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音乐志》,《享龙池》乐章十首,姚崇、蔡孚等十人之作,皆七律也。沈佺期之“卢家少妇”一章,卽乐府之“独不见”也。陈标《饮马长城窟》一篇,亦是七律。杨升庵《草堂词选序》曰:“唐七言律,卽塡词之《瑞鹧鸪》;七言仄韵,卽塡词之《玉楼春》也。至于醉草《清平》、旗亭画壁,绝句入乐府者,尤指不胜屈。”此曲与诗、词异流同源也。
元曲音韵,讲求最细。脍炙人口者莫若《琵琶》,犹不免借用太杂之讥。昔欧阳永叔谓:“退之古诗,工于用韵,得宽韵则波澜横溢,泛人旁韵;得窄韵则不复旁人,因难见巧。”塡词者何独不然。
汉《礼乐志》:“武帝定郊祀之礼,乃立乐府,采诗夜诵,有赵、代、秦、楚之讴。”刘舍人所谓“武帝崇礼,始立乐府也”。案:孝惠二年,夏侯宽已为乐府令,则乐府之立,未必始于武帝也。
张度西先生尝谓:“词曲之源,出自乐府。虽世代升降,体格趋下,亦是天地间一种文字。曲谱中大石调之【念奴娇】‘长空万里’,般涉调之【哨徧】‘睡起草堂’,皆宋词,可见是时已开元曲先声,如青莲《忆秦娥》为词祖,姸丽流美,而声之变随之,有莫知其然而然者。然如实甫、东篱、汉卿,犹存宋人体格;自院本、杂剧出,多至百余种,歌红拍绿,变为牛鬼蛇神、淫哇俚俗,遂为大雅所憎。前明邱文庄《十孝记》何尝不以宫商爨演,寓垂世立教之意?在文人学士,勿为男女媟亵之辞,埽其芜杂,归于正音,庶见绮语眞面目耳。”先生此论,与藏园《题忠愍记》“安肯轻提南、董笔,替人儿女写相思”之句,相脗合云。
“哨徧”,似应作“哨遍”。
“十孝记”,当是“五伦全备纲常记”。
自北剧兴,名男曰“末”、女曰“旦”。南剧虽稍有更易,而“旦”之名不改,不解何义。按《辽史?乐志》:“大乐有七声,谓之七旦。”凡一旦,司一调,如正宫、越调、大石、中吕之属。此外又有四旦二十八调,不用黍律,以琵琶叶之,卽今九宫谱之始。所谓旦者,乃司乐之总名。金、元相沿,遂命歌伎领之。后改为杂剧,不皆以倡伎充旦,则以优之少者假扮为女,渐失其眞。
元人云:“杂剧中用四人:曰末泥色,主引戏、分付;曰副净色,主发乔;曰副末色,主打诨;又一人装孤老。”独无旦之色目,益知旦为司调,如教坊部头、色长类也。
粱茝邻中丞《浪迹续谈》:“生、旦、净、末之名,自宋有之。然《武林旧事》亦多不可解者。惟《庄岳委谈》云:‘传奇以戏为称,谓其顚倒而无实耳。故曲欲熟而命以生也,妇宜夜而命以旦也,开场始事而命以末也,涂污不洁而命以净也。’枝山《猥谈》则云:‘生、旦、净、末等名,有谓反称,又或托之唐庄宗者,皆谬也。此本金、元阛阓谈吐,所谓“鹘伶声嗽”,今云市语者也。生卽男子,旦曰“装旦色”,净曰“净儿”,末乃“末泥”,孤乃官人。卽其土音,何义理之有!’《坚瓠集》:‘《乐记》注:“俳优杂戏,如猕猴之状。”生,“狌”也。旦,“狚”也——《庄子》:“援猵狚以为雌。”净,“狰”也——《广韵》:“似豹,一角,五尾。”丑,“狃”也——《广韵》:“犬性骄。”俳优如兽,所谓“獶杂子女”也。’此近穿凿,恐非事实。”
院本乃宋徽宗时五花爨弄之遗,有散说,有道念,有筋斗,有科泛。初与杂剧本一种,至元世始分为两,明则院本不传久矣。今尚称院本,犹沿宋、金之旧。
毛西河先生于音律有神悟。《丹陛乐》者,黄门鼓吹曲也,设笋簴于午门旁,太常典之。而其曲多误。圣祖命更定之。陈文贞公以《列代乐章配音乐议》,属先生条上,多所采用。康熙二十三年,圣祖谕羣臣以径三围一、隔八相生之法,先生遂极意搜讨,作《圣谕乐本解说》、《皇言定声录》及《竟山乐录》。三十八年,圣祖南巡,先生进《乐本解说》刻本,诏传至行在奖劳,并勅改刻本讹字,宣付专行。李刚主走三千里,受业凡三日,尽得旧所传五声、二变、四清、七调、九歌、十二管并器色旋宫之法,且能正先生乐书讹谬二十余字。先生大惊,尽出所著,俾论定。
惠红豆先生生时,其父梦杨文贞公来谒,卽以“士奇”名之。学问宏通,尤工词曲。撰《琴篴理数考》四卷,其略云:“十二律,黄钟至小吕为阳,蕤宾至应钟为阴。阳用正而阴用倍,蕤宾长、小吕短、黄钟中,自古相传之旧法也。晋永嘉之乱,有司失传。梁武帝始改旧法,黄钟长、应钟短、小吕中,由是阳正阴倍之法绝。汉、魏律篴,小吕一均之下征调,黄钟为宫,有小吕,无蕤宾,故假用小吕为变征。黄钟篴之黄钟宫为正宫。小吕篴之黄钟为下宫。征最小,而以为宫,故为下宫。隋郑译遂以黄钟正宫当之,擅去小吕,用蕤宾,以坿会先儒“宫浊、羽清”之说。夫宫浊、羽清者,指下征调而言。译改为正宫,是以历代之乐皆患声高。隋、唐以来,惟奏黄钟一均,而旋宫之法废矣。古法尽亡,独存于琴、篴。篴孔疏密,取则琴晖。琴之十二律,起于中晖;篴之七音,生于宫孔。黄钟篴从宫孔黄钟始,一上一下,终于蕤宾;琴自中晖黄钟始,一左一右,终于十晖小吕。”书成,嘉定王进士恪见而喜之。余或莫之解也。
江愼修先生博通古今,尤专心《十三经注疏》。自少迄老,丹黄不去手。方侍郎苞,吴编修绂,皆深于三《礼》者,见先生乃大叹服。高宗诏举经明行修之儒,有荐先生者,力辞免。以著书自娱,旁及词曲。其论黄钟之宫曰:“《吕氏春秋》称:‘伶伦作律,先为黄钟之宫,次制十二筒以别十二律。’黄钟之宫者,黄钟半律,后世所谓黄钟清声也。唐时《风雅十二诗谱》以清黄起调、毕曲,琴家正宫调黄钟不在大弦而在第三弦,合于古者‘黄钟宫为律本’之意;声律自然,古今不异也。伶州鸠论七律而及武王之四乐,夷则、无射曰上宫,黄钟、太簇曰下宫,盖律长者用其清声,律短者用其浊声,古乐用均之法虽亡,而因端可推。《韩子?外储篇》曰:‘琴以小弦为大声,大弦为小声。’虽诡辞以讽,然因是知古者调瑟之法,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用半而居小弦,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用全而居大弦也。《管子》书五声征、羽、宫、商、角之序,亦如此。”入声派入三声,卽《中原韵》务头也。上声亦可作平,如《西厢》之【清江引】“下场头那答儿分付我”,“我”字上声;“香美娘处分破花木瓜”,“瓜”字平声;【天下乐】“泛浮槎到日月边”,“边”字平声;“安排着憔悴死”,“死”字上声,此类甚多。用上皆可代平,但不可用去声字耳。《尔雅》:“徒歌曰谣。”《说文》“谣”作“?”,注云:“?从肉言。”今按:“徒歌”,谓不用丝竹相和也。“肉言”,歌者人声也。出自胸臆,故曰“肉言”。童子歌曰“童?”,以其言出自胸臆,不由人教也。唐人谓徒歌曰“肉声”,卽《说文》“肉言”之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