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向前,路两边青草茂盛,林木繁多,远远地看见前方有大片的草地和逶迤的山峦,青草很浓密、很厚实,草地上盛开着成千上万种野花,金黄色的、紫红色的、宝蓝色的,说不清颜色和名目的花朵也竞相开放,草地很洁净,很光滑,风一吹,绿草和花朵向一个方向偏着头,缎子一样流动着、跳跃着、滑翔着。草地一片一片的,草地与草地并不相连。草地往后,渐渐进入山区。从一处草地到另一处草地,中间会有一个深深的峡谷,有的峡谷一两百米深,谷底漫溢着溪水,偶尔有牛羊在谷底吃草。行驶在峡谷之上,像点缀在天空的星辰,深不可测,摇摇欲坠。公路从高处盘旋而下,一直旋转到谷底,谷底水流潺潺,林木茂盛,光线微弱,异常幽暗。好不容易走出峡谷,得往高处攀爬,上到高处又蜿蜒而下,下到谷底,再上高地。有时候,还会跨过一条碧蓝清澈的小溪。小溪边的树木更加茂盛、笔直、伟岸,树叶更加肥硕而光亮,高高地飘扬在夏日的风中,夏日的光彩里。水在树下流,树在水中央,花朵在每一寸泥土上,娇艳着、芳香着、妩媚着。
阳光是那样灿烂,天空是那样碧蓝,那样深邃。道路因为不停地上山下山,形成许多之字形道路。忽然,就看见两道彩虹从一处高地搭向另一处高地,从左边的青草地伸向右边的青草地,彩虹下面是万丈深渊,是幽深得不能再幽深的草原峡谷。小武威睁开眼就看见了彩虹,第一个反应就是希望吴紫藤也看见,但他不好伸手去拍打她,也不好大声叫唤,就前倾着身子,凑近吴紫藤的耳朵,不高不低地说了一声:“看啦,好漂亮的彩虹!”
吴紫藤和司马君听见了,睁开眼睛惊奇地望去,其他人也看见了,司马君兴奋起来,他说:“彩虹真漂亮啊,久违了,还是双帘彩虹,你看,紫藤,两道彩虹哩。”
吴紫藤也高兴地说:“真是两道彩虹呀,太稀奇了,我已经很多年没看见彩虹了。”
司马君也说:“我还是上大学的时候看见过的,一晃已经快二十年啦。”
吴紫藤也说:“我在家乡看见过的,那个时候还以为彩虹是座桥哩,追着彩虹跑,想从彩虹的一头爬到顶上去哩。”
司马君说:“幸亏没爬上去,爬上去现在就看不见你啦。”
小武威又大惊小怪地喊叫起来:“看呀,看那边!”
人们随着他的喊叫望过去,远远地看见一群洁白的羊在一片粉红色的草地上徜徉。羊是那样洁白、那样干净、那样安详,粉红色的草地是那样耀眼、那样鲜艳、那样色泽一片。天是洁净的、草地是艳丽的、天空是一碧如洗的,车上所有人的表情立即丰富起来。
司机说:“小武威,有啥一惊一乍的,又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第一次看见这些场面。”
李天水说:“以前车开这儿他大概在做梦,梦见老婆在家门口迎他哩,今天没做梦,就看见这些东西了。”
李天水的妻子说:“幸亏他喊叫,要不是我也看不到这样好的彩虹哩,咱们那个地方咋就没有呢,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两条彩虹同时出现,光在电视上看见过。”
小武威说:“你们天水要是长这么漂亮的彩虹,我们武威就长椰子树,长芒果啦。”
李天水说:“咱们那个地方也有这么好看的彩虹,只是你没看见。”
小武威说:“可能那个时候你在她身子底下,她在你身子上面,你看见天上的彩虹了,她只看见泥巴和青草。”
李天水的妻子说:“去,你个小武威,三句话就离谱了。”
小武威说:“有啥办法呀,一年四季在外跑,想也是白想。”
说着,拉开嗓子唱了起来:
人家都说出门人好
出门人的寒苦谁知道
六月天翻穿了个皮袄
十冬腊月单衫子跑
司机也响应般地唱了起来:
三伏天开车上了山
前面一看是黄沙滩
后面一看是鬼门关
两眼儿泪不干
李天水也想唱上一曲,小武威说:“王师傅,有你这样唱花儿的吗,你咋能这样唱呢,你一唱,谁敢坐你车呀,是不是刚才老板娘把你灌醉了。”
司机说:“你爱坐不坐,早不想开这破车了,要不是沿途人还需要拉货载人,老子早歇气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王师傅在给咱造福呢,你看这条路上也有好几辆车在跑,就你王师傅人缘好,技术过硬,从来没遇到过麻烦。”王师傅一高兴又唱了几首花儿,大家说着笑着,一路上喜气洋洋,直到李家弯,小武威还咧着嘴在笑。
李家弯是个很小的村庄,村庄里开了个小旅店,只有四间客房。两间房子里摆着两张床铺,另外两间房子全是通铺。人们下了车,熟门熟路地进了房间,四间房子很快被占满了,吴紫藤和司马君落在后面。两人走向旅店,在房前看了一会,没看见服务台,想找人问有没有一个人住的房间。但整个旅店只一个工作人员,既是服务员又是老板,老板在几个房间来回穿梭,为每个房间送一瓶热水,为灯泡不亮的房间换上新灯泡。见没有空房间,吴紫藤和司马君站在房前不知所措。小武威出来了,肩上搭一条毛巾,看见他们,拍一下脑门,像想起什么似的,问他俩:“你们咋不进来?”
吴紫藤望一眼司马君,不明白小武威在说什么,司马君说:“没有标准间或者单人间?”
小武威说:“这种地方,有个通铺已经不错啦,将就着住吧。王师傅和另一辆车的司机住一个房间,李天水两口子住一个房间,其他的男男女女只好住通铺啦,也便宜。”
说完,他看了看吴紫藤,不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如果是武威女人或者青海女人,他肯定早说出口了,在吴紫藤面前,再给他两个胆子,他也不敢把那句话说出来——来吧,跟我们挤一挤,挤着睡觉暖和。他自己也不清楚,在这个毫不相干的女人面前,怎么就胆小如鼠了呢。
他甩了一下毛巾,走到房子前面的水龙头跟前,拧开水龙头开始洗脸。他想是不是应该找老板说说,给吴紫藤找个房间,吴紫藤这样的女人是不能跟他们住一个房间的,她那样优雅、那样高贵,绝对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她需要保护、需要帮助。正准备转身,潘先生走了过来,他对焦急不安的吴紫藤和司马君说:“我跟老板商量过了,老板把他的房间让给你俩,他跟大伙住通铺。”
司马君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吴紫藤反应过来了,她连着说了几声谢谢。老板跑过来,看了一眼吴紫藤,嘴巴张了张,哆嗦了一下,才说:“对不住呀,房子紧张,你们对付着住吧,我房子脏,这就去给你们收拾。”
说着,向前走去,一抬腿,踢开一扇门。急急忙忙跑到床跟前,弯腰去拉扯铺摊在床上的被子,他准备把被子折叠起来,司马君站在门口,对吴紫藤说:“不好意思,你将就着住吧,我去看看那边房间。”
司马君转了一圈,又回来,他不愿回来,可又毫无办法,通铺已经挤得放不下半个身子了。回来的时候,吴紫藤一个人在房间里,房间只有一张床,她站在床前,不敢坐下,她被巨大的烟草味呛得咳嗽了几声,被子已经被老板折叠整齐了,但被子和床板透着一股酸臭味。司马君站在门跟前,没有进去,小武威一直站在房前不远的地方看着。这时,他走到门跟前,对司马君说:“这个家伙的床哪是人睡的地方,狗窝都不如,你们等着,我去找李天水商量,让他们住这儿,你俩住过去,客房比这个狗窝要干净得多。”
李天水两口子很快跟着小武威来到老板的房间,李天水说:“还以为你们住下了呢,早知道你们没地方住,就先让着你俩。”
司马君对李天水直点头,他说:“谢谢,没想到这儿这么艰苦。”
小武威说:“赶快睡吧,明天路还远着哩。”
司马君说:“也谢谢你呀,小武威。”
小武威看了一眼吴紫藤,发现她有些尴尬。再看李天水的妻子,女人正低声嘀咕:“蹲茅坑都有个先来后到,都是人,凭啥让他们,钱还分大小呀?”
司马君提着吴紫藤的背包,进了李天水夫妇让出来的双人间,吴紫藤跟着进去了,司马君把背包放下,又折身出去。边往外走,边自言自语道:“我去找小武威,看还有没有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