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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罗默伽肆凶受戮尹氏女尽节还魂(2)

默伽被霹雳惊坏肝胆,卧病在床,数日后挣挫起来,闷闷不乐,心惊肉颤,坐立不宁。一日晚间,有一黑犬端坐于前堂椅上。蛮丁报入。罗默伽令将黑犬杀了,弃尸河内。又一日夜半,罗默伽与夫人睡在床上,那床忽然不推自动,将二人滚进滚出不止。罗默伽大怒。与夫人起来,将床砍为粉碎,移出洞外烧了。又一日,黄昏月上,正饮酒间,窗外有人张望,问时不应。罗默伽推窗一看,见一个人,身长丈二,白脸微须,三只眼灼灼有光,头戴金冠,身穿白袍,手执方天戟,立于槛前看觑。罗默伽大怒,掣宝剑奔出来,劈头砍去。那长人将戟隔开,回身就走。罗默伽飞步紧追,直赶出几层房子,到花园亭子上,钻入土中去了。罗默伽将剑尖划地为记,令人掘土,掘出大铜锣一面,竹片一条,默伽不解其意。次日聚集大小将佐,说此异事,众各议论不一。有西宾王好善闻此数事,私对默伽之子罗统芒道:“尔翁贪财好色,残忍不仁,上天示警。再不悔过,丧亡无日矣!”罗统芒请问其故。王好善道:“黑犬升座,以畜代人;卧床自动,夫妻分散;锣者,汝家之姓也,竹片者,蔑也,分明罗灭二字,甚为不祥。”罗统芒慌了,乞求解救之策。王好善道:“善不积,不足以致福;恶不积,不足以灭身。汝翁积率已久,恶贯满盈,天示诛灭,无可逃也。只有劝尊翁作速悔过,庶几能转祸为福。”师徒二人谈论间,不提防被一家撞窃听。这家憧名唤鸡孤,拨在馆中伏侍,为人狡猾奸佞,每被王好善责骂,因此怀恨在心。窃听了此言,就到罗默伽帐中搬嘴,又道:“王师父劝公子药死爷爷,暗袭官职。小人恐事发连坐,不敢隐瞒。”罗默伽分付鸡孤好生守看那厮,待至夜静,差人杀此二贼。鸡孤以为中计,欢喜应诺而去。

看官:为人在世,生死自有定数。当时先生与公子命不该死,却遇了一个救星。罗默伽与鸡孤说话,却好苗女瓦刺的送茶来,立在帐外,听得二人言语,不敢进帐,捧茶复身入去,对夫人说:“爷爷听信鸡孤之言,要杀公子与王师父。”夫人大惊,欲令人通知,又恐泄露,慌忙写字一纸,藏在蒸饼内,令瓦刺的送入书房,对公子如此如此说好。瓦刺的领命,忙送点心到书房,对公子说:“此是夫人亲手所炊,公子与师父自食,莫赏他人”罗统芒陪侍王好善吃饼,只见饼内微露纸角,隐隐有字。罗统芒取出看时,上写道:

适鸡孤在汝父前,诉汝欲杀父袭职许多言语,又说与王师父同谋。

汝父大怒,夜深要杀汝师徒二人。作速躲避,勿得迟误!至嘱至嘱。罗统芒看罢,惊得目瞪口呆。王好善笑道:“悖逆狂徒,不思改过,反欲害人,我与你走为上着。”当晚,师徒二人将鸡孤灌醉了,锁于侧房,急急收拾银两衣服,乘夜而逃,往乌门山躲避去了。

却说罗默伽当夜差一僚丁贾孤来杀公子,只见房门反锁,贾孤掇开进去,不见先生公子,遍处寻看,只有鸡孤睡在房内打鼾。贾孤摇醒问他,只睁着眼不能答应。贾孤提了鸡孤转入帐中:禀覆道:“王师父、公子不知去向,只见鸡孤醉倒地上,拿在此间。”罗默伽问鸡孤:“公子与师父何在?”再三诘问,鸡孤张目只是不言。罗默伽大怒,拔出佩刀,将鸡孤挥为两段。即差贾孤四下缉访王好善与公子二人下落,又出告示,有人擒获二人投献者重赏。正在烦恼之际,伏路洞丁飞报:“张元帅起大军杀奔前来。”罗默伽大惊,号令部下将士,谨守洞门。

却说缪一麟、常泰、黄松率领军士杀至巴的甸,离洞三十里可渡河边扎下营寨。次后张善相军马陆续皆到,左右结成二寨。次日,张善相今先锋缪一麟率部下军渡河,将洞围住。只听得洞内呜呜画角之声,随后喊声大起,罗默伽领五百洞丁,杀出洞来。缪一麟将军马约退半里,布成阵势。缪一麟当先,左有常泰,右有黄松,各持兵器立马阵前。只见对阵画角齐鸣,拥出一员蛮将,正是罗默伽。头戴三尖帽,赤着身,遍体垂挂璎珞,下穿铁叶战裙、虎皮靴,腰悬弓箭,斜挂宝刀,手执一根铁蒺藜,骑着灰毛大象,前后围护数十个身长黑面苗将。部下洞丁,俱是光头披发,赤脚裸身之辈,手执利器。罗默伽风拥骑象而来,常泰手挥巨斧,跃马正欲交锋,不期战马惊嘶跳跃,几乎将常泰掀下马来。黄松见了,忙出阵助战,那马也长嘶惊跳,不肯向前。二人只得带转马头而走,罗默伽随后大驱洞蛮追杀。缪一麟遮拦不住,军士大乱,当不得罗默伽大象壮健,疾走如飞赶上来。黄松正走,被罗默伽一蒺藜打中马膊,那马负疼跌倒,黄松跳在地上,杂于乱军队里而逃。官军在后的尽被杀死,中枪着箭者甚多。直追出二十余里,却遇张善相军到,罗默伽收兵回洞去了。张善相接应缪一麟军马渡河回寨,备问战败之由。缪一麟道:“从来征战,未曾见此等异类。那洞主生得丑恶无比,骑着大象,其行如飞。正对阵,常将军出马,无奈马惊不肯向前,因此未曾交锋,即便败走。兼蛮兵精勇,刀剑甚利,难与对敌,黄将军几乎丧命。”张善相道:“我自莅任已来,即知洞主勇悍肆恶,蛮兵精锐善战。然而一勇之夫,不知孙吴玄妙,明日破之如擒犬彘耳!”传令次日五更造饭,平明进兵。

次早,张善相令缪一麟、常泰、黄松三将领精兵一万,各带火铳、火箭、火炮一应火器,以冲前锋:“若罗默伽骑象出阵,即放诸样火器,象必惊走。待他阵脚移动,向前冲杀,必获全胜,就乘势攻进洞口。我这里随后接应。”缪一麟禀道:“蛮僚勇鸷,敢死恶战,恐火器不足以胜之。”张善相笑道:“公端何怯也!常将军率火军三千在前,缪公端与黄将军率步军七千继后,一半持长枪,一半执短刀,十人相间为一队,连结而进。长枪刺其上,短刀砍其下,焉有不胜之理!”缪一麟大喜,即时起兵杀过河来,逼近洞口,鼓噪引战。罗默伽骑象拥众而出,两下呐喊。罗默伽奋勇当先,忽听得对阵连声炮响,火箭、火枪如雨点般射将过来,火铣、火炮一齐发作。那大象着了惊,回身就走。罗默伽脑中一箭,翻身滚落尘埃,被乱军砍死。蛮兵见主将被杀,俱奋怒拚死,杀过阵前。官军不能当抵,退步且战且走。正赶杀间,缪一麟、黄松大军拥至,长枪大刀,竭力向前。这一阵杀得蛮兵尸骸满地,血肉成山。随后张善相军马又到,合兵一处,将巴的甸洞门围住,连夜攻打。

却说逃得性命的洞蛮奔回洞中,见夫人报说洞主被杀,蛮兵大败。夫人大哭,慌聚苗将商议。众皆说:“洞主贪暴不仁,自取其祸。如今官兵势大难敌,不如早降,庶保性命。”夫人听从,竖起降旗,亲自绑缚出洞拜降。张善相率请将入洞,堂上坐了。唤集近甸百姓,细问洞中之事。百姓禀道:“罗默伽贪财好色,残暴不仁,百姓皆受其害。今蒙诛戮,村民得以安生。部下还有一伙助恶凶徒乌蒙车等,求爷爷一并诛之,以除大害。夫人最贤,屡谏其夫不从。公子罗统芒仁慈厚重,秉性纯雅,乞爷爷宥之。”张善相听毕,令人解去夫人绑缚,问罗统芒何在。夫人道:“儿子因谏父,父反欲杀之,与师长王好善一同逃窜,不知去向。”张善相问:“阮秀士浑家尹氏抢来,今在何处?”夫人道:“尹氏遭妾夫所逼,誓死不从,自缢而亡,葬于洞侧岗上。”阮绘听得妻子已死,号啕痛哭。张善相也觉伤感,劝慰阮绘。阮绘哭道:“感老爷天恩,发兵剿贼。今巨恶授首,亡妻之冤已泄,儒士欲见尸一面,乞老爷矜怜。”张善相道:“汝妻落土将及一月,尸已腐烂,看之何益?我代汝将此情申奏朝廷,请旨建造贞烈祠,受享血食,以彰其节,汝心下何如?”阮绘叩头道:“若得如此,亡妻之灵,感恩于九泉之下。但儒士一心要开棺见妻一面,虽死无恨!”张善相见阮绘情切堪怜,令军士掘土开棺,但使一见即掩,军士同阮绘去了。张善相发放罗夫人回内,收捕恶党三十余人,尽斩于洞口。

这阮秀士随着洞丁同到尹氏坟上,阮绘一见土堆,哭晕于地,军士救醒。掘开坟土,拭净棺盖,轻轻用铁锹撬开。阮绘近前看时,尹氏身尸不烂,面色如生。阮绘抱住尸首大恸,将手抚摸其额,微温不冷。阮绘大讶,与众军士商议道:“亡妻尚微有暖气,何也?”众军士道:“想是土中气旺,故这般暖。如今掘开泄他的气了,反为不美。”阮绘心中不舍,痴心望想,又将右手轻轻弄其鼻边,只觉鼻中有一丝之气,自内而出,心下骇然,令一个军士报知张善相。张善相道:“死而复生,世或有此事,只是已一月了。”即亲自上马,率诸将同来看视。阮绘备说额上微温,鼻中有气,实为异事。张善相道:“汝妻贞烈,完天地之正气,鬼神呵护,或可回生。吾闻林太师有言:人尸不冷者,亲人拥抱同卧,以口相哺,授其元气,将还魂丹置口中,以汤下之,则可复生。君试为之,万一天鉴节妇重生,未可知也。”阮绘领命,张善相一行人自回。

阮绘借了民间空屋,铺设床帐,遍熏兰麝,将尹氏尸首放于床上。阮绘对面搂抱,以口对口,微微呼吸,接引其气。许久,尹氏忽然叹出一口气来,又一闻咽中有声,自上而下,渐觉星眼半开,玉脘微动。阮绘不胜大喜。阮绘轻轻询问,不能回答。阮绘心下忧疑,忽报张爷差人送丹药至。军士道:“老爷分付,将此药用神妙汤调化灌之,娘子若能受药,则回生了。”阮绘致谢,忙煎汤调药,初用一匙送入口中,慢慢的流下咽喉,次后扶起身来,缓缓灌下。一会儿气转神舒,便能说话,将阮绘看了一回,悲伤哽咽起来,带泪道:“妾与官人相见,莫非是梦里么?”阮绘扶着娘子,细细将张都爷发兵杀罗默伽,开棺救醒之事,说与他听。尹氏听了,扯住阮绘道:“我与你真是两世重逢也。”阮绘又道:“娘子死去见甚神鬼,安身何处?焉能身热而气还?”尹氏道:“妾初死并无所见,但昏昏沉沉,如梦里一般。恍惚见一青衣童子,口称山神所差来救济我,与我一粒丹药,其味甚甘,服之不饥。得以再生,皆张爷之德也。”阮绘道:“张爷德同天地,恩若丘山,细思无以为报,谁建祠塑像,晨昏拜祝,求其长命富贵,福禄康宁,子孙昌盛便了。”阮绘挽居民妇女,伏侍汤药,自却飞走到张善相营中拜谢。

此时张善相差人缉访罗统芒消息,土民报知在乌门山中,着人唤来。王好善、罗统芒参拜已毕,罗统芒叩头请罪。张善相道:“汝父积恶,强夺阮秀士之妻,活活逼死,故起兵前来讨罪。本当族灭,百姓说汝仁厚有德,能规父失,今使汝袭父之职,以镇此上。昔日大禹之父综治水无功,舜殛之于羽山,举禹使续父绩。禹伤父之功不成而受诛,劳心焦思,居外十三年,三过其门而不人,由是水害皆息,地平天成,百姓安居,玄功不朽。愿汝效之。”罗统芒稽首受教。张善相又赐王好善冠带,职任参谋,辅佐公子。王好善拜谢。罗统芒即袭职参拜了,杀牛宰马,大排筵席,款待张善相。正饮酒间,报阮秀士来拜谢张爷。张善相唤入,问其备细。阮绘顿首说:“遵老爷接气之法,妻子渐渐醒转。又蒙老爷丹药,今已能言,进得饮食,特来叩谢。”张善相大喜,令罗统芒、王好善下席相见,命阮绘坐于末席。当日尽欢,大小将土俱有赏赐。

话不絮烦。次早,张善相号令军士班师回郡,罗统芒馈送金帛珠王、宝玩蜀锦等物,同王参谋率领部属人员,直送出石驼关来。张善相发放回去,罗统芒双膝跪下,禀道:“卑职万死,不知进退,有一事禀上,伏乞海涵。”张善相问:“有何事讲?”罗统芒流泪说出这件事来。正是:

在世未归三尺土,为人谁保百年身。

不知罗统芒说什么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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