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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镇平王树汶之狱

河南南阳府镇平县猾胥胡体安者,盗魁也。河南以多盗故,州县皆多置胥役,以捕盗为名。大邑如滑、杞,隶卒皆多至数千人,实则大盗即窟穴其中。平时徒党四出,劫人数百里外,裒其所得,献诸魁。大府捕之急,则贿买贫民为顶凶以消案。有司颟顸,明知其故而不敢究诘,盗风乃益炽,体安凶猾,尤冠其曹。一日使其徒劫某邑巨室,席所有以去。鸣诸官,案久未破,巨室廉知体安所为,则上控司院。巡抚涂宗瀛檄所司名捕之,体安大窘。阴与诸胥谋,以其家童王树汶者,伪为己,俾役执之去。树汶初不肯承,诸役私以刑酷之,且逛以定案后决无死法,树汶始应诺。树汶年甫十五,尪赢弱小,人固知其非真盗也。县令马翥者,山东进士也,闻体安就获,则狂喜,不暇审真伪,遽驰牍禀大府,草草定案。当树汶大辟,于时体安已更姓名,充它邑总胥矣,树汶犹未知之也。刑有日,树汶自知将赴市,乃大呼曰:「我邓州民王树汶也。安有所谓胡体安者?若辈许我不死,今乃食言而戮我乎?」监刑官以其言白宗瀛,宗瀛大骇,亟命停刑,下所司覆鞫之,卒未得要领。树汶自言其父名季福,居邓州,业农。乃檄邓州牧朱刺史(光第),使逮季福为验,未至而宗瀛擢督两湖以去,狱事遂中变。河道总督李鹤年,继豫抚任开归。陈许道任恺者,甘肃人也,先为南阳守,尝谳是狱,又与鹤年有连。于是飞羽书至邓,阻朱公,俾勿逮季福,且以危言怵之。朱公慨然曰:「民命生死所系,曲直自当别白,岂有相率炀蔽,陷无辜之民,以迎合上官者耶?」任恺使其党譬说百端,终不为动。竟以季福上,使与树汶相质,则果其子也。恺始大戚,知是狱果平反,己且获重咎,百计弥缝之。豫人之官御史者,乃交章论是狱,说颇侵鹤年。鹤年初无意袒凯,然出生军旅,素简贵,不屑亲吏事,又恚言路之持之急也,遂一意力反宗瀛前议。然树汶之非体安,则已通国皆知,无可掩饰。则益傅会律文,谓树汶虽非体安,然固盗从。在律强盗不分首从,皆立斩,原谳者无罪。时树汶入狱已五年,初止为体安执爨役,或曰娈童也,并无从盗事。而谳者必欲坐以把风接赃之律,于是树汶遂为此案正凶。而官吏之误捕,体安之在逃,悉置之不问矣。言者益大哗,劾鹤年庇恺,于是有派河督梅启照覆审之命。故事,钦差治狱,皆令属官鞠之,大臣特受成而已。河工诸僚佐,什九鹤年故吏,夙承鹤年意。启照已衰老,行乞休,不欲显树同异。竟以树汶为盗从,当立斩,狱遂成。言者争之益力,吴县潘文勤,时长秋官,廉得其实。乃奏请提部覆讯,且革马翥职,逮入都。于是赵舒翘方以郎中总办秋审,文勤专以是狱属之,研鞫数月,始得实,行具奏矣。而鹤年使其属某道员,入都为游说。某故文勤门下士,文勤入其说,遽中变,几毁旧稿,仍依原谳上矣。赵争之甚力,曰:「舒翘一日不去秋审,此案一日不可动也。」方争之烈,文勤忽丁外艰去官,南皮张文达继为大司寇。文勤亦旋悟,贻书文达,自咎为门下士所误,所以慰留赵者甚力。疏上,奉旨释树汶归,戍马翥及知府马承修极边,鹤年、启照及臬司以下承审是狱者,皆降革有差。而朱公已先以他事挂吏议,则任恺嗾鹤年为之也。方三法司会稿时,丰润张学士佩纶署副宪,阅疏稿竟,援笔增数语于牍尾曰:「长大吏草菅人命之风,其患犹浅,启疆臣藐视朝廷之渐,其患实深」云去。辇下士大夫,莫不叹为名言。一时督抚,皆为之侧目。其实此语亦有所本,当光绪丁丑刑部治葛毕氏狱,给事中王昕疏劾浙抚杨昌浚,疏中大意,即此数语也。

今礼部侍郎张亨嘉,于时以大挑知县,需次东河。启照之派员谳案也,亨嘉与焉。独持议平反,不肯附和鹤年党。比提部部檄查取诸承审官职名,亨嘉请去己名,启照不许。乃请咨会试,陈牒刑部,述此案始末綦详,以是免议。旋即于是科成进士,入翰林。义宁陈抚部宝箴时官豫臬,当朝命启照覆讯也,

陈公固心知树汶冤,以启照为其乡先辈,冀力争,得转圜。而启照中先入言,卒不从,及部檄至,有谓陈公可据此自辨者,陈公谢之曰:「吾不欲自解以招人过也。」遂同罣吏部议。狱之起,当光绪己卯,讫癸未春,始议结,今二十八年矣。豫人谈斯狱者,犹曰:「微朱公,树汶无生理也。」然体安卒无恙。

王可庄太守失欢于宝文靖

闽县王可庄太守仁堪,光绪丁丑,以进士第一人入翰林。方其未捷时,以举人官内阁中书,才名固已藉甚,诸臣公争欲罗致门下。是科宝文靖以次揆主会试,得太守,喜甚。已而文靖又奉命充教习庶吉士,庶常馆大课,赋题为灵寿杖,官韵中有相字。太守赋云:「危不持而颠不扶,焉用彼相?」文靖阅之,大怒,以为有意讽己也,遂终身不与太守相见。

挽联

陈弢庵学士曾办南洋海防,丁母忧归里。丰润张幼樵学士,以联挽之曰:「狄梁公奉使念吾亲,白云孤飞,将母有怀嗟陟屺;周公瑾同年小一月,东风未便,吊丧无面愧登堂。」时方当马江败后,故其辞悲愤异常。马江之役,人多以咎丰润,然丰润不过会办耳。书生夙不知兵,而受任于仓卒之际,号令不专,兵将不习,政府又力禁其先发,着着皆有取败之道。一督一抚,一船政大臣,开府有年,何竟一无备御?既知丰润调度乖方,何不先事奏参?此何等事,而可袖手旁观乎?斯时闽中大吏,殆惟幸丰润之败,而藉手于法军以取之耳,岂有丝毫为国之意耶?丰润出京时,阎文介执其手而谓之曰:「子其为晁错矣。」闽事之必败,智者莫不知之,即丰润亦未始不自知之,知之而不得不往殉之,其遇弥艰,而其心未尝不可谅也。然法帅孤拔,实为吾炮所毙,故船局虽毁,而不敢进趋省城。然则兹役虽败,犹不无尺寸之功焉。视甲午之役,又孰优而孰劣也?

钱塘孙子授少司农薨于位,王黻卿农部颂蔚挽之曰:「公以枚乘给札,兼浮邱授诗,直道虽行,往事不须惭醴酒;我本词馆门人,备司农掾属,文章无命,逢人犹自惜焦桐。」盖司农初为南书房翰林,后入毓庆宫,授德宗读,眷畀日隆,行陟正卿。忽以失察户部书吏案,退出毓庆宫,遂一蹶不振,郁郁以殁。故上联以申公为比,下联则农部由庶常改官部曹,故以焦桐自慨也。蒙于司农,为再传弟子,尝侍公座。为言授读时,上之天亶聪明,真非常人所及,读书不三遍,即成诵,能熟背,授之讲解,未尝或忘。其或有所疑而垂询者,则皆讲义之所未及,或与他篇有抵牾同异者也。时圣龄才十四五耳。后来外间传言,谓上读书不慧者,皆谣诼之言,不足信也。

纪马江死事诸将

甲申马江之败,世皆归罪于张幼樵学士。然诸将用命,力战死绥,其忠荩实有不可没者。且法人内犯,实仗孤拔一人,自孤拔毙于炮,法人已失所恃,遂不复能纵横海上,功过亦差足相抵。较之大东沟、刘公岛诸役,其得失必有能辨之者。爰检箧中旧所录存学士为诸将请恤疏稿,录之于此。方今朝廷锐意规复海军,听鼓鼙而思将帅,其亦有奋袂而起,以追先民之风烈者乎?按是役死事最烈者,为督带飞云兵轮副将衔参将高腾云、管带福星轮船五品军功陈英。原疏叙高事云:「该参将由粤来援,论事吶吶如不出口。前月二十六日,法增一船,诸将来请援。高腾云独义形于色,臣心异之。夜复来见,询以方略。高腾云曰:『闽防之意,本以牵制,使敌不发耳。厂非战地也。但炮注子人枕戈者已一月,昼夜相持,咫尺间恐酿成战事,知帅意急欲先发,必多牵制不可得。南洋援必不来,即来,怯将亦无用,徒害事耳。』臣诘之曰:『然则奈何?』对曰:『专攻孤拔,得一当以报而已。』臣欲令其统率诸将,则辞以资望在李新明后,且曰:『水师船各自为战,非若陆军一将,能指挥十余万也,请不必纷更。』坚守以待上命。该参将既去,臣复嘱各船,就商筹策。该参将志定神完,誓死报国,是日手发巨炮,击其乌波船,一一命中,以一飞云小舰,当敌人三大舰,中流坚拒不退。忽横来一炮,该参将腿为之折,复一炮,遂飞入水中而没,舟乃发火。」其叙陈事云:「该军功人极瘦弱,文理甚优。方敌舰日增,臣深忧之。陈英上书,请以各轮船合攻孤拔座船,而艇船等发火牵制下游,使各轮小商船水勇及捍雷船,截其鱼雷舰。所论均有条理,臣采其论,下诸将,布置略定。无如法暗约英美先发也。陈英见英美船骤下,急起碇誓众曰:『此吾报国日矣。吾船与炮俱小,非深入不及敌船。』敌以三船环之,舟中机损人亡不顾,但以炮向孤拔船,孤拔船受炮略退,敌复增船来持。至一时许,陈英猝中炮于望台,学生王涟随殉,船始焚毁。英美船观战者,均称叹不置,为之深惜」云云。后奉旨,高腾云照总兵阵亡例,从优议恤。陈英给都司衔,照都司阵亡例,从优议恤。王涟照五品官阵亡例议恤。是役力战死者,尚有千总许寿山、叶深、五品军功林森林三人。

甲申越南战事杂纪

昨从友人斋头,读鄂中吴君光耀华峰文集,中有《宁副将战事略》一首。其叙甲申间越南战迹,与官中文牍,及海内传闻,有迥异者,爰撷其要而录之于此。甲申越南之役,两广总督张树声、前云贵总督刘长佑,暨沿江海督抚,各征兵出镇南关,是为中路之师。广西巡抚徐廷旭,屯谅山督师。树声遣将黄桂兰、董履高等,多淮军。廷旭巽懦,不敢违总督意旨,尽用其人,而自用党敏宣、陈朝刚、陈得贵等,皆广西人。延旭倚桂兰,俾尽统诸军当前敌,驻北宁。延旭自统二十余营为后路。桂兰所统,凡四十二营,在北宁日夜酣酒,夺民间妹崽,恣为荒淫,不恤军事。部下益相习无纪律,越南人怨之刺骨。会有教民,贿敏宣,请给军装助战。敏宣言诸桂兰,桂兰已昏醉,悉听敏宣言,教民得军装,遂助法攻官军,官军溃走,延旭逮问。朝命潘鼎新为桂抚,而以布政使王德榜署提督,代桂兰,且命斩敏宣及总兵陈得贵,敏宣以退缩,得贵则首失扶良炮台者也。时敏宣犹领三千五百人屯谅山,为桂兰军营务处,合所节制,尚二万余人,兵权甚盛。得贵所领亦千人。德榜惧其叛,秘不发,而令部将宁裕明往诱之。裕明以一骑一卒,往迎敏宣声言筹军食,而一幕客广西人者继之。客固敏宣乡里,谓可通诚也。裕明见敏宣,邀与同往大营,敏宣不疑,单骑随之行。才入关,遽就缚,搜其身,得双响手枪二,已上子药矣,遂斩之,并斩得贵。得贵初犹侃侃辩,谓吾退炮台有将令,诘以克扣军饷事,始俯首无语。桂兰夜饵金死。朝刚亦当斩,亡命不知所在。敏宣晓相人术,自以法当死兵,故每战辄退缩,至是竟死刑。

越南一役,诸将善战者,以宁裕明为第一。裕明,湖南衡阳人,初随刘武慎军。甲申春,淮军既败,广东陆路提督杨玉科领广武三营,屯观音桥。调裕明领右营。闰月丙午昧爽,法人由郎甲进攻观音桥,桥南北皆山,高数十丈,北岭尤斗绝。提督万叶,以所部四千人屯桥南,当前敌。裕明从玉科,与提督王洪顺屯桥北,为后劲。日未晡,万叶战败,退至桥北,倚北岭而阵。法军从之入,裕明急出万叶后,登北岭绝顶,发炮下击,别伏两哨于山之左右麓,横截法军之要。法军悉力御岭上军,不虞伏兵之骤出也,大惊溃走。诸军悉众追之,至郎甲,歼其锐卒数百人,于是法人始有求和之举。洪顺不知西人好争高,乃屯山下平地,几为敌所乘。然见前敌败退,能督队不少却。万叶虽败,而部伍井井不稍乱,故卒能转败为胜。二人皆淮军良将也。万叶后怒鼎新赏不公,辞归。而裕明叙绩以千总超擢游击,会奉电旨,令退师,毋碍和议。我军如约退入镇南关,法人约退东京,乃下退北宁。裕明说玉科谓法人诈和,必不可信,宜乘机进兵。旋奉旨派员潜赴敌境侦探,诸帅皆谓无如裕明,裕明遂行。以六月乙酉发观音桥,昼伏夜行,蛮烟瘴雨,备尝艰苦。七月癸卯朔,归龙州,说鼎新宜进兵,于是遂决二次大举之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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