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属医院。”杨麦用沙哑的声音低低地说。
“好。”难得的，洛承书没有任何异议就直接应了一声。
“谢谢。”杨麦想了想还是说了句谢。
洛承书没有应答，他此刻心里、眼里满满的都是身边的人。
她在和自己说“谢谢”吗……其实洛承书早就跟在后面，从她走出书店那一刻就发现并跟在她身后。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在无意间，只就一眼看见默默走出书店的她，不知道为什么在默默注视着她孤寂的背影后就不受控制的跟在她身后，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那个站在雨中发呆的她心里会难过，不知道为什么看她在接完电话泪流满面时候会有种心疼的感觉。
似乎从遇见她开始，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遇见她，竟然会说服自己的习惯让向来冷漠的自己，去对一个其实并没有多少交情的女子伸出援手，尽管，在自己心里是承认的，承认她是和别人有那么一点不同。
洛承书脑子里飞快地闪过这些念头的时候，杨麦正紧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车速很快，十分钟的时间就到了，在门口车子还没有停稳，杨麦就快速冲下车子，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洛承书也没有介意，独自将车子开走。
杨麦匆匆跑向病房，远远看见养父养母面容憔悴地俯在奶奶的病床前，杨麦忽然慢下脚步，不敢上前。
“奶奶……”杨麦声音颤抖着，就像一只溺水的小猫。
奶奶转过头，虽然气息微弱，但是眼睛还是有着柔和的神采，慈爱的面容露出宽慰的笑容，轻轻地说了一句：“来……”
“奶奶，”杨麦来到奶奶身边，看着她的虚弱无力，杨麦刚刚止住的泪水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流出来，“奶奶，你疼不疼，哪里不舒服？”杨麦小心翼翼地问，眼神的无助和惶恐却是那么明显。
“麦麦，”奶奶朝她笑笑，“奶奶不疼，不难受，只是奶奶知道，时间不多了，你能来看看奶奶，奶奶就知足了。”奶奶笑得很宽慰，没有半丝勉强，眼中还是宠溺的神色。
奶奶抬头看看自己的儿子和儿媳，“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和麦子说。”养父养母交换一下眼神，又看看杨麦，对杨麦点点头，就出去了。
看着他们出去，奶奶的眼神越发得柔和，“麦子，过来，奶奶想再握握你的手。”
杨麦颤抖着将手伸过去，轻轻覆上奶奶的手。奶奶的手原本很白，但是常年地劳作，让她的手变得粗糙，还有厚厚的茧。杨麦的手原本就是冰凉的，开始此时奶奶的手更是比她的手还凉上几分。不像之前，每次摸去，奶奶的手都是温热的。
“奶奶，记不记得，你说过，要陪我一起去看世界的；你说你要在我结婚的时候喝上你孙女婿的茶，你还说，以后我有了宝宝，你就会帮我养宝宝呢。你答应过我很多事情都没有做，你记得吗？你要赶紧好起来，你不许赖啊！”杨麦像一个话唠一样，看着奶奶碎碎念着。
“麦麦，”奶奶看着杨麦湿淋淋的样子，“外面下雨了吗？”
“嗯？”杨麦愣了一下，“嗯，下雨了，就刚刚。”
“麦麦，帮奶奶把窗户打开吧，奶奶想看看雨，听听雨落。”奶奶的眼神中有一抹复杂的神色。
“好！”杨麦急忙去开窗，又赶紧回到病床前。
“麦麦，让我坐起来点。”
“奶奶……”杨麦迟疑了一下，“你现在的身体不行，”
“没事，你把床摇起来一点就好。”奶奶坚持着，杨麦只能照做。
回到奶奶身边，再次握住奶奶的手，杨麦似乎觉得奶奶的手变得有温度一些了。杨麦其实并不开心，因为她想到一个词——回光返照。
“麦麦，奶奶有几件事要和你说说，第一件，是关于你的爸妈，准确地说，是你养父养母，”奶奶看着杨麦，眼神中除了关爱，还有一些杨麦看不懂的东西，“其实，你的养父也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他是我收养的，”
“什么？”杨麦呆住，但是她觉得，奶奶要说的并不是这件事这么简单。
“对，我收养你的养父时，他已经记事了，那时的我一无所有，但是因为有这个孩子，让我有了活下去的希望，这也是，有了杨木之后，我能让他们继续留下你的原因。他知道，一个被遗弃的孩子有多么不容易。”
奶奶看着杨麦，点点头，“麦麦，记得有一次我和你说起你的身世吗？我说你一定出身不凡，”奶奶看看杨麦，见杨麦点头，“我这么说是有原因的。”
奶奶微闭着眼睛向后仰去，在眼睑地颤抖中，杨麦看见有闪闪的泪花，“有时候啊，发现老了老了的，就格外相信命运和因果，发现命运真是可怕的轮回，”奶奶叹息地说，睁开眼，“真巧，我和他相识是在下雨的傍晚。”
杨麦不由得反应慢半拍，不是说身世吗？再看看奶奶眼中的光芒，原来，奶奶是在说她和她深爱的人。杨麦疑惑了，但是没有多话。
“而我失去他的那晚，也是下着稀疏的雨。在那一天，我不仅仅失去了他，还有我们的孩子，那个孩子已经成形了，但是就那样没了，”说道这里奶奶的声音终于开始颤抖，杨麦不敢相信地看着奶奶。
“是的，那天我很痛，被雨淋透的冷、身上的伤痛都不及心里的痛，连万分之一都不及！我不仅仅失去我们唯一的孩子，也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这都不是最让我寒心的，最让人寒心的，是伤害我的人，竟然是我的亲人！”说到这里，两行浊泪缓缓淌下，杨麦的心里也被揪得生疼。
“第一次，我对身后那个家族不再有任何期盼，那些金钱和权利与我的挚爱相比，那么不值得一提。于是，我选择离开，带着我的回忆，所有好的和所有惨痛的一切，我逃离了。我不能在那样的环境里继续生活下去，我不能面对自称亲人却为了利益去伤害我的人，我只能逃走。从此，那个家里再也没有我。”
奶奶回过神，看看杨麦，“可是，在我以为那就是结束的时候，遇见了你，我才知道，相似的事情总是会重复发生，不管你是不是愿意。”奶奶怜爱的看着杨麦，用力握握杨麦的手，“你还活着，既是你的幸运也是你的磨难。”
“麦麦，你记住，有人想要毁灭你，不是因为你卑微，恰恰相反，因为你太耀眼，他会恐惧，他恐惧你的强大，才会不择手段要在你最没有还击能力的时候去毁坏你。你幸运，是因为你有机会拿回你的一切，因为你活着，你有无限可能和无数的选择；你不幸，是因为，当你发现真相的时候，可能会和我一样，面临着最大的打击，因为最深地伤害总是最亲近的人给予的。”
杨麦皱眉，奶奶的话是什么意思？
“奶奶？”杨麦不解，疑惑地看着奶奶，奶奶是不是还知道什么？
“杨麦，奶奶遇见你真的是一种缘分，”奶奶看着杨麦，目光越发柔和，“有些事情不早早告诉你，是因为你还太小了，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怕你冲动会做傻事，也怕你在仇恨里生活，会很痛苦。但是，我现在想明白了，我不能保护你一辈子，我能做的也只能到这里。”
奶奶说话的气息突然变弱了，杨麦紧张地握住奶奶的手，“奶奶，别说了，这些话以后再说，你先休息一下。”杨麦慌张地打断奶奶的话。心跳快得好像随时能跳出来。
“麦麦，”奶奶笑着看着她，“人这一辈子很长也很短，”奶奶好像累了一般，将头向后静静仰躺着，眼神开始变得涣散，“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日子怎么过都好像不够；一旦失去了心爱的人，就是度日如年，多久都会觉得长。我，和他们分开的时间已经太久了，如果不是你们，我一早就该去陪着他们了，麦麦，奶奶知足了，奶奶要去找他们了……”
“奶奶，”杨麦紧紧抓着奶奶的手，生怕一松开就再也抓不到了，“奶奶，你别吓我，奶奶……”杨麦声音颤抖着，带着乞求和恐惧。
“麦麦……”奶奶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记住你原来的样子，要快乐地生活，好好过……”奶奶最后一个字尾音拖了好久，好像用尽了她最后全部的力气，奶奶缓缓闭上眼睛，嘴角仍有着笑意，宛如她只是闭上眼睛在休息一样。
“奶奶？”杨麦轻轻唤着，小心翼翼地看着此刻神态安详的老人，就好像在等着午睡中的奶奶起床，想自己小时候一样。但是是她知道，奶奶是再也醒不过来了。瞬间泪水充满了眼眶，却被杨麦强忍着没有流出。
静静的，杨麦就坐在床边，握着奶奶的手，一动不动，她手中的手已经很凉了，绵软无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