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下处的院子就听见蕊心提足了声音和人拌嘴:“呸,好意思找我要人,白眉赤眼的,算什么意思。我还问你们呢,好好一个大活人,你们给藏哪去了?”
“你………你少横眉竖眼的跟我装,人就是在这儿没的,不问你问谁。咱们面圣去,看你招不招。“是那个负责监视我的侍卫,梗着脖子额绽青筋。看来是急了眼,他哥眼看只剩半条命,再没了我他也难逃处治。
“人不见了问我要?你是干什么吃的?面圣就面圣,见着皇上看谁遭殃。”蕊心声气越高绝不示弱。
“你们吵什么呢?”我笑着开口打断他们的争执。
蕊心一见我便大大松了口气,奔过来拉着我的手急忙问:“姐姐总算回来了,可急死我了。”说着又狠狠拿眼剜那个侍卫:“就有些人啊,光吃饭不干活,就会红口白牙给人泼脏水。”
我悄拽蕊心的衣角,示意她不可再说。都在紫禁城里当差,抬头不见低头见,何苦白得罪人,何况今天他也不容易。他见我回来,面上神色也是一松,反而呐呐的说不出话,挨了蕊心一顿抢白也只是迸了个“你”字就闭了嘴。
“你哥哥没事了?”我试探了一句。
“嗯,死不了了,就是得休养一阵子。”提到这个,他脸上现出感激的神色,倒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既然命保住了,你安心当差就好。我下午在园子里走了走,竟走迷了,摸了大半天才找到路回来。”我微微一笑盯着他。明知这套说辞破绽百出,没关系,一切端看他想不想捅破。他哥倒是没事了,不知他自个儿是想生还是想死。
“那姑娘…………好好歇着吧,奴才告退。”他脸色瞬息万变,咬了咬牙转了身,临走仍不放心,又停步看蕊心。
蕊心不搭理他只叽叽喳喳的跟我说:“姐姐放心,今儿皇上没召你。你又跑哪看景致去了,我出去找了你一大圈,愣是没一个人看见你。”
“是啊,今儿真是奇了。偌大一个行在,大半天也碰不上一个喘气儿的。”我和蕊心挽着胳膊边聊边进屋去。进了屋,蕊心赶紧把门一关,窗户推了道缝儿往院子里偷看,边看边乐:“可算是走了。”
“你也别和他吵吵,怎么着他也是给皇上当差的,不看僧面还看佛面呢。”我无力的瘫在床上,脚踝早就痛至麻木,一身的冷汗。
蕊心老大不服气:“我们也是伺候皇上的,怎么不见他看皇上的佛面。”放了窗子三步两步赶过来:“是不是疼得狠?要不再找太医来瞧瞧?”
“不用………”我一张嘴就被强自压抑的心酸攫住,眼泪噎住喉咙没法再说下去,拿帕子捂了嘴不住抽气,嚎啕大哭只不敢放声儿,越哭越痛,越哭越无望,绢子都湿透了也没有止住的趋势。蕊心惊惶不安拍着我的背:“姐姐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刚才回来的途中我们始终沉默相对,到了不得不分别时,他握紧我的手,俯身在我耳边低语:“不管怎么样,你记住你终究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随即上马疾驰,不顾而去。
王八蛋,以为这样丢下一句话就没事了?长相思,长相守,我们还配么,我们还有任性的权利么,我的身后是他和弘昼,他的身后是整个雍亲王府。
可我们是不能随随便便说这么任性的话的,我的身后有他和弘昼,他的身后有整个雍亲王府。
一大早蕊心从前头回来叫我:“姐姐,圣上传药了,魏公公叫您去呢。”且忙着拉我走一圈给她看:“真好了?要没好再歇两天也不妨事的。”
“好了,不好我可不敢去伺候,君前失仪没准要杀头的。”我拍拍她的手。端着药出去了。
垂着头规规矩矩的端了盘子进去,没有看任何人。随行的皇子都在,一地朝臣们头矗得葱笔似的。我当了他们的面试过了药,才奉给康熙。康熙慢慢喝了药,随手把碗一撂,魏珠接过便退了出去。
“议政大臣的折子,朕准了。这次是福州,下次是哪?朕看给了这些人胆子,就是乾清宫他们也敢围。”声音冷冷的,挨个打量着面前跪的儿子和大臣们。
是福州的事闹了出来,当官的扣了粮饷,当兵的就闹起来。这下好,贪污的跑不了,闹事的以谋反论处。谁也没讨到好处。
“皇上息怒,是臣等无能。”异口同声地吐官话。
康熙冷笑:“你们要是真无能倒好了。”话头突然刹住,一挥手:“朕累了,都退下吧。”
人都退净了,康熙摔了折子,皱着眉闭目靠在一边,我在考虑要不要过去收拾,犹豫了半天还是算了,正值他盛怒,我撞上去完全是找死,只是默默站在一边。
好半晌,他闭着眼忽然叹气:“人怎么可能不老?”口气松动,我才敢上去捡洒了一地的折子。
他忽然睁开眼直视我,目光中威严仍在,只是少了犀利:“难道朕真的认错人了?”
“奴婢以为,皇上怎么想舒服些就怎么想好了,无所谓真假对错。”他哼一声对我的话未置可否。只是留下我直到晚膳时分,我试过了御膳,才被放出来。
回屋屁股没坐热,魏珠便上了门。我客客气气的请他坐,他老实不客气的拣主位翘腿坐了。不过说些圣体康健千秋万代的废话。我和蕊心也进赶着点头应和他。
我猜他必定不是来颂扬康熙的文治武功的,便支蕊心出去:“平日里没机会孝敬您什么,既然您来了,那就择日不如撞日,让蕊心给您泡壶好茶。”
蕊心也早觉得他有话,听了我的话忙起身出去了。趁蕊心一走,他阴阳怪气的嗽一声开口提点我:“说这个事给你知道,模糊听着皇上已经撤了那些个闲人了,过几天咱们就要跟着圣驾行围去,到时你可要加倍小心谨慎的伺候不得有半点疏漏。”停下话头,滴流着一双眼在我身上转了一圈。
“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也好叫奴婢知道些好歹。”
他倒笑开了一脸的褶子全是虚情儿:“围场地方大,这要是走丢了怕是回来就难了。”私底下胤禟都让儿子管魏珠叫伯父,他知道我被带出行宫这件事也就不足为奇。
“是,奴婢记下了。”我微笑答应下。没人监视了,我的安全反而堪忧了。
他话也说完了便不再多做逗留:“罢了,喝你们一碗茶真是难,这半晌也不见影子。”
“您不多坐会儿?”我嘴里客套着,却早以把门替他大敞开。他狠狠的斜我一眼不得不走。
回头看那把他坐过的椅子,心里一阵反感,在院子里吊桶水上来,把椅子拖到院子中央狠狠的刷。蕊心端着茶回来,见我掳袖结衣准备大干一场的模样,惊的不行:“姐姐要干什么?”
我却笑了:“没什么大事,就是去去晦气,洗洗脏东西。”
她也偷偷的笑了进屋放了东西,去开院门向外探头瞧了半天,把门闩好了,返回身来放心的长出一口气:“反正走了,您就闹吧。”
闹吧,在这个小院子里闹一闹,出去才好继续低头做人。