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三十年前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客厅中笼罩着一层猜疑之云。众人各怀心腹事,谁也不愿意多说半句,唯有枯坐而已。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还是阮妈去厨房做饭,布鲁诺和斯莫尔在一旁监督。饭做好后,除了梅誉文和梅玉香没有上桌,其他人又忍受了一顿味同爵蜡的早餐。
吃过饭后,史文勇问:“先生们,我们还要在这坐到什么时候?我认为,我们应该主动出击,寻找线索。”
梅天罡阴阳怪气地说:“就是!如果没能耐破案,就把我们都放了,反正凶手针对的又不是我这样的小角色,我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苏叡瞥了眼腕表,笑道:“请两位稍稍忍耐一下,我们也不必再费力气寻找线索了,事件的真相我都看清了。我在等一个电话,这是拼图的最后部分。然后,我有一个精彩的故事要和大家分享,听过之后,大家一定会觉得这半夜的等待是值得的。”
史文勇皱着眉头,退回到沙发上。
梅天罡耸了耸肩,撇了撇嘴,脸上一副不肯相信的表情。
早7点,客厅的电话终于响了。布鲁诺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拿起听筒:“喂……对,我是布鲁诺,情况都查清了?好的,请稍等……苏先生,是西贡警署。”
苏叡接过听筒,一言不发的听着,20分钟后,他才放下电话。
苏叡转过身,看了史文勇一眼,淡淡地说:“史先生,我想,现在是揭穿你真面目的时候了。”
苏叡使了个眼色,布鲁诺、斯莫尔两人走过去,一左一右,站在史文勇旁边。布鲁诺下了史文勇的枪。
史文勇先是震惊,脸绷得紧紧的,一声不吭。随即,他又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努力做出一副惊讶状,说:“苏先生是什么意思?”
梅玉香、梅誉文都是一脸愕然。梅天罡面无表情,摆出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继续低头喝茶。
苏叡道:“诸位,我先给大家讲个故事,一个泯灭人性、充斥着阴谋和鲜血的故事,可以说,这个故事是明月庄园所有不幸的开端。事情要从三十年前,也就是1905年说起——”
梅誉文脸色剧变,他站起来,大声质问:“苏先生,你究竟想说什么?”
梅天罡冷哼了一声:“做都做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苏叡没有理睬他们,继续说道:“1905年夏天,受卡博尔矿业公司的委派,三个葡萄牙人到明月山附近进行勘探,他们推测,明月山中埋藏着规模很大的矿藏。勘探是秘密进行的,以旅游的名义,或者其他某种名义,因为葡萄牙人不想让法国人知道这件事。
“三个葡萄牙人找了一个叫阮唐兰的本地人充当向导和翻译。阮唐兰认为这个工作是轻松、惬意、旅游式的,所以带上妻子和6岁的儿子同行。
“一行六人到了明月山后——葡萄牙人脑子灌了浆糊,或者根本就没长脑子——他们竟然到明月庄园进行拜访。当时的庄园主人梅三省很客气地接待了他们,并在酒桌上成功地套出了葡萄牙人的真实意图,以友谊的名义,梅三省提出,派一个熟悉明月山地形的梅家人给他们带路。这个人就是梅羽,当年20岁。
“进山后,葡萄牙人很快就有了结论:明月山中储藏着丰富的矿石,至少可以开采二十年。一行人又在山里转了两天后,开始返程。这时,充作向导的梅羽露出本来面目——他是梅三省安插在队伍里的间谍——葡萄牙人发现矿产的消息,他已经用某种方式,传到了明月山庄。
“当时的明月山庄,正处于财政上的困难期,老祖宗带来的财富挥霍得差不多了,在多个领域的投资又接连失败。葡萄牙人的出现简直是天赐的机会,梅三省带领心腹连夜进山,毫不留情地袭击了葡萄牙人的营地——这处营地安在一个断崖下,离山口不远——三名葡萄牙人、阮唐兰和妻子都在袭击中死亡,为了制造‘山神之怒’的假象欺骗世人,梅三省甚至残酷地杀死了同族人梅羽。
“夜色中,阮唐兰拼死抵抗,儿子阮文强趁机逃进了灌木丛。直到天亮,梅三省才发现死者中没有这个6岁男孩,他撒下人马寻找,但没有找到——这个男孩逃出山后,晕倒在河边,被一艘路过的渡轮带到西贡。随后,他被一对法国夫妇收养,带到法国。
“梅三省屠杀了探矿队伍后,炸毁了断崖,并编造了葡萄牙人触怒山神、所有人都被山崩砸死的故事,因为死者中有一个梅家人,这个故事显得可信多了——而且,他们装作一个月之后才找到这些人,当时尸体要么被野兽咬烂,要么腐化殆尽,死的还是葡萄牙人,法国警署派人进山做了做调查的样子,然后就不了了之了。
“梅家人忍了两年,直到1907年才宣布在明月山发现矿藏,开始享受用鲜血献祭的财富。
“本地一个负责任的下层警察把种种疑点记录下来并存档——最大的疑点,是当时没找到孩子的尸骸——布鲁诺探长和我分享了这份档案,还有刚才那个电话,这是我推理的主要依据。如果哪里有错误,还请梅誉文先生指正。”
梅誉文躲在角落的沙发上,垂着头,脸色黯然。
“我们继续说逃生的6岁男孩。这个孩子长大后,加入了法国陆军,并主动要求来西贡服役——我想,他是想找个机会报仇吧——因为他胸中复仇的火焰从没有熄灭过。
“后来,他进入军校进修,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明月庄园的梅玉香小姐。他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赢得了梅小姐的芳心。现在,他以梅玉香男朋友的名义,正大光明的进入明月庄园,开始复仇行动……”
“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史文勇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他双手紧攥成拳,关节咯吱作响。
梅玉香站在他旁边,脸色苍白,嘴唇嚅动者,却没有张开。如果她的手没有放在椅子上,恐怕已经摔倒在地了。
她既不知道父祖辈们隐秘的罪恶,又不知道史文勇真正的身份,现在,残酷的真相像铁锤一样重重敲在她的心底。
她又努力了一次,喉咙终于发出了声音:“他说的,都是真的?”
史文勇把脸埋在双手中,一声不吭,战栗由肩膀扩展到全身。半晌,他才抬起头,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梅玉香,颤抖着说:“不错,我就是从明月山中逃出去的孩子。但我没有杀死你的家人,你能相信我么?”
梅玉香的眼神中混杂着惊讶和恐惧,指头扭在一起。
史文勇叹了一口气,声音平静下来:“我原名叫阮文强,史文勇的名字是养父起的。三十年前那个火与血之夜,经常让我在噩梦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