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又是那对灯笼。
白底,上面写着两个大大的黑色“囍”字。
那双灯笼在黑夜中,诡异的,无声的,像极了一双眼睛,向前飘荡着。
似乎有唢呐的吹奏声,似乎有花撵的影子,似乎看到了喜婆腮帮上的红胭脂,似乎见到了四具抬轿的骷髅,似乎……。
我很想知道坐在花撵中的那个新娘子,她究竟是谁……。
……
又是那个噩梦。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它闯进了我的生活,总在午夜徘徊。
正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样,凌晨两点,我便会从梦中醒来,分毫不差。
老式的吊钟总是在我醒来的一刹那间响起。
铛铛铛!
声音沉闷而沧桑,在家里,吊钟的年纪比爷爷还大,据说它从清朝时期就来到我家,已有百年之久。
窗外的月光恰好落在床上,将我和白色被单纳在银霜中。
我翻身从床上下来,踩着拖鞋来到洗手间。
拧开水龙头后,将脸埋在水中,久久不起……。
我叫陆询,陆地的陆,询问的询。
是陆家唯一的后人。
我对着镜子中那张苍白到无血色的脸庞自嘲一笑,转身出了洗手间。
踩着嘎吱作响的朽木楼梯,我在黑暗中摸索着向楼上爬去,小楼存在也近有百年了,但如今它却是我的栖身之所,也是陆家留给我的财产之一。
褡裢,一种很古老的布袋,前后各有兜角一个,只需将其搭在肩膀上,便可用来存放物品,简单实用。
这褡裢也是陆家所遗留下来的古老物件之一,早已分辨不清当初是什么颜色的褡裢兜上,前后各有两条阴阳鱼。
与大伙所熟知的八卦不同,我家的褡裢上的两条阴阳鱼并非一左一右,外有乾坤坎离等八个黑纹,它的纹饰很特别,也很简单,一黑一白,一上一下,黑在上,白在下,至于其有何含义,我却不曾知晓。
顺手抄起那把古朴的铁扇子,还有那副无框墨镜,我就这样于凌晨两点出门了。
……
我自幼生长于津门,据我爷爷说,我陆家是来自一个叫“水东”的地方,太爷爷更是当地最名望的水文先生呢,可后来,太爷爷却举家搬迁出水东,颠沛流离了十多年后,终在这千里之外的津门安家。
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会让太爷爷将陆家迁出水东,但我却可以告诉大伙,我陆家的所从事的职业很特殊。
褡裢,扇子,墨镜,若再加上一顶八角小黑帽,那我的这幅打扮,能不能让你联想到什么?
当然,若说我不唾弃这幅打扮,那是假的,但我却不能将它们丢弃,因为,这都是命,我陆家人的命,也是一个殄官的命。
殄官。
说白了就是替别人捉刀代笔,为他人撰写书信,婚书,状纸,房屋地契等等,而我说的这个别人,其实是死人。
也许你们会说,人都死了,还要这些做什么?
但如果你们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我陆家之所以会在津门落足,并且数代人在这鬼集上摆摊营生,赚的恰恰就是这份白喜钱。
因为我陆家人懂一种字,这种字叫“殄字”,当然,也有人称之为鬼书,水书,反书等等,但我可以告诉你们,我陆家人写的这个字,就是用来给死人办事的。
相传,在我太爷爷那个年代,鬼集还不叫鬼集,叫鬼市。
而我太爷爷那时刚到津门不久,便在这鬼市上支了个摊,了于营生糊口,但却生意惨淡,摊前闲到可以捕捉麻雀那种境界了。
而就在某天清晨的两点,我太爷爷照例来到鬼市上支摊时,有一个男人来到我太爷爷摊前,对我太爷爷说道,邻居把檐角给架进他家院子了,只要一到雨天,他家院子就惨了,成大染缸了,泥泞不堪,对出行啥的十分不方便。
那人又告诉我太爷爷,他把这事搬到五通爷面前了,可五通爷却说那人无状纸,不但不受理此案,还将那人打了几十个板子。
所以呀,那人的心底是越想越恨,实在忍不住这口气的情况下,打听到我太爷爷在这给人写状纸,于是,他来了。
那个人要求我太爷爷必须要用殄字,来写下这么一张状纸,而还特别声明说要用三分碳末,六分泥巴,加一分朱砂来写。
我太爷爷当时就留心了,要知道这殄字,可不是像一般人所认为的那样,用墨汁写完就了事,而按照这个人的这种写法,那是写给东狱观中的泰山爷看的呀。
所以,我太爷爷就留心了,特地拿了个瓷碗,往碗里盛了半碗水,将那个碗摆在摊桌上,等状纸写好后,那人要付笔资时,我太爷爷对那人说,你把钱丢碗里边吧。
果然,那人丢进碗里的铜板没声音,不但没声音,反而变成了一抹纸灰。
后来,我陆家的声名在鬼集上越来越大后,来求我陆家人的越多了起来,但这摊钱的半碗水……,却从未撤下去。
说到这里,你是不是对我很有兴趣?
如果你想跟我做朋友的话,那请你在凌晨两点时,等待鬼集开市时,来津门长庚街找我吧。
当然,你若想知道鬼集今天有没有开市,只需在凌晨两点时分,往长庚街再走上三十步后,看看街头的那盏四角亭灯亮没亮便可知晓。
今晚,月明天晴,竟是个难得好天气。
我摇弄着手中扇子,心想今天该不会白忙活吧,到现在竟然一单生意都没?
哪知,就在我正胡思乱想之时,街角的那头就走来了两个穿黑色西装的汉子。
那两个汉子长得虎背熊腰,彪悍如斯,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其中一个走到我摊位前,盯着我的小脸看了许久后,迟疑的说道:“你是陆家的?”
笑话,陆家已经在鬼集有几十年了,而鬼集上还有别人姓陆的么?
我很傲然的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那汉子的问题。
“是那个会鬼画符的陆家人?”
汉子眨巴了几下眼睛,又说道:“是的话就跟我们走一趟。”
“陆家人,不入雇主门。”
我合起手中折扇,将折扇放在掌心轻敲了几下:“这是规矩。”
“少特么废话,我管你么的什么规矩。”
那汉子突然的伸手,拧我的胸前衣襟,把我当成小鸡似的,往街角处拖走。
“卧槽!”
我想过很多种可能,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对方竟会这么粗俗。
“上去吧你。”
我被扔进一辆黑色商务车中,一同扔进来的,还有我的那些吃饭家伙。
随着车子启动,车子不紧不缓的前行着,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发现这车厢竟然摇晃了起来。
“我说,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
我在狭小的车厢中四处张望着,企图能找出自己将被带到哪里去。
但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明显的还是老手,你看,连车窗都给我遮的严严实实。
副驾驶座上的汉子回头看了我一眼,把玩着手中那柄散发着森寒光芒的匕首,对我冷笑道:“闭嘴,再啰嗦!”
“完了!我被绑架了,难道今天就是哥的。”
我悲戚戚想到,自个竟还是个处男,还没!
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哥也曾是个有青春的人呐!
就在我脑海里恍恍惚惚,回忆着与前女友的甜蜜时光,车子却突然停了下来。
汉子从副驾驶座上跳下来后,拉开后车厢的车门,吼道:“下来!”
“凶嘛凶,想吓死我呀?”
既然莫名其妙的被这两人绑到这里来,我也就做了最坏的打算,要知道我陆家人可不是吃素的。
当我把左脚踏出车厢时,一股阴冷到能冻人骨髓的风吹了过来,那风缠绕在我的脚裸,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