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吧。”
“宁死不可苟活,去死吧。”
“人生自古谁无死,死了还能留个干净,死吧。”
……
脑海中不断响起死亡的呼唤,一声声宛如魔咒,地上还未捡完的碎瓷片突然觉得诱人起来,像是恶鬼眼中的鲜血、豺狼眼中的羔羊。
拿起它,往脖子上一抹,就干净了。
何应文双眼的瞳孔倏然缩紧,是啊,只要一块碎瓷片就够了。
正在地上捡碎片的小厮没有想到何应文突然蹿过来,何应文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这么快,不过这有什么关系,能抢到碎片就行!
眨眼的功夫而已,何应文成功的拿到了一块碎片,两寸长一点,有着丑陋的边沿,不钝不利,却能割破人的皮肤,洒出一腔的热血来。
何应文死死盯着一脸惊讶的小厮,感受着手里那块还带着药的余热的碎瓷片,这一刻他才无比悲哀的发现,他能决定的,只有自己此刻的生死而已。
在何应文的注视中,那小厮竟然又挂上了一张木然脸,似乎要有什么动作,何应文立即将碎瓷片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疼得他还热着的心狠狠一跳,却依然挡不住他求死的决心。
“你别动!”何应文大喊。
孰料小厮竟视若无睹,仿佛没有看见何应文似的,继续弯腰拾捡地上的碎片。
何应文这才明白,自己死与不死对别人竟无半分影响,家人是早将他当作死了的儿子,送他出来时连灵位都已经摆好,在郡主府里的人看来,没了他何应文还有柳应文赵应文,他此刻活着,又跟死了有什么不一样呢?
思及此,何应文惨笑一声,从懂事起,心里就没这么绝望过,他的梦想、他的报复,因为那个女人的出现全成了泡影。
神啊。
不,地狱的恶鬼啊。
我何应文以自己的生命诅咒梁国的朝阳郡主,诅咒她不得好死、不得所爱、不得所欲、孤苦一世、永堕阿鼻!
这是何应文能想出来的最恶毒的诅咒,他不信鬼神,没想到死前竟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些虚无缥缈之上。
最后看了眼这个世界,何应文能见到的,只是一座房子,关闭的窗户让他连屋外的蓝天白云也看不见一星半点。
算了,不重要了,又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何应文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小厮看了何应文一眼,见他全无求生之意,面上竟露出了些释然。小厮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何应文握着碎瓷片的那只手,看见那只因该拿过笔杆的手此刻青筋暴起,看见那只手的拇指与食指捏着瓷片一角一点点将碎瓷片从掌心抽出,小厮知道,用不了多久这间屋子就会多一具尸体,就像他以前的那些主子一样。
“啊!”
“是谁?!”听见背后的尖叫,小厮警惕地回头望去。
那声音太刺耳,刺得何应文那颗已死的心又跳动了一下,右手一抖,差点没把那块瓷片丢了。
就在两人都以为这女子是来阻止的时候,这女子竟噗通一下跪了下去,大喊道:“公子求求你救救奴婢吧!”
何应文这声公子叫的是他,苦笑一声,他自身难保,如何救人?
无视掉哭得凄惨的女人,何应文右手用了力,将瓷片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疼的那一瞬间他有想过赖活着,可是想起会再次有昨夜那样的折磨、那样的将他作为男人的尊严狠狠踩在地上碾碎,他忍不了!
除非他能杀了朝阳,可他不能!那万恶的药让他没了反抗的力气,要不是朝阳那令人的恶心得爱好,连绑都不用绑他就可以为所欲为。
“公子求求你不要啊!奴婢上有老下有小,奴婢的奶奶还有五天就要过七十岁了呀!”
你奶奶过七十大寿与我何干?
何应文觉得这世道真是无理极了,他痛苦得生不如死,这位陌生女子却拿些无关紧要的事在他这个一心求死的人面前聒噪。
太聒噪了,只要这只手用力,往右边一扯,喉咙应该就能破了,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吧。
有男人叹了一声。
男人?何应文抬眼看向那名古怪的小厮,这里就他们两个男人,除了他自己,就只有这位像是傀儡一样的小厮。
没想到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何应文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来。
“公子死了,这丫鬟一家,怕是也活不成了。”小厮说,一双眼睛朝前望着,却不晓得在看些什么。
何应文仿佛没听见似的,呆愣愣地问他:“你说什么?”
“公子死了,这丫鬟一家,怕是也活不成了。”小厮木然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怎么会……”
“公子,他没骗你啊!求求你救救我们吧!奴婢还不想死啊!”那丫鬟一边哭喊着竟一边跪着朝何应文爬了过去,哭得那是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是郡主让她来的。
郡主说:“你跑进去,说他死了你们一家也会陪葬,本郡主看看他是死还是不死,若是还要寻死,便死了干净,本郡主也不差他一个。”
那时候她就站得离郡主最近,不是叫她去又是叫谁去呢。
想想也没什么,不过是演一场戏么,又有什么难的,到时想想如果事情没办好自己就会被郡主给办了,想不哭都难,这戏演得真!
只是她才往前跑了两步,就听见身后的郡主说:“哦,为了让你感同身受表现得真切些,本郡主刚才说的话可不仅仅是说说而已哦。”
平地轰雷,一句话炸的丫鬟差点傻了。
“还不去可就晚了。”郡主好心的提醒着丫鬟,笑意吟吟,明明有着天仙的面孔,却给人嗜血恶鬼般的恐惧。
她不要命的狂奔起来,还好,何公子还活着。
何应文哑口无言,真真是体验了一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是个什么样的感受,丫鬟的命可以让他救,他呢,他可以像谁求救呢?
反正都是苦命人,不如谁也别救,大家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好不热闹。
想到这里何应文心里一横,猛地抬手就要划开自己的脖子,瓷片与肌肤接触的地方都渗出血来了。
丫鬟那双泪眼朦胧的眼里看见了那一点鲜艳的红色,立马觉得所有吸入的空气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疯狂地大喊了一声“公子不要啊!”话音刚落整个人就朝地上砸了下去,这是昏过去了。
小厮木然地见证了这一切,木然地站在那里,像是栩栩如生的木雕。
这样的事,他早就习惯了,作甚为了自己活着而求人那样苟活着呢,因为他想活着,害的那些善良的人在世间苟延残踹地活着,他们原本可以不受这份折磨的呀!
沾了血的碎片掉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绝望的双眼缓缓地闭上了,遮住了这个肮脏的世界,只剩下了无尽的黑暗。
黑暗,多么干净的黑暗,除了黑暗,什么都不会再有。
“走吧。”屋外竹林边,虞心开了口。
“你们。”虞心随意点了两名丫鬟,说道:“叫人把姓何的葬了,丫鬟就送窑子里。”
吩咐完这些虞心便从原路折返,不知为何突然想养只猫,抱着它一块儿在太阳底下晒太阳应该会很好。
养只什么颜色的呢?白色的,长毛的应该会很漂亮吧?冬天抱在手里也暖和,肯定比暖炉好用。
虞心一边想着一边走到了小竹园入口,这才觉得心有些乱。
她不记得这是第几人了。
她只记得最后一个带入小竹园的人是离墨。
记得他渐渐没了声息的轻唤——“心儿,心儿,心儿……”
有什么从眼角滑过,湿湿的,粘腻得让虞心觉得恶心。
看来这一世还没走到那一步的她还算顺遂啊,竟然还会哭。
虞心冷笑了一声,身后跟着的两名丫鬟吓得噤若寒蝉。
身后传来凌乱的跑步的声音,虞心听在耳里觉得有些诧异,悔过身去看,是刚才派去收拾烂摊子的丫鬟中的一名,这丫鬟也是之前在安公公面前给她递水的那位。
这丫鬟的机灵劲怎么一时有一时无呢,跑个什么劲?
丫鬟见主子在前面好整以暇等着她,她跑得更快了,也不怕这忽高忽低的会摔着。
虞心看着也是觉得无语,胆子忒大了,之前还吓得像老鼠似的,这会儿倒是跳的像个兔子。
等到了主子跟前,丫鬟匆匆跪下,说道:“禀郡主,何公子他并未寻死。”
闻言虞心不自觉无声地笑了。
恰似春暖花开,冰雪消融般那样的灿烂,却是昙花一现的短暂。
收了笑,虞心说:“起来吧,本郡主瞧瞧他去。”
领着三名丫头原路折返。
三名跟在后头的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刚才她们心中都有同一种感觉——郡主的心情好像很好的样子。
高红墙,琉璃瓦,房屋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深宫大殿之内,安公公小心翼翼地趴伏在地上,恭顺得像是佛像前最虔诚的信徒。
安公公的面前站着一名男子,身长玉立,着一身再显目不过的明黄龙袍,此人那对飞眉入鬓的墨一样的眉毛轻轻上扬,那昭显了薄情的薄唇一张一合,问了他最信任的内监:
“你说她给左相府递了拜帖?”
他,就是梁国最尊贵的那个人,梁国的帝王——左铭。
“回陛下,正是,奴才刚好听见。”
“她不知道?”左铭再问。
安公公想着这是在问他郡主知不知道他有偷听到,按理说如果郡主知道他偷听到了,肯定会指出来,再给他冷嘲热讽一顿,郡主并未指出,应该是不知道。只是郡主那句“莺哥刚走,公公后脚就来了。”着实不像是随随便便说的。
安公公摸不准郡主想的什么,但摸得准自己主子想的什么,知道什么说什么,不知道什么就别乱猜才是正理,于是说:“郡主可能不知道。”
左铭颔首,并没有为难安公公,说道:“那明日随朕去左相府瞧瞧吧,听说左相近来得了副了不得的名画收藏,也舍不得拿来宫里给朕瞧瞧,朕便亲自过去吧。”
“陛下……”安公公出了声。
“别让其他人知道。”左铭补充了一句。
安公公懂了,这是微服私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