刻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喊了一声:“闲杂人等退开,夫妻对拜……”

“哈!”

秦翰飞的一声冷笑,止住了栾梦平跪拜的动作,也让张婶子和在场众人越发恼怒。

若非大喜之日实在不宜行凶,他们早在刚才便已经将手中的板凳招呼到此人身上了!

秦翰飞气定神闲地笑了一下,沉默半晌才淡淡地问道:“云儿,你确定要嫁这个人吗?”

云素裳心中最初的狂喜渐渐地沉淀了下来,听闻他只身前来,她的一颗心便渐渐地沉了下去。

他竟然这般不在意吗?莫非……他真的只是来看热闹的?莫非,他真的早已厌倦,早已放下?

原来,竟是她想多了!

云素裳心中发苦,喉头酸痛不已,有心开口,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张家婶子见状,只当是云素裳被他吓住了,当下忍无可忍地喊道:“不是真的要嫁,难道现在是搭了戏台唱戏给你看吗?你赶紧闪开,别耽误了新人的吉时!”

云素裳渐渐缓过神来,红盖头遮住了她脸上苦涩的笑容。她竭力维持着声音平静,若无其事地说:“我当然要嫁。此事与你无关吧?”

栾梦平心中一喜,下意识地伸出手,在袖底握住了云素裳冰凉的手指,后者微微一僵,也便任由他握着了。

秦翰飞自然是看到了他们的小动作,脸上气定神闲的笑容终于慢慢地僵硬,变成了一种深切的痛苦和无奈:“与我无关?云儿……你问问你自己的心,真的与我无关吗?”

“你想怎么样?”云素裳沉默片刻,问出了一个与栾梦平相同的问题。

秦翰飞这一次并没有再避而不答。他认真地盯着云素裳的方向,好像能透过盖头看到她的脸一样:“云儿,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有我,不然你也不会等到如今才出嫁……跟我走好吗?”

“你想多了。”云素裳的声音清清淡淡的,栾梦平却忽然心头一颤,感觉到事情不太妙。

“云儿,你连自己都骗不了,如何能骗得了我?我今日来,只是要告诉你,我要带你走,或者你们把我‘留下’,没有第三种选择。云儿,我受够了没有你的日子,你若是嫁了别人,我也便不会为自己的今后作任何打算了。”秦翰飞幽幽地、一字一句地说。

云素裳很想冷笑着告诉他,自己的选择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很想告诉他,他若一心求死,自己根本不介意……但是话未出口先已哽咽,她竟完全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理智一点。

自从答应了嫁给栾梦平之后,她的心中就一直在想,秦翰飞会何时来带她走。

一直想一直想,那点微不足道的理智,便随着这样的念头而渐渐地消散殆尽,到如今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栾梦平握着云素裳的手指渐渐用力,脸色已变得十分难看:“秦翰飞,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只是要来找回我的女人和孩子而已,哪里过分了?”秦翰飞冷冷一笑,却不知是嘲讽对方,还是在自嘲。

云素裳心头微震,莫名地便湿了眼眶。

她以为他猜不到的。

毕竟时隔多年,她又与栾梦平一直那般亲密,难道秦翰飞就从未怀疑过孩子的来历吗?

他竟是……这般信任她的。

可是,今日之事,究竟该如何了局?

栾梦平越发怒不可遏,却见云素裳一只手慢慢地扯落红盖头,目光定定地看着站在场中的秦翰飞,神情竟有些恍惚。

栾梦平顿时心慌起来:“裳儿,想想你从前受过的苦……莫要被此人骗了!”

“对不起。”

云素裳忽然慢慢地闭上眼睛,两行清泪缓缓落下,她却觉得一颗心慢慢地落回了实处,心中说不出的舒畅安宁。

“裳儿?”栾梦平握着她的手越发紧了,好像一旦放手,她便会插翅飞走了一样。

秦翰飞轻轻叹了口气,唇角带着宠溺的微笑:“云儿,到我这里来。我保证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云素裳像是受了什么蛊惑一样,轻轻地向前走了一小步,感觉到自己的手仍然被栾梦平握在掌中,她才慢慢地回头,口中仍是那三个字:“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裳儿,你不能再受这人的骗了!”栾梦平感觉到她在试图挣脱自己的手,心下早已焦灼万分。

铭瑄公主抱着懵懵懂懂的小皓儿,慢慢地走到云素裳的身旁,意味深长地说:“裳儿,你可不能再犯糊涂了。”

云素裳看看她,看看她怀中的小娃娃,再看看一脸期待之色的秦翰飞,一时却也有些迷茫。

“九公主!”人群之中忽然有一名老妇,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云素裳听到这声“九公主”,便知道事情不妙。

果然,那老妇指着秦翰飞的身影,怒冲冲地说:“我们与此贼不共戴天,你可想好了,确实要跟此贼走?”

云素裳咬紧下唇沉吟半晌,终于还是坚定地抬起头来:“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勉强我自己。”

“你……你竟这样离不开这个贼子吗?你这班不义不孝,可想过异日泉下,如何面对你那死不瞑目的父母?别忘了……此贼是你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那老妇在前朝时是有诰封在身的,一举一动自有上位者的气势。此时她将龙头拐杖在地上跺得咚咚响,在场众人心中俱是凛然。

秦翰飞目光只注视着云素裳,平静地道:“天道更迭,非战之罪也。”

云素裳轻轻向他点了点头,重新转向那老妇:“您说的这些,我都想过……异日泉下,我会亲自向父皇母后请罪,但在此之前,我要和他在一起。”

栾梦平的手渐渐放开,满眼的不可置信:“裳儿……即使他那样对你,你还是对他念念不忘?过了这么久,还是没有一点改变?”

“是。”云素裳坚定地道。

“你若今日不肯嫁栾家小子,今日便不是大喜的日子,所以……咱们也不怕见血晦气!若我等定要留下此贼性命,你待如何?”那老妇声音越发严厉,一字一顿,属于老年人特有的声音在这山中传出了老远。

云素裳微微一滞,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唇角却带着一抹坚定的笑意:“我陪他。”

“云儿,你……”

秦翰飞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双目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愿为他拼尽一切的女子,直恨从前自己荒唐,竟将这样一颗绝世明珠抛弃,任其蒙尘!

这本是一个值得他倾尽天下去爱的女人啊!

此时此刻,他并未为她做什么,她却这样勇敢地站在他的身旁,为了他而与她自己的族人坚定地争执!

他何德何能,竟会有这样的女子青睐?

今日,便是魂归于此,他也该感戴上天恩德了!

云素裳慢慢地从台上走下来,站到秦翰飞的身旁,二人相视一笑,竟是旁若无人的样子。

也许今日便是新的开始,同时也是一切的结束,但这有什么关系呢?这一生难得相守,能有片刻相知,已是上天的恩赐了!

“娘……”一道怯生生的童声,让云素裳微微一怔,然后下意识地蹲下身子,伸出手来。

铭瑄公主双手一松,小皓儿便从她怀中跳了出来,一头扎进了云素裳的怀中:“娘亲不要扔下皓儿!”

“当然不会。娘亲和爹爹,都永远不会扔下皓儿的。”云素裳缓缓地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铭瑄公主微微一笑,转向那个怒气冲天的老妇人:“周婆婆,您赢了。”

“哈哈,我就说这丫头痴得很,是死也不会放手的!真是的,便宜秦家这个小子了!”那老妇人转眼之间,竟是飞快地收起了恼怒的神色,换上一副宠溺的笑容。

云素裳还在发愣,却听见那老妇人不依不饶地朝秦翰飞嚷道:“还发什么愣?九小姐管我叫周婆婆,你难道要把我老婆子当陌生人吗?”

云素裳慌忙暗中朝秦翰飞打个眼色,那笨家伙终于回过神来,喜笑颜开:“多谢周婆婆,多谢大伙儿成全!”

“哼,真是便宜你小子了!”云素裳听见不少人都在说这一句话,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秦翰飞也不恼,从她怀中接过那虎头虎脑的小娃娃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没错,确实是便宜我了!”

(全文完)

同类推荐
  • 宫之歌

    宫之歌

    她,几十国女皇。命运,让她遇到那样一个王爷,做他的妻子。他,大清皇上最宠爱的皇子,有着锦绣江山。曾执着她的手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他们之间又会有怎样的故事?
  • 倾世盛宠:邪王的嗜血医妃

    倾世盛宠:邪王的嗜血医妃

    上一世,她是医毒双绝的当世奇才;这一世却成了被庶妹抢了未婚夫的嫡出小姐。刚一穿越过来,就带着浑身恶臭,被妹妹们奚落不止,还被自己的未婚夫一巴掌扇倒在栏杆上,摔死了。现在,她既然来了,就由不得那些奸人在她面前逞威风。欺辱她?灭之!陷害她?杀之!暗杀她?诛之!“王爷,你是又中春药了,还是被狐狸上身所以中了魅邪?”“王妃,你说的太对了,不知王妃对本王的玉颜玉肤可还满意。或者说,王妃打算亲自用身体来检验一番?”扑倒……早上醒来,浑身酸痛。炸毛,发怒!“……邪王,我要休了你!”“爱妃生气了啊?都怨本王,是本王没有侍候好爱妃!爱妃别急……咱们继续……”“……”【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入骨相思知不知

    入骨相思知不知

    恋生。恋死。不过是恋尘间的茫茫浮世。如舍,便舍,无恋与不恋之说。于她,本该如此……一场说不准是“孽”是“缘”的相遇,改变了本不该改变的命数……他:“我愿护你一世周全……”她:“我只求一死……”
  • 凤起叶落

    凤起叶落

    如果你连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和事物的勇气都没有,那么你注定是个失败者!主动不一定会得到,但是不主动就注定要失去!楚凤辰:“叶紫,我楚凤辰宁负天下人唯不负你!”童天佑:“叶紫,我童天佑今生只为遇见你!”群号:445116349,小紫期待你的加入,附加文中任意角色名即可进群成功!
  • 读心狂妃倾天下

    读心狂妃倾天下

    上一世,她被愚昧蒙蔽双眼,认继母亲庶姐,最终不过黄粱一梦,折辱而死这一世,重头来过,带着金手指重生,读忠心辨奸人,人来杀人,佛挡灭佛两世的所有,本该有人来偿还!--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热门推荐
  • 冰封萌妻99日

    冰封萌妻99日

    他夜弦,一个如恶魔的男人闯入她的生活,打乱了她所有的生活方式,但黎开没有想到最后等待她的却是不断的磨难。夜弦-即使万人都离我而去,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护她周全。
  • 人海茫茫路何方

    人海茫茫路何方

    本书是指导青少年学生进行心理素质培养和健康生命教育的最佳读物。通过一些具体的典型故事来启示学生心理健康成长。
  • 那年旧梦梨花开

    那年旧梦梨花开

    四个人的悲欢离合,当命运,亲情与爱情纠结在一起时,人们说这是一段爱情悲剧。从童年的相伴到少年的相随,相依相伴的或许不仅仅是同情和依靠,而是埋藏在心里最深处的爱情。后来,日子如蝶,裙角盈香。再后来,那些说好永不分离的人们,如今早已散落在天涯。
  • 玄闻问

    玄闻问

    长叹回眸归古问,莫知相望且待闻;平凡人生有其玄,唯独吾道在心上。李问,一个平凡的少年,却被无尽的未知蒙蔽,是什么让他悲惨如斯?是什么在操纵着一切?终于,知道真相的他,却发现这只是新的开始。
  • 盛夏的相遇

    盛夏的相遇

    世界因为有你才完美,舞台上有你这颗耀眼的星星才会让人无法自拔,只为守护你,足矣
  • 八寒地狱(宜昌鬼事过阴篇)

    八寒地狱(宜昌鬼事过阴篇)

    击败王鲲鹏的徐云风,成为过阴人,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从前无法企及的世界——八寒地狱。只有经过八寒地狱的洗练,徐云风才能和张天然站到一个层面上,才有对抗张天然的资格。同时另一个人物渐渐浮出水面,那个无处不在的孙拂尘,将会给疯子带来什么?
  • 太上道祖

    太上道祖

    入世修行的形意拳少年宗师李小白一觉醒来发现这个世界变得不一样了,熟悉的高中传授的不再是单纯的文化知识,居然还有武道!而他暗恋了三年的大长腿校花是全校第一高手,打遍全校无敌手!绰号灭绝师太的年级主任竟然真的有倚天剑!于是曾经的少年宗师变成了修炼不出真气的学渣,这让李小白极度崩溃。不过李小白却发现在这个新的世界里,他家祖传的先天功居然有了用武之地……先天之后,天下无敌!我是道祖,不服来战!
  • 一世倾心:慕先生,求放过

    一世倾心:慕先生,求放过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私有物品了。”“为什么?怎么不说你是我的私有物品?”“我那么贵你买的起吗?小傻瓜。”
  • 网王手冢之如此依旧

    网王手冢之如此依旧

    两个从没有交集的人,一场邂逅让他们相遇,只是她知道是他,而他却不知道是她。所以他要她,她不要他。“手冢国光,你放开。”——越前龙樱。“不放,一辈子也不放。”——手冢国光……
  • 罗马军团称雄异界

    罗马军团称雄异界

    提图斯尤利乌斯凯撒(王宏)因为凯撒大帝的怨念而穿越到异界并且得到罗马2全面战争系统召唤罗马公民平民训练罗马军团称霸世界。我来,我见,我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