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江啊，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你快把妈急死了！！”
“妈……”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心里一阵阵的发堵。这声音很熟很熟，我却还是无法勾勒出电话那头的轮廓。
“东西没了就没了，身外之物，下午我让你爸把钱打到小徐的卡上了，身份证等你回来再去办啊。”
“嗯……”我不敢多说，怕她听出我在哽咽。
“你爸要跟你说。”
“喂，儿子啊。”
“爸……”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人没事吧？”
“没事，没事……”
“现在外面这么乱，自己要小心。我打了两千块到小徐那里，不够你再打电话回家。”
“嗯，我知道了。”
“原来你姓徐啊。”我笑着把手机递给他。
他斜了我一眼：“刚来了个美女医生，说做CT的时间定在明天早上，让你晚上好好休息。”
“哦。”我扭头看了看门口。
“别找了，给你热饭去了。小敏回家煲了汤，我给你带了点，看你一直没醒，怕凉了，那小护士给你找地方微波一下。”他靠在床边，似笑非笑。
“明天做完CT如果没什么问题，我想出院。”我赶紧撇开话题，怕这家伙又说出什么让我吐血的话。
“急什么，我看这里的女医生和小护士都挺关心你。”
“赶明儿我把你腿打折了，你自个儿体验体验。”
“求之不得。”
“别瞎掰了，说正事儿。明天去问下医药费，看还差多少，我再跟家里要点。”
“你甭操这心，我有分寸！”
“你醒了啊。”小姚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你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来。”小王八笑着冲小姚一点头，径直走了。
“他就是你那大学同学啊？”
“嗯。”
“刚多亏了他。”小姚掀开保温杯盖，病房顿时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肉香。
“现在几点了？我感觉今天你这班上了好久了……”热腾腾的骨头汤上，飘着几丝碧绿的葱花，我迫不及待的吮了吮，真香！！
“没事。今天，真是对不住你……”
“怪我，害你被骂了。”我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跟你咨询一下。”
“你说吧。”
“明天拍完CT要是没什么问题，我可不可以出院？”我把碗放在床头柜上。
“这个我可说不好。毕竟你现在情况很不稳定，腿倒没什么大碍，关键就怕你脑子里有血块，估计还得留院观察一段时间。”
“莫医生不是说就是个脑震荡吗？”
“那只是初步判断。之前给你拍的CT里看不到血块，但不一定代表没有。很多颅内伤要隔一段时间才看的出来的。”
是夜，梦境再次重现。一个凄厉的女声像在哭喊，又像是在歌唱，正当我使劲撑开耳朵想要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时，火车过隧道时的轰隆声掩盖了一切，接着，耀眼的光蛰得我一捂头……
“快起来。”见我正靠在墙上出神，莫芊芊进来推了我一把。
做CT要去放射科，医技大楼。不到八点半，这已经人山人海。有不少跟我一样缺胳膊断腿的，脑袋上绷带缠得跟木乃伊似的，看得我胆战心惊。等了一会，CT室的门像放水的闸一样缓缓开启，一个巨型甜麦圈似的CT机摆在墙边。做起来倒挺快，躺在传输带上，闭上眼睛，有道光在我脑袋上扫了几下，就出来了。
“你还在生小姚的气啊。”回病房的路上，我忍不住扭头看了看她。
她直视前方，既不理我也不搭话。
我突然大叫一声，弯下腰去痛苦的双手抱头。莫芊芊一怔，手不由一紧，轮椅一停，可怜我像个球一样骨碌骨碌就滚下了轮椅。她有些花容失色，急忙奔过来：“怎么了？没事吧？”我露出半个脸：“这算不算医疗事故？”
“你……！”她忽然明白过来，气得双手直抖。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喉头一阵干涩，我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她低下头，把我扶上轮椅，慢慢往病房推去。虽然秋意正浓，霜寒纷纷，我却分明感觉到那温热的汗珠正蹑手蹑脚的爬过微张的毛孔。
总算快到急诊科了，我长长松了口气，忽然轮子一转，轮椅一下拐进了急诊大楼的病床梯。“我住105啊姐姐，有必要坐电梯吗？”看着病床梯的门徐徐关上，我不解的摸了摸鼻子。待我反应过来，已经太迟了……
“怎么，你很冷吗？”小姚拉开窗帘，“窗户都关上了啊。”
“没有没有。”我揉搓着胳膊，偷偷撩开袖子，果是一片“姹紫嫣红”。
这厮下手真狠……
“你一个人嘀嘀咕咕些什么呢？”
“没什么。”
“衣服脱了，给你换药。”
“……”
“怎么了？”
正欲脱还休之际，响起一阵敲门声。
“查房了。”
“小子啊，感觉怎么样？在这住的还习惯不？”第一次没看清，第二次见到这郭主任才发现，到底是医生，会保养，一脸褶子还满头青丝的。
“谢谢主任关心。”我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莫芊芊，“多亏各位的照顾，尤其莫医生和小姚护士。”
“嗯，”老头捏了捏我的胳膊，“丫头，他的片子什么时候出？”
“我去催下。”
“看你小子单单瘦瘦的，命倒挺大。哦，是不是该给他换药了？你继续啊。”他转头看了看小姚，小姚小嘴一抿：“他不肯脱衣服。”
“哈哈，也难怪，之前换药的时候他都迷糊着。”老头一乐，“要不，我给你换？”
“不用不用。”我脸一红，三下五除二的扒下病号服。
“你胳膊怎么了？青一块紫一块的。”
“不小心撞门上了。”我做了个鬼脸，示意她快点。
“昨天我们科和心理科的何主任专门讨论了下你的病例，最迟今天下午她就会过来找你聊聊。”
“没那么严重吧？”一想到心理科，我脑海中骤然浮现出精神病院的特护病房。
“片子来了。”莫芊芊急冲冲的推开门，见我赤裸的上身和她的杰作，面部肌肉不由一阵痉挛。
老头接过CT片，打开病房的日光灯，带上眼镜仔细端详了半天。
“头部受撞击后的间歇性头疼我见多了，但是像你这样看不出病灶，但疼得昏死过去的还真是少见。”郭主任摘下眼睛，“看来，找何主任跟你聊聊很有必要。”
“瞧他这没脸没皮，没心没肺的样能有啥心理问题。”莫芊芊白了我一眼。
“郭主任参加过唐山大地震的伤员救治，对灾后的心理干预可有研究了。”小姚脱下手套，“好了，把衣服穿上，别着凉了。”
“真的啊！？”我眼前一亮，“主任哪儿人啊？您什么专业的？”
“大西北，搞神经外科搞一辈子了。”老头笑了笑，“大灾后，即使是肉体没有受到伤害的人，绝大部分都会出现一些不同程度的由心理因素引起的病症，比如说……”
“行了行了，主任，您这话匣子一打开就没完没了了。还有几个病房要查呢。”莫芊芊不满的瞪我一眼。
“得，改天给您烫壶好酒，咱俩坐下来慢慢唠。”
“好好好。”老头大笑，“别的可以忘，这个可千万不能忘啊！”
“一定一定。对了，郭主任。”
“嗯？”
“我想问问您这头发是怎么保养的。您看看我，三十岁不到好多白头发了。”我腆着脸，攥起一把头发。
老头捋了捋头发：“你别说，我还真有个让你的头发四季常青的法子。”
“什么法子？”莫芊芊和小姚一听赶紧挤了过来。
老头挑了挑眉：“焗油。”
“主任！！！”
“哈哈……”郭主任大笑着扬长而去。
“我们主任就这样。”小姚一边乐一边收拾着换药剩下的绷带和纱布。
“嗯，这老头我喜欢。”
“我听说啊，”小姚神神秘秘的凑过来，“我们医院心理科的那个何主任会催眠。”
“真的啊！？”我不禁对何主任的来访充满期待。
咚咚咚……
“请进。”我放下手中的《挪威的森林》，循声望去，一位慈眉善目的银发老太太正上下打量着我。
“我没走错房间吧。105，江聆？”
“是的。您是何主任吧？”
“嗯，感觉怎么样？”她微笑着走过来，在床沿边轻轻坐下，隔着大概伸手就能摸到我脸的距离，“要多休息，尽量少用脑哦。”
我笑了笑：“大家都在忙，没人陪我出去散步。”或许是一种心理暗示，虽然是第一次和她见面，可当我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似有若无的暗香时，一种无法言喻的宁静环绕在我周围。
“哦？你是哪儿人啊？”
“湖南。您呢？”
“那我们口味应该差不多，我是四川滴。”
“是啊，是啊，都喜欢吃辣椒。”
她亲切的拉起我的手：“今年多大了？”
“27。”
“你比我儿子小，比我女儿大。”
“您真幸福，一儿一女一枝花啊。”
“哈哈，对头对头。”
几句朴实的家常，顷刻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气氛一下轻松活跃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