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裁剪(1)

咚咚的电话打过来时，我正对着面前的饭菜发呆，看着响个不停的手机一时没有反应，林娇娇抓起手机按下接听键后放在我的耳边，咚咚的大嗓门让我清醒了过来。

“瓶子啊，咱们要不要叫婷婷一起出来吃饭啊？”

“啊？”我愣了愣，“什么意思？”

“了解了解情况，顺便帮她宽宽心啊。这种事儿以前不都是你在张罗吗？这次你怎么了？婷婷的事儿你怎么反倒连提都不提？”

我从林娇娇手里接过电话，起身走到一边去：“这两天不大合适吧，我听徐子彧说就要转普通病房了，到那时候再说吧。”

“怎么？不严重啊？这就转病房啦？”

我吐一口气道：“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正打算着下午给婷婷打个电话呢。”我揉揉额头道，“看来还没到非常严重的地步吧。”

我听见咚咚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那就好，不然的话婷婷还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呢？有什么消息别忘了通知我，那我就先挂了。”

挂掉电话回到桌前正准备继续吃饭，电话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是高劲松，我再次从座位上站起身，眼角瞥到石磊跟林娇娇都在看着我笑，我一面接电话一面在石磊头上轻拍一下，然后走下楼去。

“整理好了吗？”高劲松的声音总是那么温和沉稳，让人觉得安心。

“嗯，又开始没心没肺了。”我应道，向丁姐笑一下，捂住电话低声道：“我看着就可以了，你上去休息一会儿吧。”

电话那头，高劲松笑了一下：“我看也是，晚上有时间吗？”

我挠挠头：“今天恐怕会有点儿忙，有几件衣服要赶工，不然就交不了活儿了。”

“是吗？不要太辛苦了。”高劲松的声音里似乎有一点点的失望。

“我正打算再招一名工人呢，那样的话就可以不用总这么赶工了。怎么，你今晚有事儿啊？”

“没有，先忙你的事情吧。你们总算上了正轨，违约的话影响不好。”高劲松的话让我有点儿心虚，一直以来，似乎总是他在迁就着我，而我，是不是替他想的太少了呢？

“徐子彧在外面租了一套小公寓，恐怕很快就要搬出去了，他有告诉你吗？”

“没有啊。”很快就要搬了？这家伙怎么没告诉我呢？

“噢。没事儿了，再联络。”

“好。”我闷闷地挂断电话，心里突然就得很别扭，到底是哪里不对却又想不明白。我皱了眉看着门外的街道，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在走廊上遇见冯婷婷时，我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冯婷婷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憔悴，情绪也还正常，看来最初的惊恐已经过去了。

我把鲜花跟水果交到她的手上，轻声问道：“怎么样？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冯婷婷摇摇头道：“我爸刚刚做完透析，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不用了，让他休息吧。”我急忙道，“其实，我也知道我们帮不上什么忙，我来也主要是想看看你怎么样。”

“最初的时候觉得没法接受，现在已经没事了。”冯婷婷微笑一下，“医生说只要控制住病情就可以回家，不过隔两、三天就要来做一次透析，”她无奈地摇摇头，“以我爸的脾气，我就怕他不好好配合。你等我一下，我先去把东西放下。”

应该会觉得很烦吧？挣扎着、毫无质量地活下去，那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是这样想的吗？我靠在墙壁上，低下头缓缓地叹一口气。

冯婷婷回到我身边轻轻碰一下我的胳膊：“我爸睡了，我们去窗户那边吧。”

走到窗户边，冯婷婷靠在我身边道：“瓶子，我现在才能体会到你那时候的心情，”她摇摇头，“不，还不是全部。我爸爸还有希望，而你，那时候大概只有绝望吧？”

我淡淡地笑一下：“绝望中还在期盼着能找到一丝丝希望。有没有考虑过肾移植？”

“有是有，可是哪儿那么容易？我们家一个人都不行。”冯婷婷摇摇头，“花钱都是小事，肾源难找啊。我哥也在到处托人呢，可这事儿，也不是托人就能办成的。”

“如果只是透析也能维持吗？”

“能是能，一个是我们都担心我爸不配合，再一个，医生说如果病情出现什么不可逆转的恶化什么的，哎呀我也说不明白，那就必须换肾，与其等到那个时候，倒不如早早打算，以防万一。”我看向冯婷婷，她也正皱着眉看着我，“谁要是能帮我们劝劝他让他听话就好了。”

“劝什么？”

“配合医生，按时来做透析，耐心等待合适的肾源啊。”

“这还要别人劝啊？你们和医生还跟他说不清楚啊？”

“不是说不清，而是说了他不肯听。”冯婷婷无奈地摇着头。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为什么都是一样的固执呢？为什么都这么不重视自己的生命呢？妈妈还说得过去，是为了害怕花钱，是为了害怕拖累我。你又是为了什么呢？你也会缺钱吗？你还怕没人照顾你吗？

“妈，你怎么过来了？”冯婷婷站直了身体道，“我爸刚睡了。”

我抬起头看过去，冯婷婷的妈妈站在了我们面前，我笑一下道：“张阿姨好。叔叔睡了，所以我跟婷婷在这儿聊会儿。”

张静——冯婷婷的妈妈——笑着向我点点头：“宝瓶啊，咱们可是好一阵子没见了，听说你开了间服装店啊？”

“服装工作室。”冯婷婷在一旁更正道。

张静笑一下道：“嗨，还不是都一样。怎么样，生意还好吧？”

“还好。”我笑一下，看看时间道，“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张静欲言又止地看着我，停了一下微笑着道：“好啊，你也忙，就不用老跑过来了。婷婷的爸爸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等闲下来，阿姨倒是想去你那里看看，也让你帮我做几件衣服。行吗？”

“那没问题，我们的设计师可以专门为你量身设计。那我，我就先告辞了，阿姨再见。”我向张静匆匆地躬一下身体，忙忙地向电梯间走去。

冯婷婷跟过来道：“你怎么一见我妈就跑啊？我还想跟你多聊会儿呢。”

“我那儿还挺多活儿呢，有些活儿新来的李姐一时还上不了手，等忙过这一阵儿，你爸爸也出了院，咱们再好好聊。”

“你又招人了？”

“是啊，有点儿忙不过来。我走啦，你也注意着点儿自己的身体，听见没？”

“知道了。”冯婷婷笑一下，“电话里说，短信里说，现在见了面还要说，你累不累啊？”

“我不累！”我瞪她一眼，笑一下道，“行啦，电梯来了，你回去吧。”

电梯门即将合上时冯婷婷还在微笑着向我摆手，我也摆着手向她微笑。当电梯门完全闭合后，我颓然地放下手，也颓然地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越怕什么就越会遇到什么。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经历，而我，也用自己的经历再次证实了这句话。我一向都对冯婷婷的父母敬而远之，特别是她的妈妈。很早以前我认为是因为恨；后来我认为是因为羞愧；再之后，我觉得是因为愧疚。

很多时候我都很烦自己的这种心态，我为什么要觉得愧疚？难道是我自己要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吗？我不过是个错误，一个我自己都不希望出现的错误而已。愧疚的人应该是他们，可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