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迦方,圣殿。
蚩尤一众人等看着戮禾木讷的模样,心里都不怎么是滋味。想来戮禾活了九百多年,一向顺风顺水,太后和蚩尤平日里又都宠着她,即便是天蓍经常与她作对,却也都是些小事。初恋这个事,事虽小,可痛起来比较要命,比不得那种情场老手失意。像戮禾这种实心眼的姑娘,被人结结实实的拒绝了一回,只怕要好多日子都回不过神来。
蚩尤叹了口气,说:“莫良,送戮禾回房,命人好好照看着。”
莫良上前一步,应道:“是。”
话罢,转向戮禾,走到她身边,心痛的看着她,“我送你回去。”
戮禾一声不吭,面上仍是没有丝毫表情。她提步离去,莫良跟在她身后,不稍片刻,两个身影便隐没在一片月色中。
眼见他们走远了,蚩尤才沉声对圣殿里其他的人说:“都退下吧。”
众人得了令,皆退出了圣殿。天蓍扶着蚩尤回了揽胜殿。刚踏进殿门,蚩尤反手一把搂住她,笑道:“不过三道天雷,你将我当成要死的人了么。”
天蓍嗔道:“胡说什么!”
蚩尤灿若晨星的眼眸里有着温润笑意,低眉凝视着天蓍的脸庞,未答话。天蓍扶他到床上坐好,自己席地坐在他脚边,一双美目里流转的尽是担忧,她朱唇轻启,问:“老实告诉我,你的伤究竟如何。”
蚩尤捻着她耳鬓的发丝,这流光溢彩照耀在她如玉的面容上,叫人心动不已。
“若这三道天雷都受不起,我这个魔君是不是也太没用了些?”
天蓍撅起嘴,轻皱眉头,“那西海的龙王如此小气,自己的宝贝儿子不过吃了一点亏,就要我用命来偿。你这魔君倒是大肚,一剑,犯得着还他三道天雷吗?可算是给足他西海的颜面了。”
蚩尤低笑一声,半眯着眼看她,悠悠说:“这个颜面是必定要给的。戮禾伤敖峰在先,于情于理,都应该要付出代价。那西海龙王面上口慈心善,实际心思却是不少的。你以为他不知道伤敖峰的,其实是戮禾吗?只是碍于戮禾的身份,不好追究。但这口气怎么也要出,你是生面孔,又是罗迦方的人,自然是由你来担这罪责。即便我当时说了你是我未来的圣后,可是未来的事,谁也无法预料。我若不那么做,他岂肯善罢甘休。就算当时表面上放走了你,背地里,也肯定要搞些暗鬼出来。”
天蓍越听,眉毛愈发拧成一条线,她嘟囔道:“看不出那西海龙王竟这么阴险。”
“这东皇大陆上,又有几人是秉性纯良的?”蚩尤顿了顿,笑道:“我着实没有想到,你竟会帮戮禾背这个黑锅。”
天蓍一双媚眼眨了眨,嘲讽的笑,“这是被迫的。戮禾这一次亏吃得甚好,连带人也变得聪明多了。”
“……”
“既然你早就知道这事是戮禾做的,那你受这三道天雷,可不能算在我头上。”
“……怎么说,我身上也算是有伤,你是想在这个时候将我直接气晕了过去吗?”
天蓍咧嘴一笑,蓦然起身,将蚩尤按倒在床上。蚩尤打量了片刻天蓍的姿势,她几乎半边身子都压在他身上,绝美的容颜就在眼前,温热的呼吸扑打着他的面颊,惹得他心里的欲火燃起了小苗。
他戏谑道:“你这个姿势,是想强要了我么?”
天蓍耳根子一烫,想要翻身而起,却被蚩尤双手按住,动弹不得。她佯装怒道:“谁想要你,不过是想让你多休息罢了。说那么多话,该体力不济了。”
蚩尤好看的薄唇勾起一丝坏笑,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天蓍的耳内,“体力不济?你要不要试试?”
天蓍痴迷的看着蚩尤,全身骨头都酥了。她强打起精神,抑制住已经晃荡的心神,速度极快的,在蚩尤唇上啄了一下。
她娇媚的抬起眼帘,望了一回蚩尤,说:“眼下我已经付出代价了,你是不是该好好休息。明日里,还有许多事等着你处理。”
蚩尤凝视了她许久,才低语道:“好。”
天蓍起身,转了个圈,裙摆一扬,坐到了地上。她趴在床沿,定定的望着蚩尤。
“你这又是……”
“你受了伤,我自然是要守着你的。”
“那你打算一夜都这么守着我?”
天蓍点头。
蚩尤挪了挪身子,拍着床板,“上来。”
天蓍摇头。
“快些。”
“那我走了。”
“……”
蚩尤无奈,只好由她去了。他闭上眼,好一会儿,似在呓语般说了句,“这亲事,还是要尽快办了才好。若你是我的圣后,那西海龙王岂敢将你这样五花大绑。他敢动你一分一毫,我便让他西海龙族从此在东皇大陆销声匿迹。下月里,初八是个好日子,就选在那日吧。”
天蓍浑身一个激灵,原本迷糊的睡意顷刻间便消散无踪。她思忖半日,茫然间,回道:“这事,太快了。我……我还不想……你看,三界六道未统一,我心很难平,好男儿应当先立业后……”
话未说完,就被蚩尤硬生生的噎了回去,“你若是再胡扯,我今夜就要了你,看你到时候还要怎么反对。”
天蓍委委屈屈的看了他一眼,趴在床边不言不语。
更深露重时。
揽胜殿的烛火灭了几盏,留了几盏。微弱的光亮在夜色里如同一双鬼魅的双眼,邪恶的看着尘世的一切。
天蓍熟睡的眉间动了动,被一场突兀绵长的梦魇缠住。
烈火岩浆中,她看到蚩尤被四条如手臂粗的铁链绑住,悬在空中。脚下火焰扑朔,炙烤着他的身子。天上数道惊雷劈下,电光火石间,她看到他奄奄一息,却还是挣扎着睁开双眼凝视着她,对她浅笑。她被这一幕吓得不知所措,声音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喊叫不出来。
天蓍眼里湿润,自眼角流出来的水泽却不是心血,而是透亮的泪滴。她朝蚩尤伸出手,想救他。可是她抓不到他,她被缚在地上,无法纵身跃起。
她正自苦恼时,场景变换。
一株桂树下,白衣的女子与蚩尤躺在地上看漫天繁花飞舞。四周云雾缭绕,天际,有长明不灭的璀璨烟霞。
天蓍觉得眼前的画面很熟悉,很诡异,可是一时间,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女子问他:“此生,你可有什么最想要的?”
他应道:“自在,不受拘束。”
女子面上微微有嗔怪的神色,“木鱼脑袋。”
蚩尤沉默着,没有再应话。天地间,蓦然安静下来。天蓍朝他们走近了些,再走近了些。突然她的身子不受控制的急速掠向二人。转眼间,那躺在蚩尤身旁的女子,竟成了自己。她不明所以,转头看着蚩尤。蚩尤亦看向她,他嘴角噙着笑,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天蓍全身都轻颤起来,像是躺在极寒之地。果然,刚才身下还是茵茵绿草,眼下已变成了一片厚厚的冰层。
蚩尤冷漠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你脸上花了,自己照一照吧。”
天蓍依言垂下头,看着冰面上照映出自己的模样,不禁吓得急急后退,可那影子,也跟着后退。那是一张被血迹染污了的脸,如此熟悉,便是那一夜梦里的女子。天蓍捂着眼睛,不敢看。可无论怎样闭上眼,虚空的黑暗里,女子狼狈而狠绝的模样依然在眼前。她凄厉的吼道:“还我的脸!”
天蓍一声惊叫,挣脱了梦境。她猛然起身,身子往后一弹,碰倒了矗立在屋中央的屏风。那屏风落地,发出激烈的碰撞声,天蓍整个人一颤,又退了几步,抵到墙角,才停了下来。她双手环抱着身子,簌簌发抖,锁眉茫然的环望着四周。
蚩尤自床上坐起,快速的移到她身旁,伸手要去安抚她。还未碰到她的温度,只听她一声厉吼:“不要碰我!”
蚩尤脸色微变,蹙了眉头,“这是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一句话将天蓍的神思彻底拉出了梦境,她抬起苍白的脸,望着蚩尤,愣怔了一瞬,朝他怀里扑过来,用力太猛,将他撞得闷哼了一声。
她紧紧搂住他,身子还在发抖。蚩尤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我在这里,不要怕。”
天蓍拖着哭腔问:“为什么她要缠着我,为什么。她是谁。”
蚩尤漆黑的眼里是一派汹涌的黑,看不出情绪来。他低声道:“你又梦见那个与你很像的女子?”
天蓍点头,“为什么要我还她的脸,为什么?”她揪着蚩尤的领口,无力的质问。
蚩尤眸色一沉,默然片刻,才道:“一个梦罢了,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上次做了这样的梦,怕是给吓到了,偶尔还会想起,所以这次才会梦到。”
“真的是这样?”
“嗯。”
天蓍不语。动静渐渐小了。
蚩尤将她抱上床,让她枕在怀里,两人相拥而睡。天蓍原本还极力与睡意抗衡,可时间一久,她听着蚩尤强健有力的心跳,嗅着他身上清香的味道,也就沉沉睡了过去。
这古往今来,只怕神智混乱的人,一开始都是这么一步一步,走上了不归路的。
翌日。
圣殿中,大门紧闭,透不进丝毫的亮光来。蚩尤坐在王座上,莫良静默着站在他跟前。蚩尤的脸上有丝丝倦意,他抚着额,沉声道:“莫良,你去将琉璃盏拿来。”
“是。”
不过片刻时间,莫良已经捧着琉璃盏到了蚩尤跟前。通透的灯盏里,一烛灯火燃烧得生机勃勃。
“圣君,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蚩尤盯着烛火,略微摇头,良久,才道:“这三界六道,只怕有人想打我罗迦方的主意了。”
莫良眉头微皱,思量了片刻,“属下不明白。”
蚩尤低笑了一声,抬眼望着莫良,“莫良,若你是我的敌人,首先会想到用什么手段来对付我?”
莫良手里的折扇翻覆了几转,清冷的声音自喉间发出,“天蓍。”
蚩尤略微点了点头,“自古以来,成大事者,都不会容许自己身上有任何软肋。若是有,肯定是亲手毁掉。可我,偏偏不信这邪。这东皇大陆,众所周知,我蚩尤只一个软肋,就是蓍儿。若有人想动我罗迦方的心思,想找着办法来对付我,从蓍儿这里下手,确是最为有效的办法。”
莫良幡然大悟,“有人对天蓍做了什么?”
“目前还没有。不过是两个噩梦罢了。她接连两次,梦见一个与她七分相似的女子,要她的脸。”
“要她的脸?”莫良拧着眉头,“与她七分相似,莫不是……”
蚩尤扬起手,阻止道:“一切都是我的猜测,到底是巧合还是阴谋,目前还未可知。不过此事,你却需暗地里加紧防范,亦要查一查。现在觊觎我魔族的,怕不止是符欢这种角色。”
莫良垂着头,作辑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