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日上三竿的时候,浓露才消散。慵懒的,惨淡的阳光撒在身上,并不是特别的温暖。秋晚素来晚起,这一日,却蓦地睁开眼睛,披上了件衣服就往晨轩的房间奔去。
晨轩已经洗漱完毕,划了干净的衣服,正整理着衣冠。听到开门声,他回望着,看着披头散发,只穿了睡衣的秋晚,不觉得好笑:
“这大冷天,你怎么就穿了这些跑来?”
“你可是要走了吗?”
秋晚痴痴的问了一句。
“恩……”晨轩点点头:“我自然得回家去。我怕再不回去,我家里人就得来着这集秀楼抓人了。你赶快回去换件衣服吧。别冷着了……”
晨轩道。
秋晚咬着嘴唇,目光中,尽是不舍,身子,也是一动不动。
“这一走,就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到你了……”
虽然说是在同城,可是,他是军中人,名门之后,家风谨严,而她是城中名妓,艳帜高张,他们,本来,就没有交集。
“只要我活着,怎么能不来见你呢……”
晨轩走过来,宠溺的摸着秋晚乱蓬蓬的头发。
“恩……”
秋晚点了点头,泪水含在眼眶。
“走了……”
晨轩道,转身而去。
“晨轩……”
“站住,凭什么你说走就走?”
秋晚扬眉,喝住了晨轩。
晨轩噗嗤一下笑了,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是,笑容却是自然而随意的:
“怎么了?你是问我要银子吗?银子确实没有——我的银子,还换不来你送我的这身衣服……”
衣服是秋晚放在晨轩的床头的。那上面的滚边的刺绣,还是秋晚亲手绣上去的。
“混蛋……”
秋晚低声骂道。
“你骂我也只能这样了……”晨轩陪笑着,并没有生气。
“我真的走了,不耽搁了……等有机会,一并偿你吧……”
秋晚勉强的笑笑,没有说话。
晨轩闪身离去。
就在晨轩出门的一刻,秋晚叫住了陆晨轩。
“怎么了?”
晨轩微微有些意外,回望着。
“没事儿。这个给你吧,还可以给你换壶酒……”
秋晚摘下了手上的一个镶了美玉的镯子。据说,这个镯子价值千金。可是,千金,在她的心头,也抵不上他不羁的笑容。
晨轩接过来,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果然是好器物,看来,又不愁酒喝了。”
秋晚微微的笑着。
站在集秀楼窗前,寒风凛冽,秋晚抱着双肩,看着那个人消失在重重的街道,潸然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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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府里,一个老家人正在打扫庭院。一抬头,二少爷陆明轩牵着马进来,他身形清瘦,一身青衫,在萧索的季节里,显得略微单薄。
“陆伯……”
二少爷永远是那么谦和有礼。
“二少爷,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明轩含笑点了点头:
“四少爷回来了吗?”
“四少爷?”陆伯有些意外:“四少爷不是跟着二少爷在军里呢?怎么,四少爷出事儿了?”
“没有。四少爷昨天休假,我以为他回家了。”明轩的眼中浮上了不经意的失望。果然,晨轩是没有回家,以前的十日之假,他宁愿上街溜达闲逛,或者在军营,都不会回家。如今,他立功没有得赏,反受了自己的训斥,拖着一身的伤,才不会轻易回家。
“那三小姐在哪儿呢?”
“三小姐,刚才见去五小姐那里了,说陪着五小姐绣花呢……”
陆伯说道。
明轩把马缰绳递给了陆伯,径直去找雅清。
陆府依山而建,高墙青瓦,雄伟宽敞,豪门大宅的气势一眼可见。三进的大院,三小姐君雅和五小姐君盈的房间都在最里面,靠山的房间。
君盈的小院落里,一身绯红衣衫的君雅坐在秋千上微微荡漾,小妹君盈坐在一旁,一动不动。
“君雅……”
明轩站在院门口,轻轻喊了一声,才缓步走到院里。
“二哥……二哥,你回来了。”
君雅从秋千上一跃而下。
“雅雅,你在这儿啊,我正有事儿找你帮忙……”
明轩看了君盈一眼,君盈呆呆的坐着,完全没有感觉到明轩的到来,她不抬头,没有丝毫的反应。
“怎么着?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君雅柳眉一挑,有些擦怀疑,疑问道。二哥明轩一直都是无所不能、独自承担的一家之主,在吩咐安排之外,他很少有这样拜托客气的语气。
“晨轩不在家吧?你知道他在哪儿吗?想办法把他找回来吧。”
君雅不由得皱了皱眉,长长睫毛忽闪着,眨了眨:
“他没有在军里吗?”
“他有三天休假。从昨天晚上,他就离开军营了,看来,也是真的没有回家……”
君雅心头了然。哥哥明轩原本清寒明亮的眸子有些暗淡,眼中布满了血丝,眼窝深陷,神情也是疲惫不已,她心中也有些不忍,有些酸涩。可是,转念一想,又硬下了心肠:
“晨轩是大活人,有手有脚,来去自如,到什么地方都饿不死他的,二哥你多余去理会他呢。要是盈盈走丢了,我什么都不顾的也会找她回来,可是,晨轩人聪明的很,不傻不呆的,他自己愿意去哪我还懒得管他呢……”
四弟性格狂傲,行事也是素来叛逆,这些年惹过不少麻烦。二哥这么多年,当哥哥又当父亲,当真是长兄为父,对他也是严加管束,可能是天性使然,晨轩狂放如故。
明轩轻轻叹了口气:
“我是担心他又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可是,我还真不方便去找他。”明轩说着话,连声咳嗽了起来,好容易才止住咳嗽。他清瘦的,原本苍白的脸带上了一些潮红。
“二哥……”君雅虚扶了一下明轩,心中很是不忍:“你就是想太多了……成,我一会儿去找他。他左右是不在意你的话,你又何必费这么多心呢。往后的路长着呢,各有各的路走……”
“你瞎说的这是什么话……”明轩略带责备的看了一眼君雅:“爹爹、娘亲和大哥都不在了,我也算是长兄吧,有责任有义务照顾好你们,带好军队,督促四弟成才……只是我做的实在不好。就算是这样,也只能拼着去做好,怎么说不管他呢……”
“哥。”君雅叹着气,一时无言。
“哥,你没有吃早饭吧。我找陈妈帮你做早饭,你吃点吧。”
君雅道。
“不吃了,我回军里了……哎……”
看得出来明轩心头似乎有些犹豫,可是,还是说出的要走的话。
“哥,你就不去看看小涵?”
陆思涵是二哥唯一的儿子,才三岁,乖巧懂事,很讨人喜欢。
明轩的神色一变,叹了口气:
“你帮我照看小涵就好了。我见还是不见,都好。若是再同小雪纠葛起来,让小涵大哭一场,我还不如不见……”
明轩无奈的摇头。
君雅心痛,却到底是没有再说什么。
五年前,边关危机,可是,山高路远,皇帝却不重视边关告急,军费一减再减。陆家得不到朝臣的支援,无奈之下,明轩迎娶了兵部尚书陈敏的女儿陈丹雪。虽然,一时的危机过去了,之后,陆家军的军费也得到了保障。但是,他们的婚姻,却从开始就注定了不幸。
陈丹雪自幼在帝都长大,娇生惯养,她不耐塞北的苦寒,相较于她的姐妹们皆是嫁了在京的大家豪门子弟,青年才俊,甚至,入宫成为了皇妃,她更是觉得,嫁给了陆明轩委屈了自己。陈丹雪在府里头常常是作威作福,对下人们乃至对弟弟妹妹都是颐指气使。就是对陆明轩,陈丹雪也没有很多尊重。从初时的相敬如宾,到后来,两个人渐行渐远,明轩军务繁忙便很少回家,两个人也渐渐的冷漠了起来,后来,几乎是明轩每一次回家,两个人都是要吵一架。家里头,也因为这样的气氛,一直都是很压抑。
“可是,二哥,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啊。这是你的家,小涵是你儿子,二嫂,到底是你的妻子。事已至此,你总是要想个办法解决啊。若是这样,虽然是避免一时的争吵,可是你苦了自己,也苦了孩子。就算是二嫂说出去,也是你薄待她的……”
君雅道。
当年,二哥是一意孤行的娶陈丹雪,不惜抛弃了青梅竹马生死相许的恋人。这样的僵局,他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却没有后悔的路了。
“算了,以后再说吧……”明轩有些负气,说道。
“哎……”
君雅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