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下马,脚步愈发凌乱,厚毡一掀,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纤细的身体在冷冷寒冬中仅着一件单薄纱裙。
一步一步,他的长身慢慢走近。
唇畔漾起最真心的微笑,缓缓走去。对视的刹那,仿若置身春花烂漫的三月,那凤眸仿若冬日里的暖阳。
揽紧,揽紧,传递着勇气。
他轻轻地拥住怀里的人,“年年,年年,年年。”所有的语言到此失去颜色,只是不停唤这个名字,这个被唤了一千次一万次的名字,是世上最鲜妍最芬芳的花朵,只是唤一声,也让人齿颊留香。他将下巴搁在怀中人的头顶上,柔软的发丝,柔软的心情,烛光融融,一切似幻还真。
他的眼睫浓黑密长,宛如描画出来的一般,
弯起眼眉,眸中闪动着柔光。
猛然间,黑眸一颤。
他怔住,目光一点点下移,匕首穿衣而过,白袍瞬间猩红,殷红的血自凌厉刀刃肃素滑下,渐渐染红她的手,一滴滴落入褐土。
细密长睫微颤,一道腥甜胸口翻涌,出口的声音单字成节:“年……年?”
与她对视,她的眼神中一片虚无,像是一潭死水,感受不到任何一丝的生气,她……没有意识!
然而就在此时,腹部又袭来一阵剧痛,尖利的刀刃已第二次刺入身体!
他瞪大眼,努力挤出声音:“年年……你怎……”
又一刀,毫不留情地刺入!
黑瞳满目伤痛,猛然间,他发狂似的将荷年搂紧在怀,下巴搁在她的肩窝上,颤声道:“醒醒!年年……醒醒啊!”
一声声嘶哑的呼唤,发疯似的紧拥撕扯着伤处的血肉,疼痛欲裂。
染血的刀刃一次比一次狠厉。他的身体轻微颤抖,承受着阵阵袭来的剧痛。
微微侧头,唇轻轻印在她的发际,陌生的热流自眼中涌出来。
有那么一刻,想死去。
将生命彻底停止在这一刻。
真不想让它过去。
年年,你是我这一生之中最最绮丽的梦境,就让我这样抱着你吧,永远都不要醒来……
闭了闭眼睛,心里翻涌的酸热全数变成滚烫的泪,一滴滴落在那双无神的眼上。
所有的动作在这一刻停滞……
她怔住。
心底的那股痛瞬间加剧,痛得她不能呼吸,没有目的,没有原由,似是从灵魂深处传递来的心痛。眼泪便是像断了线似的一直流!
更多的泪水打在脸上,从她无神的眼上滑过,清明一点点恢复。
她的眼里,重新印上他的身影。
他紧拥住她的身子,手间颤动,声音有些哽咽:“年年……”
“哐当!”
匕首落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她呆呆地举起握刀的手,顿时觉得天旋地转,黑色瞳眸浓为眼前的一抹血红。
“子、喧?”
她木讷地眨眼,轻柔的声音如春风般拂动他耳。
手背上突然感觉到一阵冰凉,苏子喧压抑着喷薄的血气,侧头一望,只见荷年充满压抑震惊的瞳眸中正滚下晶莹的泪珠,一颗一颗,连绵而下。
他低低一笑,颤抖的唇轻轻吻上她的眼,本想吻去她满眼的泪,却迎来更多的泪。
耳边反复着回响着这半年来的话语,那张灿然的笑脸,如阳光般温柔的脸,一遍一遍的在脑海里回放着。再应声而碎,化成灰烬。
她……什么都没有了。
他半垂眼眸,银白的月色挂在微卷的眼睫上,那么轻,那么柔。
“年年……”他唤她的名,用尽了一生的力气,轻柔的细吻拂过她眼角的泪珠,拭去她的痛苦、她的无助。
再支撑不住,身子猛然倒下!
一直等候在帐篷外面的戴临听见动静,意识到不妙,掀毡而入,哪料到看见这样一幅场景!
“皇上!”他大吼一声,急急奔来。
荷年猛然间如同遭受雷击,她脸上蓦然有了一种接近死亡的苍白,眸子睁得极大,双膝一软,跪在他身边,用手按着他的伤口,惨白着一张脸,仓皇地看着戴临,“快……快点……叫太医……”牙齿咯咯作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见戴临还呆愣在原地,寒气自她的肺腑间散发出来,全身的骨髓都在颤抖,互相碰得“咯咯”作响,猛然间爆发出一声狂吼:“快点!快点啊!!!”
得了这一句,呆若木鸡的戴临这才如梦初醒,急忙地跑了出去。
“子喧……子喧……你不要睡……你睁开眼好不好……看看我……好不好??”冰冷的泪水滴到他脸上,荷年抱着他,抱得那么用力,仿佛有人敲开了她的头颅,往里面灌下大勺大勺滚烫的沸水,每一根发丝都要被灼伤。
“不……不要哭……”他眼里含情,双眉轻轻皱起,染血的手轻轻抚上她颤抖的脸,嘴唇张了张,却再发不出半个音节。
年年,我不会睡,也不会走。我只是,有点累。可不可以,待我醒来之时,只一眼,便能看见你?
有凌乱的步履声赶来,宫中的太医战战兢兢地替他料理伤口。荷年的呼唤就在耳边,她的泪落在他的脸上,有点凉,又有点暖。
她无助的像个孩子,颤颤的拉动他的袖口,泪水又不受控制的流出来。
身体的疼痛渐渐的消褪,如浴暖流,心是出奇的平静。
慢慢闭上眼睛,手无力的滑落。
荷年但觉得头晕目眩,仿佛阵阵惊雷都在她心上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好像有什么东西疯狂地撕裂着五脏六腑,吞噬着骨髓,敲打着每一根神经。疼得两眼发黑,几乎不能呼吸。
苏明阳,你赢了……你让我输掉了我这一生的最爱。
这一场赌局,无论谁死,你都赢了……
悔恨缠丝般桎梏住心脏,越勒越紧,紧的她无法呼吸。
呆呆地瘫坐在地上,目光落在那张如玉的脸上。
偌大一个世界,还有谁能如你这般爱我?
缓缓仰起脸,咸涩的眼泪通通滑进肚里,唇边溢出一声声苦笑。
寒夜雪,碧丝黯然看肠断。
“快!快拿纱布!”
“太医!太医!”
“……”
一声声刺耳的嘶吼唤醒了她的神志,忽然起身跌跌撞撞地拉住一个来往踱步的太医,颤声问道:“子喧……他……他……”话生生从舌尖逼回,她不敢说出那个字。
太医额上满是汗,只回答一句:“皇上筋骨奇好,可保性命无忧!”而后匆匆离去。
“无忧……无忧……”
荷年反复呢喃这两个字,眼泪簌簌流下,唇边却荡漾出释然的笑容。
开始还可以听到不远处的热闹声,渐渐的整个世界沉寂下来。
她轻轻歪着头,如欣赏一副绝世的水墨画,目光一点一点从他的眉目滑下。每一处肌肤,每一抹伤口,都像是要刻在她的骨头上。
子喧,我恐怕不能再陪你了。每一次靠近你,你就会毫无保留地付出,就会把整个人整颗心交到我手里,然而我却不能好好保管它,一次次的让它受到伤害。我终于明白,如若我在你身边,你心中所系的便不会是这座河山。如若我在你身边,你便永远不能做一名称职的皇上,贤淑皇后,百官朝拜,后宫佳丽,稳定朝政……这些,才是你应当有的。
我本应明白,你不是我一个人的子喧,你是整个燕容天下的皇帝。
她的目光愈加柔和,像是浸了春风,润了水晶。
声音如水般的柔,如风般的柔,好似春泉涓涓细流。
“子喧,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