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了几日，便是子钧和子洵的生日。在一番热闹的庆祝之后，子钧推说身体不舒服，便早早上了床。悦然过了一会儿，也跟了过来。她把外衣脱掉，把被子往上挪了挪，伸出一只手，轻轻的环住子钧。
“子钧，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她笑着说。
“嗯。”
“我……怀孕了。到今天整三个月。子钧啊，我们要有孩子了。”
“嗯。”
“你很高兴吧。我也是。”
“嗯。”
悦然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破天荒地得第一次主动地开始亲吻子钧的脖颈。而子钧，只是身体略动了动，手猛地攥紧悦然，继而又渐渐地松了。
其实，悦然说的每句话，他都没有听清。他的耳朵里，是一片嗡嗡嗡的模糊回声。他只是不愿意悦然失望，所以才用最后的力气回答。他甚至来不及感觉到身体里的巨大痛楚，嘴角就已开始慢慢地淌血。
悦然，原谅我的懦弱，我终没有勇气亲眼见你投到他的怀里。为了让你快乐，我已经竭尽全力了。如今，我便把这偷来的幸福还给你。但愿，你和子洵在一起，会比现在更开心。
所以，请忘了我吧。
在为子钧做完“三七”后，子洵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安慰完悲痛欲绝的齐夫人，一下子跪在了齐家明的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爹，子钧不在了，以后齐家的事由我来担。请爹、娘放心，儿子再也不会胡闹了。”
他的脸上，开始摆出类似子钧的表情，收敛、庄重、不怒自威，连说话的口气，也越来越像。因他知道，自己已是齐家全部的精神支柱，他若再不挺身而出，这个家就要散了。
只是在夜里，他会偶尔翻身坐起，望着窗外的星辰，长长地叹一口气：“汐儿，这样的我，你还会喜欢吗？”
春来冬去，无论人如何嫌弃，秋天又如期来临。子伶在齐府院中，呆呆地望着一地的落叶。她的脸上忽然露出笑意，低头捡起一片，开始在指尖飞快地转。
“秋天到，红叶俏，郎君骑马来，抱我入花轿……”她反复地吟诵着那首不知名的歌谣，一边跑一边笑。
两年前的这个时节，南部督军楚沛楠与青梅竹马的岑氏小姐在金陵举行了婚礼。当时的盛况，占据全国各色报纸头条。人人都说：天作之合、郎才女貌。
沛楠特意把请柬送到了齐府，他很清楚，齐家的任何一个都不可能来金陵。但他还是如此做了。说是得意忘形也好，落井下石也罢，总之，他已被这漫天的幸福冲晕了头脑。
他心头的那道陈伤终于开始慢慢愈合。虽然他从不曾怀疑过有这一天，但当那刻来临的时候，沛楠还是狂喜到不能自己。恨他也好，怨他也罢，无论如何，他都要不择手段地把丫头留下来。然后，用时间一点一滴去磨，直到某天她亲口说出那个字，他的人生便尽善尽美。
子洵表现得异常平静，只是斜瞥了一眼，便坦然走了。他用糖葫芦一个劲地逗着静秋：“小秋，你和爹再等等哦。娘就快回来了。”
既然她答应过，他便相信。再难，也相信。
而唯一被这个消息刺伤的，是齐子伶。
那鲜红的双喜字，就像一柄刀，直接插到她的心里。她想起在金陵陈府，他对自己意味深长的笑。想起在市长官邸，两人仿佛不知明日的抵死缠绵。也想起他在医院里，冷冷地说：“我一直爱的就是她。我们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那就这么忘了吧，忘了就没有痛苦，就可以当做……他还在身边。
德昭，我还在这里等你，你却要到哪里去？
后来，人人都道：齐家的大小姐齐子伶痴爱成狂，只要一看见正红色，就会发作，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哼唱歌谣。比如一张棉纸、一袭新衣，抑或只是……一片枫林。
可她的弟弟子洵却明明在某个月夜，看见她很端庄地在庭里坐着。脸上满是恬淡的笑容，手里捏着的是刚剪完的红色窗花，交颈鸳鸯，喜庆、吉祥。
原来，这不过是她自己选择的结局。
而此时在金陵，若汐正坐在督军府的院子里。沛楠从后面蹑手蹑脚地走过来，然后一下子搂住她。
“德哥哥，别闹。”若汐嗔怪地瞧了他一眼：“你吓着凯良了。”
“我的儿子哪有这么容易就被吓着？”他笑起来，伸手逗了一下。楚凯良睁大眼睛，嘴里呜呜地叫着，两只小拳头一伸一缩，脚也用力地蹬起来。
“你这个臭小子，怎么这么不安分啊！”沛楠大笑着蹲下身子，抓住他的小手，放在自己的领章上。凯良更显兴奋，拼命地往里扯。
这一大一小，你来我往地闹了好一会儿，直到凯良对旁边叽喳的小鸟产生了兴趣，这场父子大战才算终结。
吩咐丫头把小少爷抱开，沛楠长舒了口气，松了下领口，坐在她身边。若汐轻笑起来：“想不到，还有比德哥哥更难缠的人物呢。”
“是啊。”沛楠赞同地点点头：“当初生出来的时候还挺乖巧的，不哭也不闹。怎么才过没多久，就成了个混世魔王。你不知道，昨日我逗他的时候，他把我头发都拽下来好几根。”
若汐笑得前仰后合：“那不是还像你啊！你等着吧，将来凯良八成比你这个爹还坏呢！”
沛楠愣了一下，低声说：“丫头啊，我知道你念着那只小兔子。我昨夜瞧见你在被窝里，一边捏着坠子一边哭。这样，等我忙完这一阵，就派人再把她接来。你们娘俩在这里好好地聚聚。”
“那兔子她爹呢？”若汐似笑非笑地看他。
“他？”沛楠抓抓头：“他若是敢来，我就把他先清炖再红烧，最后扔到油锅里炸得一个渣都不剩。”
若汐扑哧一声笑出来。她掏出手绢，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心眼，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对了，你何时出征？”
“明晨7时，算过了，吉利。”沛楠夸张地叹了口气：“其实我真舍不得你们娘俩，可那姓袁的，整日在我眼皮子前晃。还找了帮不知死活的，潜进南部来搞什么策反。这次，我就打他个措手不及。我要他把北部五省，一口气吐出来。”
“那就祝我家大帅一路顺风、马到功成了。”
沛楠望着她清澈的眸子，不由得心中一动，轻轻地拉起她的手：“丫头，告诉德哥哥，你现在……开心吗？”
若汐静坐了一会儿，轻声说：“开心。”
“是因为凯良的缘故吗？”
“德哥哥，我饿了。你陪我去吃饭嘛。”若汐立起来，撒娇似的摇了摇他的手。沛楠叹了口气，在她额头亲了一口：“丫头，没关系。一辈子还很长，德哥哥可以慢慢等。”
若汐愣了，她想起子洵说过要和她相守一辈子，但如今看来，已是无望。其实，在当初分别时，她就知道，今生今世，只要德哥哥有一口气在，就不可能放她回子洵身边。德哥哥就是这样的性子，喜欢什么东西，就非要不择手段地拿到。
可她还是爱德哥哥，虽然这种爱和对子洵不同，但她终不忍心去刻意伤害他。她只希望静秋长大后，能不那么恨她。同是两个孩子的娘，她却只能选择一个。
沛楠牵着她的手，慢慢地往饭厅走去，迎面走来了梦芸。
“德昭，若汐。”她向他们愉快地挥手：“我今天又学做了一道新菜，你们尝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