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沉默的,还是傅玄歌,“都起身吧,不用如此惶恐。”
谭月筝心下嘟囔一句,哪里是众人惶恐,分明是你动了盛怒,把一众女眷吓成这般模样。
看样子,傅玄歌对于后宫的平衡还是极为看重的。后宫不稳,谁也保不准他可以堂而皇之地登上九五之尊之位,毕竟那里还有个嘉仪国的三皇子傅玄清虎视眈眈。
说起这个三皇子,谭月筝也是有所耳闻的,这也算是奇人一个了。
傅玄清乃是左贵妃所生之子,以左贵妃在皇上那里受宠的地步,这个三皇子哪怕再窝囊废物,也应当争一下皇位啊。可他像是丝毫不在意一般,整日沉迷于琴棋书画,声色犬马,倒是安安生生当了个贵公子。
想到这里,谭月筝美眸一抬,望了傅玄歌一眼,听说傅玄歌,倒是极为纵容自己的这个弟弟的。
几人再次落座,皆是沉默不语,但心中却各有所思。
这其中,最为心神激荡的,非宋月娥莫属了。
她看似慵懒地坐在那里,一身的贤淑之气,看上去分明不像傅玄歌所针对的一般,可她的身子却是有些僵硬,也是,任谁被这样摆了一道,还能柔弱无骨地坐在那里暗转秋波。此刻她的慵懒,分明是装出来的了。
但就算众人知道她故作姿态,也仅限于此了,没人会看到她的真实想法。
这才是她的高明之处,她纵然此刻恨极了谭月筝,也断然不会在太子面前一如没心没肺的左尚钏恶狠狠的瞪过去。
袁素琴也是为方才谭月筝的举动暗自捏了好几把汗,甚至对她的举动有些不解,自己二人才刚刚入宫,在这深宫内苑,没有丝毫依仗。宫墙外再多的声望在这里都不过是白纸一片。
深宫里的女人们,想要整治另一个女人,完全可以做到不动声色,不露痕迹。
她甚至觉得,谭月筝这样做,有些冒失了。
谭月筝像是看清了她内心所想,伸出如玉般得右手,轻轻拍了拍袁素琴裸露在外的小手,递了一个稍后再说的眼神。
袁素琴见此,只能无奈点头。
而至于左尚钏,已经没人去在乎她想什么了,在众人眼里,她早已经不算是一个敌手,已经不算是争宠路上的阻碍,她咬牙切齿地恨这恨那,也不过是枉然。
有了傅玄歌之前的反应,谭月筝心中已经一片清明,左贵妃再怎么得宠,她的手伸进太子东宫,必然要激起傅玄歌的盛怒,左贵妃不傻,自然不会为了左尚钏的小委屈贸然出手。
太子东宫都已经勾心斗角到了如此地步,更何况皇帝的后宫?
能在那种后宫得了圣宠的,又岂是易与之辈。
这时,傅玄歌突然轻轻说了一句,“再有月余,便是父皇大寿。”
几位良娣都赶紧坐正,神色各异地听着傅玄歌的话。傅玄歌这是在暗示众人,提早准备,不要丢了他东宫太子的脸面。
还没有人答话,左尚钏突然像是抓住了什么,神色一喜,赶忙说道,“听闻圣上喜欢听曲。要知道袁姐姐可是京城第一才女,更有殿下赏赐的焦尾琴,不如让她趁着圣上大寿,表演一番?”
其实左尚钏的话是没有丝毫问题的。圣上向来只喜欢两种技艺,一绣一曲,这在整个嘉仪国都不是秘事。不然,嘉仪国的绣艺为何名动天下?
皇帝大寿,傅玄歌身为太子,自然要献上孝心,让自己极为宠爱的良娣现身弹奏一曲,若是让皇帝龙颜大悦,想必他日后的路也定会好走不少。
但左尚钏毁就毁在太过冒失上面,这一下,她想要激袁素琴上场的意图也太过明显了。
宋月娥不禁暗地里都叹了一口气,这女人,用来当杀人的刀都不够格啊。
傅玄歌深邃的眸子盯着左尚钏看了片刻,看的左尚钏心里都发了毛,她不禁疑惑,莫非被太子看出来了?
此刻,站在她后面的无痕,都是小脸黑着,你纵然想要激袁素琴,就不能忍耐片刻再说话?傻子都会知道你心里有问题了,就算今日袁素琴应承了下来,日后也定会多加防范,再想要动手脚,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傅玄歌居然开了口,极为认真地望着袁素琴,“不知袁良娣意下如何?”
被他这么一望,袁素琴的心里生生丢了三魂七魄一般,还没丝毫考虑,一双美目眼里便只剩下眼前男子认真的面目。
他贵为当朝太子,下一代的九五之尊,今日,也要拜托于我了吗?
她的心神不禁荡漾一下,再回神,已经下意识地点头应了,丝毫没有看到谭月筝对她暗示的眼色。
谭月筝只能无奈摇头,自古女子多痴情,女子若是动了心,也大抵这般了。
左尚钏眼里一喜,有着胜利的得意之色。
而她身后的无痕,一双精光灵动的小眼,却是偷偷望向宋月娥,宋月娥见她望来,面色丝毫不变,只是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傅玄歌像是心中放下一块石头,神色不禁轻松起来,“我原本还在想,若是素琴推辞,此事该当如何。自然素琴应了,那当是最好不过。”
袁素琴赶紧微微低头,眸光百转,语气有些幽怨,“素琴愿为太子分忧。”
这一句话里已然赤裸裸地饱含爱慕之意,带着对太子多日不曾临幸的幽怨。
不知怎么的,谭月筝眼前突然就浮现出一张冷漠的俏脸,黑衣黑裤,面色淡然的童谣,在傅玄歌心中终究什么地位?他已然多日不入四位良娣寝宫,看样子,必然金屋藏娇,想必,那童谣便是。
傅玄歌没有应话,只是一双清明的眸子又放在了谭月筝身上。
“世人皆闻谭家绣庄名满天下,绣庄长女谭良娣更是一双妙手夺天地造化,当日大选我虽未曾亲临,但对于谭良娣一只花开,引得碟蜂争渡的美闻有也是有所耳闻。父皇向来以绣艺为重,还望谭良娣费个心,帮我绣一幅图可好?”
谭月筝不禁轻笑,看样子傅玄歌之前让宋月娥撤回绣活,不是真的心疼她,只是这里有个劳心费神的物什等着她。
也对,前有风韵独特的童谣,后有一首妙曲的袁月琴,今日她能惊艳了太子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怎么可能还想要更多的恩宠。
傅玄歌见她发呆,心中正忐忑着,他必然要忐忑的了,因为他所谓的这个绣品,断然不是简单的绣品,他就算说出来,都是硬着头皮,因为这幅画太大,月余时间,想要绣出来,几乎不可能。
可谭月筝却是浅笑嫣然,“既然太子吩咐了,月筝不敢推辞。”
“好!”傅玄歌一下子欢愉起来,赶忙挥手,“去把我那副《永寿天年》从轿上取来!”
有几个小太监赶忙奔了出去。
谭月筝心中生生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怎得如此欢愉?
片刻后,谭月筝便是明了的不能再明了的,四个太监,各执一角,将一副长有数米的大画铺展而开,这还不说,那画上各种物件都是挤作一团,有松柏长青,自山石上挺拔,不问岁月。有仙桃问世,仙鹤衔灵芝,仙雾茫茫。有老龟伏卧,有骄阳永固,长生不老。
这幅画作,就连俗世,都是名动一时,这可是世间最为巧手的传奇画师吴三凡所做,这等精密生动的手法,别人就算想要临摹,都会吐了血,更何况绣出来?
谭月筝还未开口,倒是宋月娥音调提了上去,娇笑连连,“殿下真是好眼光,吴大师所做的这幅名画,向来深得陛下喜爱,若是谭妹妹绣了出来,皇上大寿之日,定然会使得龙颜大悦。”
傅玄歌也是朗声大笑,一琴一绣,父皇最爱的两大技艺自己都安排好了,看样子今年的大寿庆典,应当能让父皇满意了。
谭月筝已然骑虎难下,只能应下,心中心思电闪,赶忙思索对策。
外面的天已然很亮了,怕是辰时都已然过了,傅玄歌明眸扫了一眼,在谭月筝身上着了片刻,还是落到袁素琴的曼妙躯体上。自己也不能哪个良娣都不宠幸,不然,父皇必然知道童谣的存在,若是不喜她清冷的性子,将她逐了出去怎办?
他直接起身,一甩衣袖,盯着袁素琴,“我今日也累了,昨夜通宵忙于政务,还未休息,那便去袁良娣的寝宫小憩片刻吧。”
袁素琴闻言惊喜地抬头,而宋月娥一张俏脸却在太子背后阴冷了下来,只是声调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皮笑肉不笑,“那么,袁妹妹定要小心服侍殿下啊。”
袁素琴的眼睛早就陷在了傅玄歌的身上,拔不出来,根本都没有听到宋月娥的话。
这让宋月娥的目光更是冷了几分,她瞥向无痕,无痕会意地点点头。
所有人都起身行礼,“恭送殿下。”
片刻后,太子的轿子,载着二人,翩翩地走了,左尚钏也是怒气冲冲,不打招呼便自行走掉了。屋子里只剩下了两波人。
没了太子,宋月娥的气势陡然一变,踏着步子,直接坐到了首座,大袖一甩,直直地望着谭月筝,“妹妹今日,这是怎么了?”
谭月筝乖巧一笑,“姐姐这是什么话,妹妹今日没怎么啊。”
宋月娥嗤笑一声,“既然你这般玲珑,便也是怪不得我了。”说完她把目光放在长长而精致的指甲上,“那幅画太过沉重,凭妹妹这几个小丫头自然是搬不回去,待得明日,我遣几个太监给你送去枕霞阁吧。”
谭月筝浅浅一笑,“那谢谢姐姐了,月筝先告退了。”
说完,她便自行转身,迈着巧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