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呈礼沉默着,他一路上都没想好该说些什么。安慰?对现在的关含芝来说太飘渺了,一点意义都没有。鼓励或者慰问也是。韩呈礼心里感慨着自己的词穷,微低着头看着桌面,那里有一点点灰尘,环境亮了起来才看出来,应该好几天没擦过了,这在以前是不会被允许的,必须批评这片责任区的员工,并叫他立即改正。
最后先打破沉默的是关含芝,她说:“我不想放弃这里。”
韩呈礼默默点头,将心比心,有人抢他的小奶茶店他也不干的。
关含芝扫视了一下周围,又说:“而且,只是他欠我的。”
韩呈礼并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他并没打算询问,事实上,他好奇心不重,对别人的隐私更不感兴趣。
不过显然关含芝完全把他当做了倾诉对象,也不管他想不想听,只是把一直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关含芝说:“我家在很偏远的乡下,我们那里从来都没出过大学生,我很用功地读书,终于考到城里来。我爸本来不同意我出来读书,我家穷,我哥没钱娶媳妇,我爸想让我早点嫁人,换点彩礼钱回来给我哥娶媳妇,他连婆家都给我找好了,我知道了以后,连夜从家里跑出来,连衣服都没带几件。我在小餐馆打工,因为那里包吃住还发工资。后来镇长亲自去我家找我爸,说我们那里出个大学生不容易,还说镇上虽然也不富裕,但只要我出去读书,他们就资助我第一年的部分学费。我爸妥协了,可是他们把我找回去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爸把镇上给我的学费拿走,给我哥娶媳妇用了。我找他要学费他说没有,还说都不阻止我出去念书了,学费当然得我自己想办法,最后还是我妈借遍了她娘家的亲戚,我才能勉强继续上学。”
韩呈礼知道此时的关含芝需要一杯水,他起身到吧台,从里面翻出瓶矿泉水,又拿了两个杯子回来。把水倒进杯里,推到关含芝面前,但她轻轻摇了摇头。
关含芝继续说:“我跟他是大学的时候认识的,我读文学院,他在经济学院,我们同岁,我上学晚,所以他比我大一届。后来也不怎么就相识了,他一直追我,开始我是没答应的,可是那时年纪小,虚荣心很重。他经常给我带东西,那些东西我从来没见过,根本不会用,他每次都笑着给我解释,手把手教我,他送了我很多东西,小到书本文具,大到手机、电脑,我想那个时候我是喜欢他的,所以他问我要不要做他女朋友的时候我同意了。”
说着这些往事,关含芝摇了摇头,露出一脸似笑非笑的无奈。
然而韩呈礼的眼前却只出现了一个被物质打动的无知女孩儿。或许这并不完全是她的错,长期的物质上的匮乏和得不到尊重与重视,让她的生活乃至精神世界都贫瘠得一塌糊涂,鲁先生出现得正是时候,或者说,那个时候随便一个张先生、王先生,能让她感受到关心和在物质上帮助她,她恐怕都会产生“喜欢”的错觉。
她所说的,那个时候的那种“喜欢”当然是错觉,不然怎么会露出这么不甘的表情,因为她在为那个时候的决定后悔。
关含芝的表情恢复平淡,猜不出她在想什么,只是听到她说:“那个时候真小,真好骗,又什么都不懂,他说的话就信了,也以为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可以帮我解决,更天真地以为他会跟我结婚。所以当我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还没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那个时候他快毕业了,我以为我告诉他这个消息之后他会带我去他家,然后商量结婚的事,我都做好了休学待产的准备。结果没有。”
是的,没有,什么都没有。
关含芝说:“我怀孕了,他却跑了,我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找不到他。后来来了几个人找我,说是他家亲戚,把我带去医院打胎,还让我在医院住了三天。等我出院,才知道他给我租的房子已经退了,我的行李被丢回宿舍,当着整栋宿舍学生和管理老师的面。你知道吗?我一个人灰头土脸地回宿舍,连那些社会最底层的舍管都偷偷在背后嘲笑我,她们凭什么嘲笑我?我偷了吗?我抢了吗?我有错吗?”
韩呈礼的眉头明显皱了皱。他妈妈退休之后为了贴补家用,也曾在一所民办校里做过舍管,而原本来自所谓社会最底层的关含芝却在跟鲁先生谈了场恋爱之后轻视做舍管的人,这让他心里非常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