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虚假
“一个人（可以假设是你自己）被邪恶科学家施行了手术，他的脑被从身体上切了下来，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对于他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输入。这个脑还可以被输入或截取记忆（截取掉大脑手术的记忆，然后输入他可能经历的各种环境、日常生活）。他甚至可以被输入代码，‘感觉’到他自己正在这里阅读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
有关这个假想的最基本的问题是：“你如何担保你自己不是在这种困境之中？”
当年轻的哲学老师照着投影到背投上面的光影读出以上这段话的时候，我一边努力的理解着其中的意思，一边感受着由心底至皮肤的逐渐颤栗，我的大脑几乎在完全理解了问题的同时便做出了“这种事情完全有可能是真的”的判断，接下来就好像抽筋了一样不再思考。
“那么大家分组自由讨论五分钟。”依然平稳的男声在安静的教室之中显得有些清冷，“五分钟之后我会叫各组选一个代表来回答你们的结论。”
几乎是在老师的声音结束的一瞬间，整间教室突然陷入了“哔”的一片噪音之中，至于这个“哗”的声音后面是有几个人在喧哗，他们又各自再说什么，抱歉我并不是听力异常良好的蝙蝠，那是不可能完全知道啦。
不过幸好我们组中的人们好像还算是比较矜持，第一时间张口说话的只有一个看起来痞气十足的家伙，距离上的优势让我可以听清他的话语：“fuckthis，这是什么鬼问题，听的我心里直发毛！”
插播一句，本校由于校规极严，对于校园暴力之类的事情秉承“至少严重警告，一般情况直接开除”的原则，所以AT高中的环境相对而言非常平和，想必校领导也会以此为傲吧。只是无论如何，要让一千多个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全都老老实实的去发展德智体美劳，那种愿望完全就是痴人说梦。
所以学校里面终究还是有着不少叛逆之辈像普通的小混混一样聚在一起，大家一块偷偷抽下烟啦，偷偷骂骂老师什么的，偷偷欺负一下看不顺眼的同学什么的，总之就是喜欢无谓彰显自己存在感的家伙。只是说来也奇怪，这样的家伙之中占大多数的却都是家境比较好，甚至学习方面也挺好的学生，总结来说就是看起来好像根本就没有什么烦恼的家伙无聊的发泄吧。
而要说这些人有什么区别于普通学生甚至是校外正常混混的地方，那么喜欢用英文骂人就是其中最为鲜明的特点了吧，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有文化的黑社会”，不过在我们这些正常人看来，不过是一些连口吐脏言都害怕老师找麻烦的怂货罢了，但是我们这些正常人的思维总是无法传达到他们那里，可能是因为害怕被欺负也是正常人的特征之一吧。
之所以啰啰嗦嗦的说这么一大堆，只不过是想要你们知道我从对方吐出的第一个单词之中读到了什么样的信息，这个叫做陈玉的一年级生就是那个“有文化的黑社会”中的一员没跑啦。说实话，对于从瞬时间让整个教室都“哔”的一下听觉信息溢出的海量对话中只捕捉到这种不入流的事情其实是让人有些泄气的。
“好啦，我们来讨论一下提出的问题吧。”想来我们组中其他人的想法也与我差不多吧，至少现在开口的这个我们组中唯一的二年级女生那有些轻率的语气还有无视对方的话语给了我这种感觉。
虽然我非常同意对方所说的讨论的提议，而且对于之前老师所提出的那个“缸中之脑”的假设也触动良多，但是要我真正去用讨论的方式付诸于语言，却是反而不知从何说起了。
显然我这样的状况并非特例，至少与我同组的人包括之前表现得比较外向的陈玉也都是一副很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的样子。
可这样的情况却是有些不合常理，我这样想的原因并非是觉得大家不应当想现在一样沉默，而是说在这个嘈杂的教室中只有我们一个组的人不知道要说什么这种事情太奇怪了，总不能认为恰好整个哲学社中最笨的六个人给分到了一组吧。
于是我借着大家愣神的功夫向一个方向凝神细听，那个方向的小组毫不掩饰的讨论声音便从噪音之中凸显了出来，那个大惊小怪的“什么，之前的哲学社老师病退了，这个老师是新来的！”声音也变的能够被我所捕捉到了。
然后我又是换了另一个方向的小组，那里“我原来听说过这个问题，是个完全无法证明的驳论，你知道驳论是什么吗？”“是悖论吧。”
以及最后一个方向的“这不就是黑客帝国吗？你们看过黑客帝国吗？”“看过啦，尼奥超帅~”“.。”
“不如你先来说吧。”陈玉近在咫尺的声音将我拉回到眼前自己的小组之中，这个非主流小混混冲着之前提议我们讨论问题的二年级女生说到，虽然语气并不客气，但看起来也不是刻意报复对方之前对于自己的无视，仅仅是就事论事罢了。
“我也不是能说得非常清楚，不过可以先简单的捋一下问题，说不定可以助于大家讨论。”学姐坦然地说道，“首先，我认为如果老师所说的前提为真，确实要是有一台电脑操控我们的大脑，那么我们根本不可能察觉。也就是说，我们无法担保自己是在这样的困境之中。”
又是大脑抽筋的感觉，但这样的事情被明明白白的说了出来，我此时的感受反而较之之前第一次听到这个困境的时候轻松了很多，于是我在脑袋纠结在一起的时候还有余力察觉到自己身体方面的其他情况，首先就是心脏，有些难受。那并不是疼痛或者病态的憋闷，而是一种常态的郁闷，我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人的喜怒哀乐会被冠以“心情”二字，因为果然会在心上反应出来呢。
“也不一定吧。”同组中的一个男生反驳着说道，虽然在我眼中不过是徒劳，但他似乎是真的觉得并不一定，“我们则所有思维怎么可能会被一个死物所操控？这种事情完全不可能好吗？”
“为什么不可能？”学姐反问道。
“为什么。。”反驳的男生显然并没有考虑这样的问题，无法作答。
“就算是我们所看到的东西都是能被电脑模拟出来，但是我们的碰触的东西电脑要怎么模拟啊？”不过与他同样觉得不可能的另一个男生却是接口说道。
“人的神经传递都是通过化学物质的电信号，只要掌握了什么样的信号对应什么样的感觉，电脑完全可以操控人类的所有感受。”学姐一边斟酌着语句一边说道。
“可是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电脑啊，就现在的科技来看，根本就没有相应的科技制造出这样的仪器。”小组中的最后一个人也站在了学姐的对立面反驳说道，那是本组另一个女生。不过我想那个女生估计和我一样并不真正清楚这个世界上有没有这种科技。
“现在没有，但是不意味着未来没有。”出乎意料之外的，为学姐的观点辩护的却是小混混陈玉，“或者说假如我们确实是受到电脑操控，那么操控我们的电脑完全可能营造出‘我们所生活的世界中并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的时代。”
“因为是被电脑操控的，所以怎么样的情况都有可能，你这样的说法岂不是完全没有讨论的必要？”那个女生似乎有些生气地说道。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我们完全没有可能证明我们并不是处在这样一种困境之中的啊。”陈玉接着说道。
“不对，你这样说完全没有道理啊。”可惜对方还是无法接受，不过看来另两个人却有些动摇了。
于是我们的讨论也就变成了单纯的讨论这样的困境是不是有可能，学姐和陈玉的组合成功的说服了对方两人，最后一人却是始终认为电脑操控人脑的事情不可能发生。
“好了，时间到。”就在我们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老师宣布着说道，“接下来那位同学来说说自己小组的讨论结果。”
“我们小组的讨论结果是我们不会处在这样的困境之中。”之前讨论黑客帝国的那个小组代表说道，“证据就是我们能够在这里自由的讨论这个问题，如果我们真的是被电脑控制的，那么我们现在所讨论的内容应当是被禁止的才对。”
“很好，这个想法非常棒。”老师首先夸赞着说道，“不过，如果你的存在只限于一个大脑的话，那么事实上无论你想什么都不可能伤害到操控你的电脑。”
真是个悲伤的假设，我脑补了一下自己只剩一个大脑的样子，打了个哆嗦赶紧将脑中的画面驱逐出境。
第一个小组代表听了之后表示无话可说，之后的几个包括我们在内小组代表都表示了无法反驳假设的想法，而我们组的那个持反对意见的女同学却并没有在反驳。
“所以，大家的意见就都统一了。”不知是否是错觉，我好像从对方的这句话中听到了一丝放松，而我也自然而然的将之看成了新手老师不怎么自信的表现，这样的想法却让我突然出戏了，心中对于缸中之脑这个问题的那种有想要了解又害怕了解的感情一下消散无踪，“事实也确实如此，我们确实无法证明自己不是活在这样的困境之中。”
“但是为什么要证明呢？或者说我们去证明这件事情有什么用处吗？”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这样的标准答案有些老套，“你们可否想过一个问题。根据你们所接受的教育，这个世界从科学的角度来看是什么样的呢？”
“任何东西都是由极为微小的粒子构成的，就像这张纸。”哲学老师很自然的拿起了一张白纸，“如果我们从科学的角度来看，这样的纸应当是什么样子的呢？微小的分子排列在一起，而分子则是由原子核与电子组成的，但其中的空间并非由这两个东西所填满，绝大多数的地方反而却是什么都不存在，简单来说就像是一大群苍蝇那样，聚集在一起飞舞的苍蝇。”
“但我们所看到的东西显然并不是这样，我们看到的就是一张纸，平整，光洁，我们既无法透过它看到后面的东西，也不用担心它突然散开。但是我们知道这张纸的真实形态却不应当是这样的，那么你怀疑过自己看到的都是虚幻吗？”与之前一样的感觉从我的脑中再次升起，但心跳的方式似乎又有些微妙的不同，好像那已经不是单纯的恐惧了。
“回到之前我们对于缸中之脑的讨论。事实上我们可以借鉴前人发现完全违反自己认知，颠覆世界价值观的时候，他们是怎么做的。人们突然发现大地并非是方的，人们发现太阳并不是在绕着我们转动，人们发现世界并非被自己所崇拜的神明所创造，人们发现天空，大地，海洋，宇宙都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个样子。最后是什么样的人在这样的颠覆之中突围而出，反而走到更加宽广的地方。”
“如果能够证明缸中之脑的假设为真，那么如何将这样的事实加以利用，就像是我们曾经利用科学来为我们服务那样，这才是你们应当考虑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