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这样一直走啊走啊,也不知走了多少地方,妈妈每天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地出去,晚上总能喜笑颜开地回来。她不让我上学,只是给我买所有年级的课本,要我自己念,她什么都不懂,我只能问其他人。我记得后来我也问过你,可天知道,我根本没有在意你讲了什么,我就那样紧张地看着你,等你讲完看向我时,我迅速转过头,点点头,然后捧上书本飞快地朝楼上跑去。
你知道吗?我多么感恩那一年的漂泊,居无定所,不在任何一个城市生根发芽,只为在一个美好的时间,美好的地点遇见你,守望着你。我很感谢妈妈有钱,因为只有那样,我们才能在这个小镇上租一个房子。我也很感谢妈妈的眼光,当她第一眼看到你家门外那种着的鸡冠花和胭脂花后,便立刻决定租住在你们家里。我一直相信,这一切都不是巧合,所有走过的路都在冥冥之中通向你这座城堡。
夏日的午后,总叫人昏昏欲睡。你总喜欢随意搬一张椅子,坐在家门口,眯着眼睛,看过往的女人们戴着一顶巨大帽檐的纱绸圆帽经过。我妈妈也有一顶,粉红色的,我很喜欢,可到如今,这样的帽子像是蒸发了,再也见不到了。我知道你对那些帽子并不感兴趣,只是觉得那像是看单调重复的走马灯一样,倏地便能将你送入梦乡。
我推开房门,挂在房门外的风铃响了,但我不是故意想吵着你的,我只不过想送香包给你。你知道吗?我几乎每年都会收到这样的香包,起初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香味,后来妈妈告诉我这是薰衣草,国外来的。
你显然闻到了这股浓郁而又好闻的味道,你站起身来,看着我说道,“这是什么?”
“你要吗?”我怯生生地说道。
“什么?”
“薰衣草,妈妈说是普罗旺斯的,你知道么?”
“我……当然知道,不过我不要。”你转身要走,我很失落。可你下一秒却转过身来,拿起其中一个,“算了,我拿一个吧,谁叫我喜欢普罗米修斯了。”
那时的我真傻,竟然没有向你指出普罗旺斯和普罗米修斯是完全不搭边的东西,可那又有什么重要的了,你拿走了那个香包,顺带将我所有小时候最为纯粹的情愫全部带走。一想到我送你的香包会静静地躺在你的卧室里,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味,我内心就充满着悸动。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去过你的卧室,可我的香包进去了,代替我,以香为唇,吻遍所有角落。
我第一次走进学校就是和你一起,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这是世间幸福的极限,没人可以逾越,即便是要打破,也只有我们俩才可以。我记得,每天放学,我一个人低着头,不去看任何人的眼睛。但你要相信,我是可以凭借鞋子也能认出你来,我怎么能让你一人独自回家了,所以我仔细地留意每一双从校门口经过的鞋子。无论有多少人从校门口经过,我总能在第一时间寻到你的影子。我不会跟你并排走在一起,那时的我怎么敢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拥有着你的左右,陪你谈天说地了。斜阳将你的背影投在我的前面,可我怎么敢将我肮脏的脚踏在你的影子上了,即便是影子,那也是属于你的神圣的一部分。可我又多么害怕跟丢你的影子,所以我走在你影子后面一米,这一米的距离刚刚好,既不会离你太远,仿佛一伸手就能拥抱到你,也不会离你太近,你就看不到那些挂在我脸上的愚蠢的想法。
你一定不会知道,凌晨五点的冬天有多么寒冷,北风呼呼的吹,即便我带上帽子,那无孔不入的寒风还是会钻入我的脖子。我不敢大声跺脚,点亮楼道里昏黄的灯,要是你还在休息,我又怎能将你吵醒了。可是我多怕我睡过头,你就独自一人走了,所以我起得那么早,真的只是为了不错过你。
我记得你问过我为什么一定要和你一起上学和回家。我多想跟你说,我多么想要和你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啊,可是我做不到,所以你不能嫌恶我紧跟着你的那几十分钟,那只是一个小女孩内心挣扎着的盼望,你没有权利击碎一个小女孩的梦想。但我不会这样说,我只会说,“房东叔叔说要我跟着你,安全一些。”
不知为何,那些日子,小镇上指摘我妈妈的话语越来越多,我曾经不止一次听到你妈妈大声地喊道,“租约一到,我一定要那女人给我滚出去,瞧她把咱们街上搞得乌烟瘴气。”那一刻,我多么害怕,这房子是你们家的,你妈妈要赶我们走,我们还有什么办法留下来了,可是我不想离开你啊。继而,我恨我妈妈,如果不是因为她,我就可以一直在这儿住下去,和你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走过那方池塘,一起看西边的红霞,你会时不时在路边蹲下来,拾起好看的石头,你也会莫名其妙地给每一个路过的梧桐树命一个奇怪的名字。可这些构成我幸福零碎的记忆,马上要被我妈妈给搅得稀乱,叫我如何不恨她。
几天后,街口处一家小商店里丢了钱,那家人怪罪在我妈妈的头上,原因只是那天傍晚只有我妈妈去过,可天知道,他们家的钱是什么时候丢的了。妈妈跑去跟他们理论,店里的老板娘扇了她一耳光,那天晚上她便在阁楼的地板上哭了一宿,我开始心痛,可是后来想,虽然我恨她,但是她是我妈妈,我不能惩罚她,所以当我再一次看向她那落魄的模样,我竟然有些想笑的意味。相信我,我一点都不无情,你看,我一直都爱着你啊。
当我妈妈的遗体出现在河道边上的那天,你正巧去了你外婆家。看着她那泡的发白的面容,我很平静,我甚至在想,“现在她死了,我是不是就可以长久地住下去了。”或许我真的可以一直住下去了,所以我为什么要悲伤了。虽然我不悲伤,可是我一定要掉眼泪,后来,天下起雨来,我哭的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